6.破茧
早上,他们自然而然得又试了一次,然后还是没有到最后,甚至更糟糕。在自然的日光下,宋子祺发现莱拉很怕他的凝视,刻意撇开了头,却又不敢闭眼。似乎很担心自己闭眼显得太忘我。宋子祺觉得她不是没感觉,而是一直压抑自己,担心着自己看起来怎样。
莱拉的眉宇间,宋子祺感觉得到:她有一段时间是舒服的。可是他发现宋子祺在看她时,就说不要了,情绪近乎慌张。之后又哭了,因为懊恼。
看到她落泪,这是第一次宋子祺觉得心有股说不上的酸。比之前的「放不下」又更深入了,只是他也无法形容这股惆悵。
莱拉先是问他有没有生气,最后又说了:「不要爱我。」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还不起。」莱拉说。那句「还不起」涵盖了多少无能为力。
「没有人可以规定我爱或不爱。但爱是不求回报的。」宋子祺说,这句话回答得有点倔将。「下午要做什么?」他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在这上面打转了。
「要打扫房子,房东好像想卖掉套房,下週要带买方来看。」莱拉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整理起,而且又要重新找住的地方。
「你能帮我一起打扫吗?」她问。
「好!」宋子祺一口答应。
说好要陪她,但宋子祺其实不知道陪要陪到哪里,只能随心所欲。相遇是缘份,做了爱缘份就不会浅了。很傻,但宋子祺知道:转头就走,他也不会觉得好过。
莱拉的情绪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很豁达,让人觉得她很沉溺慾望。有的时候又极度恐惧。说出来的话时而剁剁逼人,时而楚楚可怜。她的伴侣,有些失去耐心后,就觉得她的可怜是装的。莱拉又很怕别人觉得她是装的,就会说起她哥强暴她的故事。
但是莱拉已经离开家里一段时间了,没有人看过她哥。最后一个伴侣甚至觉得莱拉其实是精神有状况,这些事情都是她幻想出来的。莱拉觉得冤枉,觉得委屈,而他们却觉得莱拉只是要讨爱而已。
「我家很乱喔!你不要吓到!」莱拉和宋子祺说。
「很多女生房间都很乱,愈漂亮的愈乱。」宋子祺说。
「我其实没有带人去过,我不敢。」
「是为了要我帮忙打扫,所以带我去吗?」
「其实不是⋯⋯」莱拉低下头:「因为我们没有真的在一起。」或许是这样,比较没有包袱吧!
宋子祺手插口袋,耸耸肩。「或许吧!」他想。
她家在饭点式管理的大楼里,是一栋很新的套房。开门的瞬间,宋子祺真的吓到了,因为门有点打不开,满地都是垃圾和杂物,甚至还有一股酸味。地上何止乱,并非东西太多,而是真的是垃圾。
「我不知道怎么清⋯⋯」莱拉显得很无助:「本来还可以租很久,但房东说有人要买。他们下星期就要来看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莱拉对垃圾视若无睹,就直接踩了过去,在床上坐了下来垃圾都是些卫生纸,喝完的宝特瓶,杯底已经发霉的饮料。流理台上都是用过的碗,不知多久没洗,也浮着一片绿霉。厕所更不用说,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卫生纸堆到满出来,马桶都是污垢。
宋子祺胃里一阵翻腾,他差点吐了,但他极力得忍下来,故作镇定。
「我知道这样生活不正常,但我就是提不起劲整理。」莱拉说。她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宋子祺。
宋子祺是一个很规律又有点洁癖的人,他每走一步,脚就陷进垃圾里。他觉得腿软,头皮发麻。
他忍着噁心,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帘与窗户。阳光洒进来更照亮了房间的污秽。窗外吹进了一些凉风,带走了一些酸闷的气味,宋子祺觉得舒服一点。
「这不可能自己处理。我来找找清洁公司。」他开始滑手机寻找清洁公司。很快得他就预约好清洁公司了。但是这样的环境实在太难受,他去超商买了手套与收费垃圾袋,开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莱拉看他动了起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蹲下来跟着收拾。很噁心,尤其是有食物的部分更令人崩溃。宋子祺几次撇过头反呕,却又顾虑着莱拉看到后会不会多想。
「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会这样子,回过神来,我的周边就变成这样了。」莱拉说。
「这浴室怎么可能洗澡⋯⋯」宋子祺不知道莱拉怎么打理自己的,她身上都很精緻,甚至还有股淡雅的香味。
「我会去汽车旅馆休息。但回到这里,我才觉得安心⋯⋯」莱拉说。她环视了四周一圈:「我其实不懒⋯⋯我想不起来我怎么把这里弄成这样。」她悠悠地说。
她看到蹲在地上捡垃圾的宋子祺,他像是满轮污秽里最乾净的白点,莱拉突然觉得懊恼。她怎么可以带宋子祺回来,但是除了他,她也想不到跟谁求救。
莱拉拿起扫帚,帮忙处理起垃圾。和这些垃圾相处日日夜夜,她都没觉得这里酸臭,但是和宋子祺一起清理时,她就像大梦初醒般,突然闻到这些垃圾的臭味。原来自己和垃圾一样,在垃圾间住了那么久而不自觉。她觉得自己可悲,鼻腔发酸,但又不愿掉下眼泪,早上才在宋子祺面前掉过泪,现在怎么能再掉泪。
「子祺⋯⋯你别忙了,留给清洁公司收好了,我刚只是没想到清洁公司的选项。」莱拉说。
「那还要两天后。现在收一收,到时候收费也会比较便宜。」宋子祺说。
「对不起⋯⋯」
「干嘛又对不起⋯⋯」宋子祺听过一个故事。有一种病叫做囤积癖,囤积癖会把自己家里堆到无路可走。生活在脏乱恐怖的环境里面。但是囤积癖很多人是被性侵过的,她想做一个茧,只有把东西堆起来,把自己围起来,她才会觉得安全。
气味习惯了以后,宋子祺开始心疼。其实莱拉说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她不会把自己活成这样。莱拉很不自在,宋子祺试着边做事边聊天让她自在。
「你都没告诉过我,你做什么工作?」宋子祺问。书桌边堆满喝完的美式咖啡杯,十七寸的笔电没盖上。美式咖啡杯大概是好闻的垃圾,咖啡乾掉了,有一种菸的焦味。莱拉的工作,大约是烧脑的。
「我是行销企划。专门帮品牌行销的,食品和餐厅我都蛮擅长的。」莱拉说。
「是在公司工作吗?还是自己接案?」
「目前有在行销公司上班。之后想要自己接案。」莱拉说。宋子祺有注意到,说到工作的时候,她的双眼发亮,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有灵魂。「像是有一支酒,也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我帮他企划包装,建立出一种『小资女也能享受品味』的形象,最后卖得很不错。」莱拉说得手舞足蹈,很兴奋得想跟宋子祺分享。她掏出手机,滑出那支酒的照片。
酒百百种,宋子祺也不是特别专精,但是这支酒却有点印象。可也说不上这点印象是哪里来的,好像是从一支有趣的网路广告看来的。莱拉又滑到一张铸铁锅的照片:「这牌子的锅子不是最有名,我也帮它企划了一些活动,在妈妈社团卖得不错。」
「好像都跟餐饮有关。」
「我妈再嫁的爸爸,那边是做餐厅的。」她说。宋子祺想起来:她曾说过她哥也是厨师。
「是哪一家餐厅?」他好奇得问。
莱拉却笑而不语。似乎没有很想回答。她不说,他就不追问。「你呢?家里不也是做餐厅的。哪家餐厅呢?」她反问。
「宋园!」他说。
「哇!」莱拉惊呼一声,那是市区内着名的老海鲜餐厅。「那你怎么没在你家工作?」
「不想回家⋯⋯我也入行很晚,自己在外面学的。」宋子祺说的很简单,但其实是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再踏进家里餐厅的厨房。父母也要他好好读书,不要再沾这一行,高中甚至让他住校。再次进入厨房,是大学打工时,自己觉得对做菜很有兴趣,于是慢慢得学出师。
宋园都是老师傅,厨房里的叔叔伯伯都看着他长大,那件事之后,他又怎么好意思进出宋园的厨房。
宋子祺把垃圾装成一包后,又拿出一个空袋子。有一段记忆他一直不太敢去想:有天下午,那时大概跟师傅在一起两个月后。休息时间厨房没人,大家都在客席吹冷气休息,师傅拿着资料夹在小仓库盘点,宋子祺也窝进小仓库看他盘点。各色的酱料,各色的乾货整齐得排在架子上,米放在栈板上,一袋袋叠得高高的。师傅整理着期效,算着安全库存量。
小仓库通风阴凉,有点隐密。师傅看着他笑了笑:「不出去吹冷气?」
「这里也不热。而且暑假快放完了。」他说。暑假放完,回去读书,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一起,宋子祺觉得捨不得。
没有很热,但师傅货架上爬上爬下,也出了一身薄汗。他微喘,白白的皮肤配上鲜红的唇,有点性感。宋子祺整个小空间蒸腾着师傅的气息,他忍不住颠脚,轻啄了他的嘴唇。那时候的宋子祺还没有那么高。
师傅接了他的吻,笑了笑,转身把他压在墙上更深入的亲吻。
他记得屋外有冷气压缩机的声音,更远的地方有蝉叫。而两人之间是喘息。初识情慾,他说不上那种又痛又舒服是什么感觉,但总想一嚐再嚐。
暑假过完,他就上国中了,应该没有那么多下午能来店里。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缠绵。年少就是贪欲。师傅也才二十多岁,和他一样得贪缠,他让他扶着架子,臀部翘高,然后进入他的身体。
快感往上穿透,臀部到脊椎,宋子祺不敢发出声音,手扶着架子,架子很扎实,但架上的酱油,随着他们的摆动,在瓶子里晃出浪波。
「还痛吗?」师傅问。
宋子祺摇摇头,舒服的感觉像是瓶子里的波纹一样,一波又一波。他咬着牙,怕发出声音。他们太忘我,忽略了周遭的声音。他真的以为只有窗外的蝉声。
师傅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问宋子祺:「你刚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吗?」
宋子祺摇头。师傅有点不安,但门关得严严实实。他们有点紧张,但紧张又增添了性慾。快感更强烈,强烈得让他忘了现世的时空。
离开小仓库时,他真的以为没人开门,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小缠绵。仓库门外也确实没人。
但晚上,他妈妈逼问他很多他不敢说的问题。她近乎崩溃得边哭边问,他爸还报案,他被带去医院验伤。因为是当天晚上,他的体内确实採集出了体液的证据。接下来的事,宋子祺忘了好多片段,因为不想记得。
有人开过门,不知是谁,但应该是厨房里的师傅,兴许是要拿下一个餐期的米。然后他和他的师傅没有好好道别。他心里有一种难过的惆悵,但更多羞耻感,羞耻到他不曾再进入自家餐厅的厨房。
到底⋯⋯是谁看到了?
宋子祺在收那些垃圾时,想到了这些回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一段。第一次和莱拉遇见的时候,他说他心里过不去的坎是对于师傅的愧疚感。明明两个人都是舒服的,但师傅却是以这样的罪名被抓走。可是他说不出口的是:羞耻的感受。
到医院有医生有社工,大家对他客气温柔,当他是一个受害者。可是师傅进入他身体时,他很爽,非常爽。他当一个受害者的羞耻感,跟做爱被看到是一样的。
宋子祺在低头看这些垃圾时,突然觉得不噁心了。他好像明白了莱拉,这些垃圾是一个茧壳以外,另一个投射。她心里也在噁心自己吧!太噁心了,所以把自己藏在一个真正噁心的环境里。宋子祺突然很同情这个女孩子。
「你在想什么?」莱拉问。她发现他不发一语得盯着地上的垃圾。
「没有!」宋子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垃圾只是有形之物,面对莱拉,他也说不出口他心里的垃圾。就连自己想到,都不敢想细节。
莱拉知道宋园他家开的,突然很兴奋。「子祺,我们最近在企划一隻新的酱油品牌活动。我们可能跟你家提案,然后做一些异业结盟吗?」
「我很少跟自己家里联络。然后从来不进店里的厨房。宋园的餐厅很老,不太做这种奇怪的企划。」他直接回绝了,不想面对莱拉殷切的眼神,他连忙提着垃圾要下楼到大楼的垃圾集中区。
莱拉感受到他的闪避,心里失望了一下,但没有像平常一样缠着他耍赖。她想到宋子祺说的「那些事情是发生在家里的餐厅的」她就没有继续挖了。虽然她很会挖宋子祺伤口,但逼着他面对触景伤情的地方其实不好,她没那么残忍。
一整天,在这个小套房处理出了十五袋大型收费垃圾袋的垃圾。肉眼看得到的垃圾是清出去了,但地上很多乾掉的不明液体,地板非常狼藉,还好不是木头或着地毯。气味仍是不好,这等之后清洁公司来再处理好了。
宋子祺不敢坐她的床,床单看起来很脏,他是有点洁癖的人。他也不敢喝这里的水,特别去楼下买了矿泉水,一瓶给莱拉一瓶给自己。但他尽量得不表现出自己不敢的样子。他拉了张椅子在莱拉书桌前坐下。她的电脑前贴了密密麻麻的纸条,產品的文案照片之类的。书桌反而是这房间比较乾净的区域。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今天得回家。」
「那⋯⋯我能住你家吗?等等我请你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回你家。」莱拉说。宋子祺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里也不适合居住。
他们随意吃了些,一来天气热,二来也是被噁心到了,胃口不好。回到宋子祺家,两人累了一天,很快了冲了澡,莱拉吹着她一头长发。
长发微捲又柔顺,小小的套房飘着女孩子香香甜甜的味道。宋子祺不懂为什么这么反差,她住在垃圾堆里,却能把自己打理得这么精緻。
宋子祺躺在床上滑手机,玩了几场手游。经过了这两天,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了那种陌生感。这很微妙,就算是交往,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弭平那种陌生感。
「子祺!」莱拉把他推过去一些,在床上挤了一个位置。宋子祺直觉要把床让给她,要去沙发那。她却拉住了他。「累吗?」她问。她眼睛很大,卸了妆还是深邃。宋子祺摇摇头。
「要不要做?」莱拉问。「我想好好的谢谢你。」她说。
「不用这样谢吧!」宋子祺尷尬一笑。
「我就想这样谢。」她双手环住他的腰,热烫的身躯蹭在他身上。宋子祺其实有点懂她了,如果这时候义正严辞得拒绝,或着故作君子,莱拉就会觉得宋子祺是不是觉得她轻贱。所以.....顺水推舟最好。
「其实我不到最后是有点难受的。」他表达他的感觉。
「那我尽量忍耐.....」
「也不要忍耐.....受不了还是叫我停.....」他还是不捨。
这次有成功得到最后。好像某种仪式性的成功,两个人都松一口气。
「好像可以交往吧!」宋子祺心里想。性爱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其实不是这么轻松,即使心中想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但他做不到,他会想照顾人家。
「子祺,我没有让人来过我家,你是第一个。其实我也是没办法了⋯⋯还好你没有掉头就走。对于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也不必要这么辛苦。」莱拉心里感恩,她也很难言喻这种感谢。
「不就说了要陪你。」宋子祺搂着她。「明天要上班,我要睡了。」
好像不是那种多么轰烈,说得上爱的爱。但两个人对彼此都有些意义。至少宋子祺已经无法放她独自一个人,滥有同情心也好,同病相怜也好,就是无法让她一个人。尤其刚才性爱到最后,他有感觉到她在努力为他忍耐。
宋子祺自己觉得这理由有点薄弱,可是当你把一个人放心上,任何薄弱的理由都很重大。
「对了,莱拉,那隻酱油的企划对你重要吗?」
「恩,是目前接到预算最多的案子......」莱拉说。不过她也没有多说细节,宋子祺让她累极,她翻了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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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戏在po18十色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