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金记 第237节
“把药喝了,”司马兰台扶起他的上身道:“一会儿我给你行针。”
“师兄,”宋沁不肯喝药:“我现在只求速死,你帮帮我吧!”
司马兰台不语,他从来只救人不杀人。
宋沁也没再哀求,他不想让司马兰台为难。
悄悄藏起一根针,长痛不如短痛,他自己了结吧!
何明伦问知州:“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吧!”知州长叹:“只求老天网开一面,能给你我留条活路。”
竹林里起了风,反倒让这里变得更加寂静。
司马兰台伸手摸了摸咽喉,肿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要不了多久,他也会高烧不退,全身疼痛。
让青鸾夫子他们离开的那天,司马兰台就已经知道自己染了瘟疫。
既然有人要留下,那就自己留下吧!
知州和知县并没走,司马兰台也不去理。
天灾人祸聚在一起,总是百姓受苦就是了。
他只恨自己没能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
南风吹过来,扬起他的衣角。
他又想起了苏好意。
这些天他大半时间都在想她。
想两个人的初见,想苏好意偷果子被吊在树上,想她在海家公子满月宴上言辞犀利,想她小心翼翼邀请自己游船。
想她每次向自己道谢,想她偶尔的晃神,想她唱曲儿的时候妖娆销魂,想她偶尔偷耍的小心机。
想她吃嗦手螺满手油渍,想她吃冰雪红豆丸子微微眯起双眼,想她喝醉了两腮酡红如施脂,想她刚睡醒时星眼微蒙似乖猫。
想她顽皮时的娇俏,体贴时的温存,想她情动时的大胆,也想她绝情时的冷淡。
天空高远,南风浩荡,可都比不上司马兰台此时的想念。
那么活泼泼鲜亮亮的小人儿,那是老天施舍的恩物。
他小心捧着,用心护着,苦心谋划着,要和她天长地久。
却不料,如今竟是自己先抛弃了她。
司马兰台想的太入神,连有人走到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后颈被击,眩晕也不过是一刹那,紧接着就是毫无知觉。
第400章 人间炼狱火逐烟
夜色深浓,没有人家点灯。因为鸡犬都被杀光,寨子里静得瘆人。
风里飘着一股怪味,那是焚烧尸体的味道。
一个月来,这种味道总是挥之不去。
如果人间有炼狱,那么这里已然是了。
静谧不过表面,实则是死气的笼罩。
所谓病急乱投医。
有的人将自己埋在沼泽里,想让污泥吸走身上的瘟疫,结果却弄得满身红疹,皮肤溃破。
有的人以为放掉身上的毒血就会好,最终却失血而死。
还有人认为只要至亲的人从身上割下一条肉煮来吃就能治愈,可吃了几顿依然没有效果。
于是有人选择早早自尽,有人变得疯疯癫癫。
然而经过前一阵子的喧闹呼号之后,最近几天又一下子安静起来。
寨子外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说明这里有人,而且很多人。
官兵把寨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违令者乱箭射死。
这是知州下的命令,他的手腕可比何明伦硬多了。
可还是有人逃,他们想逃到深山里去,不想留在这里被传上瘟疫。
留在这里,染上瘟疫是迟早的事。
而逃往深山总还有一线生机,甚至有人希冀着进入深山后会有奇遇,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死亡的逼迫,让这里的人都变得不再像人。
有些没染病的主张将染病的人聚在一起烧死,认为这样就可以杜绝后患。
必然有人反对,毕竟谁也不愿被活活烧死。
村外官兵日夜把守着,凡是有瘟疫的村子都如此。
于是就有人提出要跟官兵火并,反正也活不成了,还怕什么呢?
他们能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严加防备,丝毫不敢松懈。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鱼要死了就会去撞网。
也许鱼死网破,也许鱼死了网也没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网破了鱼逃了。
这天半夜,寨子里无论是谁,只要还能走得动,无论染病还是未染病的村民,都要往外冲。
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不如来个痛快!
风凝住了,不知谁射出了第一箭。
有人中箭有人摔倒,但没有人退缩。
官兵射出去的箭织成了一张网,村民用锅盖桌子之类的东西遮挡,拼了命往前冲。
这些平时在官老爷面前唯唯诺诺的草民们此刻都狰狞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怒目圆睁。
最叫官兵们震撼的是这些人既不呼喊也不呼痛,他们一声不出地冲上来,却比嘶吼谩骂更令人胆寒。
“后退后退!否则格杀无论!”何明伦大喊。
没人听他的。
其实何明伦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想要给没染瘟疫的人一条活路。
可知州说了,在这紧要关头,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姑且不说初得瘟疫的人症状轻微,很难察觉,倘若混入了这样的人瘟疫还是难以遏制。
就算这些人都没有染病,在此形势下也留不得。
因为他们会生出怨恨,轻者会谣言诋毁官府,重者揭竿造反,为匪为患,于地方更是大不利。
不对等的杀戮在天将明时结束了,官兵没有太大伤亡,因为用弓箭,多是远距离交锋。
“大人,这些尸首怎么办?”手下过来请示。
何明伦背转了身子,没再朝那边看一眼:“倒上火油,连同这寨子一起烧了。各人注意不要接触尸体,凡与这里村民有接触的,自觉避开众人在山上待七日,有违令者格杀无论。”
“那仙源山那个弟子的尸体怎么办?也烧了吗?”
“烧是自然要烧的,但他是兰台公子的师弟,要记得把他的骨灰收起来送回仙源山去。”何明伦道。
“知道了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在司马兰台被人打晕带走后,宋沁选择了自尽。
他死得很体面,衣衫整洁,面容安详。
寨子里还有活着的人,但都已经走不动了。
没有人去过问,也不需要过问。因为不久之后他们都会变成死人。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只火把被点燃,这使得火把看上去不怎么亮。
但当它被丢在地上,瞬间就铺开了一片火海。
火舌肆虐,很快就将整个寨子卷了进去。
飘散的黑烟汇成一条粗大的烟柱直上苍穹,像一条黑色的大蟒蛇在天地间扭动。
何明伦仰着头,盯着这烟柱出神许久,然后低下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处理残局,其余的人都跟我走。”
放马坪已经消失了,周边还有几个村寨,用不了多久也会像这里一样。
他那个窝囊废小舅子还在大牢里关着,但他也顾不得了。
现在大牢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起码在那里不会得瘟疫。
至于追责问罪的事总要忙过这一阵再说,何明伦对自己的仕途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能四十几岁还在知县这个位子上混。
与此相隔五十里的汇昌县衙,一个官差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向暂时住在这里的知州大人禀报:“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放马坪那边烧起来了!”
那么大的火,即使隔着几十里路还是能看得见,简直比点起烽火台还要壮观。
当然了,如果换成夜里会更显眼。
“把县衙的所有兵都加增到各个村子去,”知州吩咐:“这把火一起那几个村子必然也耐不住了。”
汇昌县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烂疮,必须剜下去,一点残余不能留。
“大人,刚刚秀竹苑那边传了信过来,”知州的心腹走过来小声禀报:“说兰台公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他们没有好好的侍奉吗?”知州一听就急了。
“您知道的,兰台公子不许任何人靠近他,怕瘟疫传染。”心腹道:“难免疏忽了。”
“这……这叫我如何交代啊!”知州愁得直甩手:“他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