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李思清顺顺当当进到内牢,抱着根水火棍坐在牢房条凳上的李思明一眼看到他,心酸眼热,眼泪差点冲出来。
  “大哥!你总算来了!这牢里到处都是臭虫跳蚤!阿浅最爱干净,都这半天你才来!”李思明扔了水火棍,喜笑颜开的迎上去。仿佛大哥一来,万事都能顷刻间烟消云散。
  李思浅也从床上站起来,隔着栏杆看着大哥,不过她没有二哥那样的乐观,她是官家钦点的疑犯,要想脱身哪会那么容易!
  “这是牢头老沈!铁哥们,绝对信得过!”见李思清紧盯着牢头老沈,李思明急忙解释道,李思清‘嗯’了一声,“烦劳沈牢头到外面看着点。”
  老沈和李思明举止随便如同兄弟,可对上李思清,却拘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听李思清吩咐他到门口看着,忙揖了揖手,一溜小跑奔上台阶。
  “你也去。”李思清象是犹豫了下,又吩咐李思明。
  李思明一个愣神,不过还是顺从的哪在老沈后面上台阶出去了。
  “怎么回事?”李思清站到牢栏外,没等他开口,李思浅先低低问道。
  “官家下了决断,大位是要传给秦王了。”
  “这是好事。”李思浅低低接了句。
  “秦王读书由我教导,武事,大约是要交给莲生了。”李思清头一回觉得笨嘴笨舌,王相公说的那些事,那些冷酷之极的话,怎么说给阿浅听?
  “这不合适……是要断了端木家和李家的姻亲吗?”李思浅其实比大哥李思清更明白这些权谋之道,她看过的比他看过的,多了几百上千年。
  “是。”李思清头抵在牢栏上,“阿浅……”
  “大哥,我不想死!”李思浅直视着大哥,“我知道我再要和莲生做夫妻是不能了,甚至再做李家的女儿也是不能了,可我不想死,天大地大,哪儿都能容得下我,我只要活着,隐姓埋名也要活着。”
  李思清愕然看着李思浅,李思浅却冲他露出丝丝微笑,“大哥,你自小疼我,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害死,你怎么舍得?阿娘岂不心疼死?还有二哥,二哥那样的血性侠义人,怎么肯眼睁睁看着我赴死?还有外翁,外翁最疼我,大哥,你要帮我逃出去!”
  李思浅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李思清的脸,见他神情渐渐轻松,眼神一点点清明,心里驰然而松,好了,大哥肯帮她,她逃出去的把握就由刚才的四成,提高到至少八成了!
  “出去后,去南边寻外翁,先躲个……躲个三五年吧,以后的事,容大哥慢慢安排。”李思清打定了主意,将手伸进栏杆,温柔的抚了抚李思浅的头发。
  “大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你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是为了保护阿娘,保护我,保护二哥,大哥,别忘了你的初心,以后,你要保护好李家的妇幼,阿娘,嫂子,还有你的孩子们,不要象父亲那样,为了美色,为了权势,为了金钱,把自己的亲人舍出去。”
  “你放心……我没有……”李思清从未有过的狼狈。
  “我知道,大哥以后必定权倾天下,我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大哥了。”李思浅声调柔而低,“大哥,你一定要永远是寿春城那个大哥,我和二哥、还有小高的那个大哥。”
  “我知道!你放心……放心!”李思清泪如雨下。
  李思清站在拐角,抹干眼泪出来,叫了李思明过去低低说了半天,李思明依旧留在牢里,李思清径直出了大理寺。
  出去跟进去时一样,一路看不到人,大理寺前所未有的满是人,却又一个人没有。
  李思清出了大理寺门,边上车边吩咐流响:“立刻去找张师傅,告诉他,让邢家兄弟到铺子里见我,要快,越快越好!”流响答应了,急忙上马去寻张胜。
  小高一路纵马,走到一半,又撞到上俞相公府上的管事。那管事一看到他,两眼放光,连抽了几马鞭奔着小高就冲过来。
  “王爷!王爷!太子有请!太子让您赶紧进宫见他,迟了就有欺君之罪呢!王爷!万万不可耽误!是太子!太子!”管事急的嗓音都变了。
  小高勒停了马,错着牙看着冲着他冲过来的管事,扬手就是一鞭子,“去你娘的!老子这会儿还顾得上谁?天王老子也给老子滚一边去!再跟老子嚷嚷,信不信我一鞭子抽死你?滚!”
  小高这会儿正火大的恨不能抽刀杀人,这一鞭子下去,只抽的管事惨叫连连,鞭梢甩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眼睁睁看着小高纵马而去,哪还敢追在后面。
  第335章 渐悟
  大理寺后院原来是个小园子,后来改成关押没定罪名的官员的地方,虽说叫大理寺后院,却是归刑部管,另外开门,和大理寺高墙相隔,既不相通,也不相属。
  小高一口气冲到大理寺后院门口,下了马就往里冲。守门的狱卒急忙扑出来拦,“喂!干什么的!哎!王爷!王爷您不能进!您也不能进哪!”
  “凭什么不让我进!”小高犯拧了,梗着脖子横着眼,狱卒头儿只咽口水,这让他怎么答?
  “也成!爷我不难为你,难为你们有失王爷我的身份!我问你,我!现在!就是得进去!我要见端木华!你自己想想办法!”小高摇着手里的鞭子,横着在他面前排成人墙,个个神情悲壮的狱卒,退了一步。
  狱卒头儿松了半口气,连连躬身答道:“回王爷,王爷您也知道,咱们这大理寺后院,它归刑部管,王爷只要有咱们刑部尚书……还有田侍郎,他是咱们的上官,只要这两位爷的……”
  “那太子呢?这刑部可是归太子管,总不至于太子的话在你们面前,还不如你们田侍郎的话管用吧?”关键时刻,小高这话里也会下套,狱卒可不傻,腰躬的更深了,一脸苦相,“王爷!王爷!您这话说的,太子那是……那就是天,看您说的……”
  “少跟王爷我打马糊眼!爷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爷这趟就是奉了太子的口谕,有话要问端木华,给爷让开!”小高交待了一句,虚扬着鞭子就要抽下去,狱卒头子吓的急忙缩脖子,一边缩一边挥手,既然是太子的口谕,进就进吧。
  小高大步溜星往里奔,一边走一边挨门找端木华。
  “你怎么来了?”看到小高探进来的脑袋,端木莲生‘呼’的站了起来,“浅浅怎么样了?你见到她没有?”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在牢里呢!大牢里!地牢里!死囚牢里!”小高看到端木华,想着李思清的话,这火蹭蹭的往下窜。
  “姓端木的……端木华!我问你,你侄女儿害死了一个,又要栽脏陷害另一个,你打算怎么办?你好好给我说清楚!你说!”小高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手指几乎点到端木莲生脸上。
  “玉姐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是谁告诉你的?”端木莲生脸色铁青,杀气四溢,小高竟控制不住自己,连打了几个哆嗦,舌头打着结,刚才点在端木莲生鼻子上的气势丢到爪哇国,乖乖答话:“是大哥,李家大哥。”
  “李思清?”端木莲生眼里闪过绝望,李思清说的,那必定不会错了,果然是玉姐儿,玉姐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害死韩六娘有什么好处?
  当时他在场中,他看的清清楚楚,韩六娘子不是跌下马,而是跳下马,或者她知道马要惊,或者她反应快,毕竟是韩家的人,骑术精湛,马一惊就知道怎么做,她原本只不过跌下了马,根本不会有事,她是被宋七娘的马压死的,宋七娘的马是被林明玉的马撞惊的,在宋七娘之前,林明月的马差点踏死韩六娘,林明月的马是被林明玉手里的球杆打惊的……
  是了,不是玉姐儿要害死韩六娘,是林明玉,玉姐儿一定也是林明玉调唆的,玉姐儿不是跟她情同母女么!先害死韩六娘,再将韩六娘的死栽脏浅浅,浅浅死了,自己就成了鳏夫……
  端木莲生牙错的咯咯作响,他大意了,是他害了浅浅!
  “喂!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小高被端木莲生刚才那股子杀气杀掉了气势,这会儿虽说声音高,却高而空洞,尾音甚至打着颤。
  “是我的错,我不会让浅浅受苦。”端木莲生下意识的抬手捂在胸口,他的心里,仿佛有把利刃在搅动,痛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挑破林明玉的阴谋,玉姐儿就得担下害死韩六娘的罪责,韩六娘是韩家长房唯一的嫡女,身份贵重甚至胜过玉姐儿,断没有葫芦提抹罪的可能,玉姐儿是大哥唯一的血脉……
  若不挑破,浅浅怎么脱罪?浅浅脱罪……
  瑞宁公主绝不象不知情,官家呢?端木华越想越心惊,猛抬头直盯着小高沉声道:“你赶紧回去!告诉大郎,无论如何护住浅浅!这事没那么简单,告诉他,护好浅浅!余事有我!”
  小高顿时晕头了,又一个护好浅妹子,这明明是个误会,连他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要栽脏陷害浅妹子,怎么还‘护好浅浅’?别说浅妹子是大帅的夫人,就是自己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害浅妹子?
  “快去!”见他愣呵呵发呆,端木莲生一声怒吼,吓的小高跳起来就跑:“知道了知道了!”
  “来人!”没等小高脚步声远,端木莲生冷静的一声低吼,仿佛这会儿的他是在他的军中,正统领着千军万马,而不是身陷牢笼。
  李思清路上拐到铺子里买了点心让人送进大理寺牢里给李思浅,又进了药铺,买了驱臭虫跳蚤的香药,进杂货铺买了厚席子、子孙桶等一堆东西,最后出来,在半仙摊子上请了几道符,一趟趟打发人送进大理寺牢里。
  进进出出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东西,打发人送走最后一道符,李思清神情轻松的上了车,该布置的都布置下了,谁会咬勾动手?官家?俞相公?一定是瑞宁公主,她是那个沉不住气的!而且,她动手才最合官家的心意!
  李思清在李府二门下了车,径直往田太太居住的荣芝堂过去。
  丫头禀报声还没落,帘子掀起,竟是宋大奶奶亲自打着帘子,看到李思清,竟眼圈一红低低道:“你可算回来了。”
  李思清冲她点了点头,忙紧走几步,里面榻上,田太太已经站起来了。
  “阿浅怎么样了?你见到她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浅不会有事吧?”田太太一迭连声问个不停。
  “没事,阿娘且宽心。”李思清安慰了田太太一句,转头吩咐宋大奶奶:“先带孩子们回去歇下,王氏呢?”李思清扫过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侄子侄女儿,蹙眉问了句。
  “娘心里急,弟妹回去娘家看看了。”宋大奶奶低低解释道。
  “嗯,你先带孩子们下去歇着,看好他们,家里没事,你别担心,更别吓着孩子。”李思清几句交待温柔体贴,又挨个拍了拍孩子们的肩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宋大奶奶愣了片刻才反应,竟有几分慌乱的应了句,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第336章 各路神怪
  “浅姐儿到底怎么样了?你媳妇说有人栽赃她,她和今儿打马球的贵女们都被关进大理寺牢里了?”不等宋大奶奶走出门,田太太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比这还要严重些。”阿浅的事已经大到没办法瞒过田太太,李思清索性以实相告,“瑞宁公主要置阿浅于死地。”
  “瑞宁公主?就是因为浅姐儿嫁给了莲生?她不是要嫁给韩家大郎了?这是昏了头了!”田太太惊讶多于气愤,李思清理了理思路,“是因为浅姐儿嫁给了莲生,不过不是因为妒嫉,而是……”
  李思清顿了顿,阿娘虽然不爱听政务上的事,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要不然当年大长公主也不会和她那么说得来。这缘由因果,实说最好。
  “因为儿子,”李思清将王相公关于将相和与不和的话简单说了,田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急的煞白,“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样的混话?那官家能是这样的糊涂人……就是官家糊涂,你可不能糊涂!莲生也不是这样的糊涂人!浅姐儿……她碍着谁了?官家这是……这是……昏君!”
  田太太怕极气极,一双手抖若筛糠,真要是这样,她的浅姐儿必死无疑!
  “很早以前,阿浅就说过一句话,她说,这世间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阿娘养了三个孩子,最通透明白、最聪明的,是阿浅。”李思清低低发起了感慨。
  “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赶紧想想办法!那媳妇儿活着,和姻亲闹的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的多的是!只要浅姐儿活着,端木家这门亲戚,官家想让咱们两家有仇,有仇还不容易?你赶紧想想办法!浅姐儿若有个好歹,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田太太放声大哭。
  “阿娘别哭!您先别哭!”李思清递帕子轻拍后背安慰田太太,“您听儿子说,先别哭,听儿子跟您说。”
  “你赶紧说!”田太太的哭声立刻停了。
  “阿娘,这一趟,咱们只能先保住阿浅的性命。”李思清侧身坐到田太太身边,俯耳过去低低道:“阿浅往后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避几年。”
  “只要能……”田太太连连点头,她知道轻重,如此境况,能保住浅姐儿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有你外翁呢,这……跟着你外翁,不是大事,你真有把握?这不是别的事,可是一星半点也错不得!还有你自己,浅姐儿是我的心头肉,你也是,老二也是,你们谁都不能有事!”
  “阿娘放心,那边我让二郎亲自守着,回头阿浅出来,让张胜带人送她走。”李思清胸有成竹,田太太双手合什胸前,闭着眼睛喃喃许愿:“诸天菩萨保佑,若我的浅姐儿能平安无事,我愿自此终生茹素,遇困济困,遇难助难。”
  李思清又陪田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将自己的安排拣能说的都说了,见田太太心情稍宽,这才告辞出来,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屏退众小厮,李思清跌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撑着头,想着自己从王相公府上出来路上诸多纠结心思,只觉得一阵阵后怕,后背汗津津一片。
  呆坐了好一会儿,李思清双手用力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倒水缓缓研了一池墨,铺了纸,取了支大狼毫出来,饱蘸墨汁,一笔一顿,在纸上写下了‘不忘初心’四个字,放下笔,吹了吹墨,提起纸细细看了半天,李思清团起那四个字,扔到焚纸盆化了,重又铺了纸,更加郑重认真的写下了‘初心’两个字,细细看了半天,扬声叫小厮进来,吩咐拿出去装裱好,就挂在这书房柱子上,让他一抬眼就能看到。
  大理寺后院那间小院里,随着端木莲生一声招唤,白水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就冒出来,垂手侍立在端木莲生身侧。
  端木莲生横着他却不说话,白水躬身答道:“已经清查过了,很干净。”
  “传令雲娘,厉大将军既然一心要收复失地,让他收!越快越好!”端木莲生轻轻错着牙,“传令十一,随时待命!”前一个吩咐还好,听到后一个吩咐,白水心里一凛,让十一待命,爷对谁动了杀机?
  “夫人怎么样?又递过来什么信儿没有?”白水等了片刻,刚要离去传令,端木莲生突然问了句,白水忙答道:“回爷,没有,李家大爷走后,还没有新的消息。”
  “一有消息立刻报我,去吧。”
  白水垂手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几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端木莲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灰起来的天空,有些事他想透了,有些事,他还没想的十分明白,那些纠结困惑的念头堵在心头,让他烦闷到几乎不能自抑。
  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端木莲生动了动,正要进屋,院门外远远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到院子门口停下了,一阵钥匙响,院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眉目干净中带着笑意的老者闲闲的一脚跨进了院子。院子外,狱卒陪着一脸讨好的笑,轻轻掩了院门走了。
  “你怎么来了?”端木莲生意外之极的看着老者,这不是舅舅最倚重信任,视为兄弟一般的幕僚袁先生吗?他什么时候进的京城?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年年中,我就到京城了,一直住在棋盘街那间老宅子里,刚刚听说你身陷囹圄,过来看看你。”袁先生神情安然里透着笑意,仿佛端木莲生身陷囹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进屋说话吧,来了快两年了,京城冬天这个冷字,还是让人受不了。”
  袁先生很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抬手让着端木莲生,径直先进了屋。
  “舅舅让你来的?”端木莲生跟在袁先生身后进了屋,没等袁先生答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还是你舅舅让我来,没有分别。”袁先生四下打量了一遍,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一把铺了棉垫的椅子上,“你也坐,这屋里火烧的足,倒也暖和,这是大理寺后院,又不是宫里那片小树林,还用怎么进来?怎么都能进来。”
  端木莲生坐到袁先生对面,没有答话,确实象他说的,他的意思和舅舅的意思,向来是一个意思。
  “现在……都这样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袁先生翘起脚,微眯的眼睛象是带着笑意,紧盯着端木莲生,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重回军中,越快越好。”端木莲生的答话简洁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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