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秦落等人一路走来,听到最多的,便是这首出自《诗经·小雅》里的《何草不黄》。
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这是在借歌谣里的主人翁——“征夫”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以此来倾诉民生多艰。
一个多月后,秦落众人护送叱奴枫的灵柩回到建业城,建业城已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秦落回过头,柔声和叱奴枫的灵柩说:“表哥,我们回建业城了。”
身后却无人回应。
还未进城门,便远远地看见城门口派有重兵把守,而且还不是黑羽军,那些人的甲胄看起来倒像是回鹘的赤羽军。
秦落不由在心里疑惑,不过多月,建业城倒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有位兄弟上前打探,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人跟他们说:“你们有所不知啊,自从圣人病危以后,那几位皇子便占了皇城各处,时不时的就打上一场,唉,这城门口的回鹘军好像是哪个皇子派来的,把城门口守得严实,只能进不能出啊。”
回鹘的话,那就只有东亭王了。
没想到东亭王动作如此之快,当今皇帝还没殡天,东亭王便已联合自己母族把皇城给围了,可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随着他们离城门口越来越近,秦落是等不及他们换防的,如果现在转身就走,反而会引得他们怀疑。
秦落硬着头皮,驱车上前,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不会遇到熟人。
“站住!”
为首拦下他们的是东亭王手下的黑羽军将领,气势汹汹的问道:“你们进城干什么的?”
阿七跳下马车,面无表情地拿出藏在怀里的令牌,在那人面前亮了一亮。
那人看了阿七亮出的令牌,倒也没客气道:“你们不在梁州戍守凤鸣关,没有陛下谕旨,擅自回到建业,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阿七见此人油盐不进,冷冷道:“我乃关内侯世子麾下一品校尉叱奴七,护送世子灵柩回帝都复命,让开!”
那人一脸嚣张道:“老子不让又如何?谁知道这棺材里躺的是不是关内侯世子,万一你们是私运兵器进城,想真的想造反呢?”说着,便令人上前来挨个查看。
护灵的诸人纷纷握紧了腰侧佩戴的长剑,摒息待发。
当那人走到灵柩前,抬手想敲棺盖时,已忍无可忍的秦落从马车上跃下,利落抬手就是一记掌风,将那人的手给一掌扇开了,冷冷喝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惊扰世子英魂安息!”
什么人,竟也敢触及叱奴家的一丁半点。
那人被秦落打疼,倒也没生气,抬手就要来揭秦落头上的胡帽:“哟,我到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美人,脾气这么大。”
秦落正要出手,却被阿七抬手挡住了,阿七一把拽过他的手,气势几近慑人:“别给我欺人太甚!”
那人正待出口:“老子……”
拄着拐杖的淮阴王独孤旭从皇城里走出来,道了句:“庞副统领好大的官威啊,本王大老远的就听到庞副统领在此作福,竟连关内侯府的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秦落心道,他怎么在这里?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七见到淮阴王,冷哼了一声,松开了那庞副统领的手,抬手朝淮阴王作了一揖,然后有些嫌弃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从容不迫的擦起了手。
那庞副统领连忙道:“怎么劳烦淮阴王殿下您亲自来了?”
淮阴王意简言赅道:“换防。”
那庞副统领一脸为难,秉着自家主子‘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道:“可是……”
淮阴王道:“叱奴家的七校尉在这里,莫非还能作假不成?”有些疑惑的看向秦落,一脸和煦的笑问:“不知这位姑娘因何缘故带着头纱?”
秦落因为胡帽上的纱沿遮住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淮阴王独孤旭正在看着自己。
秦落感觉到那一股探究的目光,心里不由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躲不过,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秦落脑子飞快一转,特地压低了声音,回道:“妾偶感风寒,病容怕污了殿下玉眼,还请殿下见谅。”
淮阴王听出面前的女子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的,心里起了疑窦,想出言试探一番,面上仍谦和有礼道:“是本王冒昧了,不知姑娘是关内侯世子何人?芳名何许?”
阿七正要说话:“……”
秦落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上前,跟阿七道:“无妨。”然后与淮阴王道:“妾庆氏,小字弱水,普天同庆的庆,弱水三千的弱水,乃是世子未亡人。”
淮阴王饶有意味道:“可、据本王所知,关内侯世子并未娶亲。”
秦落闻言,滴水不漏的回道:“妾与世子私定终身,还未来得及告知家里人。”
淮阴王闻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戴着胡帽的秦落,润物无声的一笑而过:“既是叱奴家的人,那便放他们过去吧,毕竟是世子灵柩回京这种大事。”
那庞副统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抱拳道:“属下遵旨。”若不是自家殿下与淮阴王如今还有盟约在身,自己又不得不敬淮阴王三分,不然他才懒得让这瘸腿的,他一分都不想让。
待他们一走,淮阴王转身便吩咐其侍从:“去叱奴府打听可有这位庆姑娘,看看叱奴府的人怎么说?”
“唯。”
城中因为戒严,到处都是风声鹤唳,街上的行人更是少的可怜。
秦落等人有惊无险的进了建业城,分道扬镳时,秦落嘱咐阿七众人,淮阴王已经对她的身份起疑,只需隐晦与舅父提及一下,她已回建业城的事,但不要提及太多。
毕竟,她是已“死”之人。
阿七他们连忙应好,阿七踌躇一会,问秦落:“落姑娘在哪里藏身,我们之后该去哪里找姑娘?”
秦落婉转一笑,她倒是想到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暗度陈仓(二)
又是几日之后,叱奴枫的后事已安置妥当。
阿七他们带上干粮,悄悄摸到了那座以闹鬼闻名的府邸——前朝大都督上官府。
这儿平时压根没人敢来,的确不失为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秦落一见到阿七,问:“我要的东西都拿到了吗?”
阿七将系在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放在秦落面前,说:“拿到了,姑娘要的行头,砚墨,狼毫笔,书香坊最好的杏花烙笺纸,羊皮图纸,量尺,刀剑铺的匕首和破雪剑,全都在这里了。”说着,指了指面前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道:“姑娘要的人/皮面具,属下贴了自己的老本,死乞白赖求人特地做的,事成之后,姑娘总得意思意思。”
秦落抬手接过阿七递给她的那把剑,抽出剑鞘一看,笑赞道:“这把破雪剑不错,阿七,你眼光很好。”抬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道:“放心,事成之后,我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
阿七微微扬唇一笑:“姑娘满意就好。”
秦落想起什么,眸子一亮,连忙道:“阿七,我让你偷偷去秦府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阿七早知秦落会问及此,从怀中勾出那块系在玉佩上的绳子,不多时,那块双螭纹的白玉已经稳稳被阿七握在手中。
只听阿七说:“姑娘别的记不住,藏宝贝倒是记得清楚。”
秦落笑说:“宝贝我从不乱放。”
阿七还是有些疑惑的道:“找是找到了,不过姑娘要这玉佩作什么用?”
上次分别时,秦落特地画了一张秦府的格局分布图,叮嘱阿七暗中去一趟秦府,在采薇院的屋内,她以前住的那张榻旁有一个暗格,她就把以前捡到的那块大靖铁浮屠令牌和赵慧妃送的那个信物放里面了,秦落得靠此物,让淮阴王不久后帮她一个忙。
秦落拿过玉佩,笑说:“过两天决定去找淮阴王殿下帮我一个小忙。”
阿七心知,他家姑娘的那个忙,代价肯定不小。
众人打开一包一品居的香酥鸡,还有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糕点,放在秦落面前,纷纷催促秦落多吃点,你一言我一语:“军师这几天一定饿坏了,多吃点这个红泥糕和香酥鸡,味道可好了。”
秦落一时盛情难却。
阿七坐在秦落身边,一边盯着秦落吃东西,言语之中带着些试探意味,小心翼翼的道:“姑娘,侯爷知道你回来了,让你回府一趟。”
“咳咳咳……”秦落闻言,被口中的糕点噎到,连忙比了个要喝水的动作。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水囊递给秦落,并安慰她慢点吃。
秦落囫囵喝了大半袋水才缓过来,问道:“想必是淮阴王派人去府上打听过我的来历了吧?”
阿七说:“嗯,侯爷已叮嘱过府里的人了,淮阴王着人来问,被管家搪塞过去了,姑娘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秦落心知,淮阴王何等聪慧,怎会是这么容易被搪塞过去的,漫不经心地问道:“舅舅当时说这句话时,面色如何?”
阿七一本正经的道:“不佳。”
秦落回过神,很不客气的赏了阿七两个字:“不去!”舅舅正时丧子之痛,她回去一趟本是人之常情,可舅舅此时一定正在气头之上,她如今又有要事在身,还是等她闲暇之时再去找舅舅的气受吧。
众人道:“军师可是要带着我们干大事的,才不去招老爷子不快。”
吃饱喝足,秦落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道:“走,我们干大事去!”
阿七不解:“姑娘,你说的大事是?”
秦落也不再和他们卖关子了,跟他们道:“找密道!”
阿七更加疑惑:“密道?”
秦落点头,一点也没客气的吩咐他们:“在这里到处找找。”
阿七跟着秦落在一处廊坊前的浮雕前停下了脚步,问道:“姑娘好端端的找密道干什么?”
廊坊外有一座水榭,时隔多年,已然荒废了。
秦落说:“另辟蹊径。”
钟国公和柏贤妃在临终前都告诉了她一个秘密,钟国公说建业城外,大靖皇陵有一座刻有“皇甫氏之墓”的衣冠冢,下面连着一个密道,作为以后可立身保命之地,而柏贤妃只说了上官府三个字,便没了气息。
秦落摸着下巴,想:这两个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又想,上辈子七王之乱时,其他六个皇子将建业城各处几乎围的水泄不通,建安王独孤叡在他这些兄弟们中想要夺嫡,根本了无胜算。
她的那幅皇城军机图根本只是大概画了其余几王在何处布兵之虚实,可偏偏却是独孤叡最后夺得了皇位,她当时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如今仔细想来,不禁有点匪夷所思,还有点细思极恐。
这一世的独孤叡对这两个秘密通道是知情的吗?
这浮雕上的文字太过繁复,她根本看不懂,想必是没什么可用的线索。
正准备转身就走,不知道是谁触碰到了他们旁边那个房间里的机关,这道浮雕门竟然慢慢打开了。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来到廊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秦落询问刚从屋里走出来的阿一:“你在屋内可是碰到什么了?”
这位仁兄一脸懵的摸了摸脑袋,说:“我看像是间书房,就进去了,里面好多书,不过都是灰尘,正在屋内转的眼花缭乱,不小心撞到了桌案,然后就……”阿一指着墙上的浮雕门,说:“这样了。”
秦落说:“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其余人跟我一起进密道,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是,军师。”
秦落和阿七带着众人拿着火折子,慢慢摸索着走进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