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助
警察带着陆沉沉和程沁一帮人浩浩荡荡回了城西所。
值班的女警就是上次给陆沉沉上药的那个,对她还有印象,看着推门进来的陆沉沉一挑眉:“呦,怎么又来了?”
陆沉沉低着头,沉默不语。
程沁等人在一边不耐烦地和警察争吵。
老警察低头在手机上点着,年轻的小警察凑过去,悄声请示:“郑所,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太子爷?”
“告诉什么告诉?”老警察锁了手机,“他是能帮你办案还是能帮你审讯?话多。”
年轻警察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却没想到过了一个小时,大约十点左右,周恪一还是出现在了城西所。
他进门,身后还跟着同样匆匆赶来的任晴雯和曾一帆。
郑所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射向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简直冤死,举起手说道:“不是我说的,我发誓。”
任晴雯走过去,经过他身边,点头道:“的确不是他说的,是我说的。”
周恪一走到郑所面前,宽大的身影落到桌上,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问:“郑叔,她人呢?”
郑所一语不发,周恪一又问:“她在哪儿?”
郑所点了根烟,眼神瞥向某扇紧闭的房门,沉默了许久,待烟抽到一半,才问:“不好好学习,整天往这里跑干嘛?”
“郑叔,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郑叔抬起眼皮,凝视他的眼睛,“你早恋这事儿你爸知道吗?”
周恪一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郑所把抽完的烟头丢进烟灰缸,抹了抹细纹遍布的眼睛,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反正你自己心里有分寸。但你这小女朋友,问题可不少,上回和那小伙子没打起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回都弄成这样了……”
周恪一心一紧。
晚自修时他们正在看教育影像,任晴雯突然拉着曾一帆耳语,一会儿说“打架”,一会儿说“陆沉沉”,脸上十分不好看。曾一帆听后,面色也很凝重,他直觉不好,下课的时候直接拦住他们,这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任晴雯说:“陆沉沉她不准我报警。”
周恪一眉头紧蹙,心头浮起担忧,“她不让你报警,你就不报警?万一出事怎么办。”
曾一帆见他语气严厉,不满道:“是人家不让报警,和晴雯有什么关系?你冲她发什么脾气!”
任晴雯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她轻声对周恪一说:“刚才沉沉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没事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
任晴雯报了个地址,说是城西派出所。
周恪一思忖了会儿,沉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
郑所的话留了半截,没说尽,但任谁都听得出来情况不妙。
周恪一咬牙,问:“她伤得很严重?”
郑所含糊地嗯了一声,很快又摇摇头,“去医院看过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差不多了。”
周恪一攥着手指,问:“那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郑所掏出打火机,又点燃一根烟。眉头皱成“川”字,狠狠咒骂一声。
他往后一靠,一指那扇门,声音烦躁且无力,“她不肯承认这是一起暴力事件,非说是同学之间开玩笑,玩闹而已,让我们不要干涉。”
周恪一闻言,一时怔愣。
郑所扶着额头,指尖的烟缓缓燃烧,白色烟雾环绕,他的面目在雾后,看起来有些苦涩。
他低头,目光落到桌上摆着的五六个手机上,每个手机都存着或长或短的几个视频,女孩儿天真的恶毒触目惊心。
“就这样也叫玩闹?”郑所挥拳,砸在桌上,“这他妈都够蹲局子了!”
*
房门开启,又关上。
原本待着这里的女警和年轻男警接到郑所的吩咐,默默走了出去,将空间单独留给周恪一和陆沉沉。
陆沉沉坐在椅子上,肩上披着一件长袖外套,闻声抬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到周恪一的刹那,她有些疑惑,也有些难堪,匆匆忙忙低下头,将脑袋埋进手臂里。
腿上的短裙,因为这个动作稍稍往上抬起,裸露光洁的肌肤。
周恪一顿了顿,视频里的片段一闪而过,他知道,她裙子里面空无一物。
长袖外套款式较短,披在陆沉沉的肩头,裹住了她瘦弱的身躯,却遮不住她下体露出的皮肤。
周恪一犹豫片刻,脱下校服外套,走到陆沉沉的身后,轻轻地将外套环在她的腰上。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她的脖颈和脸颊,全是擦伤。
等袖子在腰上打了结,宽大身躯的优势体现出来,超大号的外套像一件长裙,将陆沉沉的下身密不透风地裹住。
周恪一的手臂动了动,不知道说点什么,在她的发顶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小孩。
他问:“痛吗?”
陆沉沉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恪一说:“任晴雯和曾一帆在外面,她很担心你。”
陆沉沉顿了下,抬起头,她嘴唇动了动,哑着嗓子说:“我不要报警。”
周恪一低叹,说:“为什么?”
陆沉沉别开眼,只重复道:“我不要报警。”
她伸出手,拉着周恪一的衣服下摆。手背上好几道清理过的擦伤,灯光在上面落下阴影,覆盖住若隐若现的血色。
陆沉沉说:“我第一次打架进局子,是十五岁,忘记因为什么。那时候警察也要我们把家长和老师都叫来……但我爸爸已经去了深圳,他和我妈离了婚,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那次打架,终于把他从深圳叫了回来——他是来替我道歉的,当着对方家长的面,不停鞠躬,不停说‘对不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老实、懦弱,谁都能欺负一脚。我妈当年要跟他离婚,他也屁都不放,直接放我妈和我哥回了南港,好像抢人老婆儿子的是他似的。”
陆沉沉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透过泪眼看去,仿佛能看到回忆里点头哈腰的那个人。她其实想告诉陆长河,留下来吧,这个世上还有她,至少她还是他的亲人,可陆长河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在对方瞧不起的眼神下给对方递烟,搓着手道歉,说“是我没教育好她”……
那一刻,她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陆沉沉收回手,神情有着说不出的自厌和冷淡。
她说:“如果这事儿让我爸知道了,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周恪一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沉沉。
他被这些心事砸中,脑海有一瞬都是空白。
他下意识地问:“你妈妈呢?”
陆沉沉摇头。
“她要结婚了。”
她眼里蔓延开来的灰败和悲哀,在那一刻突然狠狠地击中了周恪一的心脏。
就在左胸前的那个位置,胸腔里跳动的那颗东西莫名其妙地,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
任晴雯搀着陆沉沉走出派出所门口,曾一帆骑着车,执意要护送她们回家。
周恪一报的是寄宿生,但平时偶尔也会回家,他也骑了车,但这次却是交代曾一帆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女生。
曾一帆问他:“你怎么不一起?”
周恪一说:“我有事。”
曾一帆刚想追问是什么事,陆沉沉和任晴雯刚好走了过来。
陆沉沉走到周恪一面前,腰上还系着他的校服,声音有些虚弱,“谢谢你。”
顿了下,又说:“第叁次了。”
周恪一思考着等会回家要做的事,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不用谢。你先回去休息,好好养伤。”
陆沉沉没有说话。
她看着不远处立在夜色里的城西派出所,想到了之前女警劝说自己说的话。
“人是很脆弱的。”她说,“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其中退让是最愚蠢的一种。”
而刚刚走出门时,程沁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纠缠不休的恨意,也历历在目。
陆沉沉垂着头,脸色黯淡。
有些事情,是别人如何帮都帮不了的,她想。
更何况,她也没有资格再要求任何人帮她。
*
送走陆沉沉一行人后,周恪一骑车回家。
到家的时间点刚刚好,周父正坐在客厅前,面前放着一个平板,正在凝神看某个教授的讲座。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母亲的卧室,将门轻轻带上,而后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平板的屏幕已经黑了,周父将它反扣在桌面上,深邃的眼睛隔着镜片,落在周恪一身上。
他问:“怎么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明显是有备而来。
周恪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放到了周父眼前。
视频是刚才他问郑所拷来的,其他的都已经被彻底删除,只余了他手机上的这一个。
比起话语详述的起承转合,画面的冲击力永远要强上数倍。
周父眯着眼,端详起视频内容。
视频开头,镜头剧烈地晃动了好几下,而后才慢慢稳定下来。
几个女生围着一个女孩,对着她推搡不休,骂骂咧咧。
因为是夜里,环境安静,虽然声音有些嘈杂,但话语依然清晰地通过手机传递到了耳畔。
“小骚货,和周恪一去开房了?不是挺清高的么,怎么又躺到男人身下了?你是不是逼痒欠操,没男人活不了啊!”
陆沉沉狠狠瞪着程沁,“你给我闭嘴!”
“闭嘴?我好害怕啊——我当然不像你,天天张嘴就含着男人的几把?对了,胖子的几把是不是很短,能不能满足你啊?”
陆沉沉:“程沁!这是我和你的事,别扯到别人!”
程沁一耳光甩上去,“别人?你男人怎么是别人?都开过房了,这么见外周恪一知道吗?”
陆沉沉抚着脸颊,抬脚用力踢在她腿上,将她踢翻后骑在她身上,张口就咬住程沁的耳朵。
程沁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周围女生七手八脚地将陆沉沉扯下来,按住她不断扭动的四肢,程沁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一脚踩在她的肚子上。
“我操你妈,去死吧——”
有女生在程沁身边说道:“沁姐,我看这贱人挺在意那胖子的,提都不能提,宝贝地要死呢。”
程沁眯了眯眼,转头刚好对着镜头。
她捋捋耳边的碎发,发出刺耳的冷笑。
“好啊,那明天把死胖子一起弄来。”
女生问:“把他弄来做什么?”
程沁勾唇,笑得开怀,说:“他俩不是情深意长吗,那就干脆让大家一起见证见证他们是怎么恩爱的。”
说着,在“恩爱”两个字上,着重强调。
女生啊一声,迟疑道:“可我们能把他弄来吗?他那吨位……而且听说他爸爸是警察呢。”
“怕什么?警察又怎么了?”程沁说,“强迫不了就给他喂点好东西,到时候拍下来挂网上。我倒要看看这对成了av主演的鸳鸯,哪个有脸敢去报警!”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父眉头紧锁,脸色明显已有了怒容。
周父:“这是怎么回事?”
周恪一收起手机,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包括自己借身份证给陆沉沉开房,以及近日来的流言,还有陆沉沉今晚被程沁殴打,拍了半裸照片与视频的事。
周父问:“是这女孩造谣你和你同桌去开房的?”
周恪一摇摇头,坦诚道:“我不确定,但我猜测应该是的。”
“胡闹!”周父斥道,“这些姑娘年纪轻轻,想法怎么这么龌龊。”
周恪一轻声说:“是我没考虑周全,应该让郑叔他们帮忙开锁的。”
周父:“你还小,想事情当然没那么全面,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你确实有一点没做对,身份证怎么能随便借人呢,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不过你也是为了帮助别人,助人为乐这种事情,怎么都不能是错的。”
周恪一连连应声。
周父沉吟一会儿,又问:“但我看视频里的女孩和你同桌似乎原本就有过节,是不是?”
他转头看着周恪一,目光有些锐利。
他在观察他的神情,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周恪一的目的暴露地非常明确,他也不打算隐藏,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沉沉,程沁都是颗定时炸弹。
他应对自如,眼神坦荡,直言道:“是我和她有些过节。”
周父挑挑眉,“说。”
周恪一挺直脊背,说:“之前她男朋友说过一些关于我的……嗯,比较难听的话,我同桌气不过,就跟他产生了肢体冲突,这事儿郑叔他们都知道。”
周父沉思半晌,问:“她男朋友讲的你什么难听的话?”
周恪一将叶峥那天讲的话,一五一十转述。
“所以,因为你那女同桌打了她男友,她就以为她是你女朋友?进而冲她下手?”
周恪一点点头。
“你那同桌喜欢你?”周父又问。
迎着父亲近似审讯的目光,周恪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手眼通天了。”周父冷笑两声,“敢造谣,又敢拍视频,我看下药这事他们也真干得出来,一个个都当警察是死的。”
周恪一:“爸,你打算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管了。”周父说,“既然他们的父母不好好管教他们,那我来管教管教。什么下药什么拍av,你放心,爸爸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心上。”
周恪一垂下头,应了声好。
周父拍拍他的肩膀,看了自己和妻子的卧室一眼,稍稍压低声音。
“去睡吧,别想太多了,还有这事儿别让你妈知道。”
周恪一一一答应,起身走向卧室。
没走几步,周父又在身后叫住他。
“你现阶段,学习是最重要的。”周父说,“谈恋爱什么的,先放一放,不要影响学习。”
周恪一抿了抿嘴,沉默几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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