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字的高铁

  之后的整整一周里,几大娱乐论坛围绕“十五分钟”,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学术讨论。
  “打死我都不信,商籁怎么可能才十五分钟?”
  “所以夏弥旬才说太快了点啊!”
  “其实我能理解商籁,毕竟对方是那谁,快也情有可原,哪怕是神都顶不住,你说是吧!!!”
  “是什么是啊,你说这些谁懂啊!展开港港清楚啊!”
  “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那十五分钟,信女愿一生吃素。”
  “十五分钟的粮都满天飞了,姐妹们快去吃啊!红烧肉真的香。”
  “我怎么没看到?”
  “我也。商夏其手的cp超话广场不是刚被唯粉屠了一遍吗?”
  “前面是资深cp粉掉皮了?只有审核通过进群的才吃得到吧。”
  “我天有完没完了,这几天哪里都能看到有人在刷十五分钟。”
  “但这两人不是关系很糟吗?”
  “就是很糟啊,那么明显的炒作都看不出来吗?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是节目组的阴谋好吗!”
  “哥哥宇直,又不混饭圈,不知道三个字母什么意思不是很正常吗?”
  “后援会都发通告了,说了多少遍,哥哥的原意是战斗、战斗、战斗!”
  “劝某家粉不要浑水摸鱼来犯贱,上次黑通稿的账还没算清。”
  紧接着就是夏弥旬的美图刷屏。照片里夏弥旬被p上萌萌的腮红和猫狗耳朵,毕竟在相当一部分黑弥撒的心中,他还是个未成年小屁孩。
  “光环还有三秒达到战场!”
  “不是十五分钟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爱看光环和黑弥撒缠缠绵绵到天涯。”
  “撕得好,再撕响些.jpg”
  “撕尼玛啊,黑弥撒不蹭我蒸煮热度就不能活了是吧?”
  “又碰瓷又倒贴,什么叫粉随蒸煮,黑弥撒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每次和夏弥旬同框总能有幺蛾子,求求了快放过吧,一人独美不行吗?”
  小a敲下这行回贴,又全都删掉了。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是光环,就应该讨厌夏弥旬,是粉商籁的充要条件。自从加进粉丝群,看过夏弥旬的黑历史汇总,她认为自己更讨厌夏弥旬了。
  中二病人设卖过头真的很尴尬啊!
  捆绑鏖虐公不放真的很废物啊!
  低情商,没素质,脾气差,除了那张脸简直毫无优点!
  对比之下,她们家哥哥成熟优雅,知性温柔,除了完美得让人自惭形秽,简直抠不出一丁点的缺点好吗!
  这样的哥哥,却被夏弥旬缠上,莫名其妙有了交集。傻叉营销号也好,黄泉路人也好,像不把两人捏把在一起cue就会死一样。真是鞋底沾上口香糖,甩又甩不掉,活活把人膈应死。
  直到蹲守《寻踪觅迹》那天。
  一开始,她还和群里的其他姐妹一起,舔屏哥哥的美颜,赞美哥哥的智慧,淋听哥哥的声音。世界上怎么会有哥哥这么完美的灵长类呢?哥哥一定是神吧!
  谁知道,在看到哥哥接住从棺材里蹦跶出来的那坨白毛的时候,她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悸动。
  那坨白毛打扮成古典派吸血鬼,跟一身漆黑神父法衣的哥哥,真的好有cp感……啊呸!天哪,自己在想什么!一个刚正不阿的纯血唯粉,竟然磕磕嗑嗑起了cp?!真是罪过!赶紧复诵《细数夏弥旬吸血商籁的十宗罪》13000遍!
  不止是她。
  本来热热闹闹的粉丝群,同样陷入长达一分钟的尴尬沉默。
  毕竟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对美的欣赏却可以。
  之后,大家继续专注商籁。至于旁边那坨一撇一撇的白毛,就直接当成会动的马赛克好了。
  但是,狗比神明真的非常热衷对人心的考验。
  十五分钟的黑屏过去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同走出忏悔室的夏弥旬和商籁。
  夏弥旬的腿似乎撇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气喘吁吁地挂在商籁身上,嘴唇红红,耳尖红红,脸颊红红。而商籁的绅士手正环着夏弥旬的腰。亲娘咧,就算夏弥旬瘦得跟吃不饱饭一样,这把腰也忒细了点吧?
  得亏是十五分钟,不然怕是要出人命。
  嘿嘿。
  小a一把捂住嘴。
  她被自己的“嘿嘿”吓到了。
  悄咪咪切了小号,小a逛了圈超话广场,发现都已被唯粉占据。一番天人交战后,小a花了点功夫,混进一个叫“学习科技强国”的群,里面全是cp粉。
  “这是我今年漫展打算出的本,姐妹们帮我康康封面肿么样。”
  一个成员发了张sample出来。
  背景是教堂祭坛,一片昏昧中,玫瑰花窗折射出迷离的彩光。
  一个清瘦的青年被束纟尃在十字架上,几乎不着寸纟娄,只有一件斗篷半遮半扌奄。
  狰狞的荆棘勾勒着他苍白的皮肤,枝叶苍绿,蔷薇鲜红,是蛊惑人心的点缀。
  青年银色长发披散,露出精灵耳的尖尖,湛蓝的眸中射出不屈与愤怒的光芒。尖削的下颌被一枚十字架抬起,十字架正握在一个黑发神父的手中。
  与狼狈不堪的青年相比,神父却是道貌岸然,法衣纹丝不乱,连表情都是那么庄严沉静,仿佛真要拯救这只迷途羔羊。
  一张图,十万字,高铁。
  苍了个天。
  群里顿时炸了。
  “然后呢!!!!!!”
  “太会了,真的太会了!会画画的太太都是神仙!”
  “我tm买爆!”
  “一本自用,一本收藏用,一本传教用。”
  小a“啪”地把手机丢了出去。
  当晚,她做梦了,梦见的是这张画的后续。
  自己成了教堂里的一盆绿植,眼不能闭,手不能捂,无奈而无助地看完了整场“净化仪式”。
  绝对,远不止十五分钟。
  *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你先消失。”
  商籁低声道,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指尖还未触到窗帘,忽然一阵夜风吹过,窗帘飘飞,惊起如水月色,光影交错间,那只吸血鬼正半蹲在窗框上。
  “晚上好。”他一捋银发,顺便打招呼。
  “晚上好。”商籁顿了顿,“你不进来吗?”他拎起一袋辣条,哗啦啦往夏弥旬的小猪包里倒去,“家里还有很多别的吃的东西。”
  夏弥旬吞了口唾沫,还是摆摆手,“算啦。”
  低头看向包里的辣条,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是本尊在人间吃到的第一样东西,那滋味又辣又韧又油又香,真是永生难忘。”
  商籁“嗯”了一声。
  夏弥旬一跃下来,坐在窗沿。“那时候,本尊才刚苏醒,不认识这个世界,也早忘了人类的语言,每一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死。因为活着对本尊而言,已经成为拷问,过去的事情就像噩梦一样,无时不刻折磨着本尊。”
  “病房里的人都很害怕本尊,在他们眼中,本尊就是倒行逆施的疯子。只有隔壁床的小孩不怕。不是真的不怕,一定是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有一天,本尊站在窗边发呆的时候,那个小孩又不知死活地靠近过来,塞给本尊一包红红的奇怪食物,还说了句什么话。本尊心里烦得很,当然没有理他。他很知趣地走开了,只是看上去有点伤心。第二天,他就从这间病房搬走了。”
  “本尊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他看上去一直都很快乐。晚上郎赢来的时候,本尊把那句话复述给他听。郎赢告诉本尊,那个人类小孩说的是:大哥哥,我明天就要手术了,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病也能好起来。”
  “但是,没有下次了。病房里的人说,那个手术的成功概率相当于奇迹。”
  “本尊没有难过。本尊只是在想,如果本尊还是当年的鏖虐公,别说是奇迹,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都能为他实现吧。”
  夏弥旬抬起头,冲商籁笑了笑,露出尖尖的獠牙。
  “幸好这次你没事。不然,连区区人类都保护不好,本尊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
  商籁也扬起唇角,“以后,你还会继续保护我吗?”
  夏弥旬一愣,沉而缓地摇头。
  “本尊未死一事,异界已经知道了,不然恶魔们也不会这么快出手。本尊不会再靠近你了,你若见到本尊,也请离得远远的吧。”
  说完,他旋过身,刚要纵身往下跃,胳膊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攥住。回过头,只见商籁正注视着他,慢慢松开另一只紧握的手掌,一枚项链坠子落下,荡开一抹暗淡的银光。
  “离开之前,别忘了它拿回去。”商籁把项链一点一点,填进夏弥旬的掌心,“这才是真正的千年城的秘宝吧。”
  夏弥旬的手指动也不动,似乎并不愿接受。“本想着丢了就丢了,没成想倒被你捡了去。”他故作轻松地往包里一塞,“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宝物,垃圾而已。”
  “我无意中打开看了一眼,你不会介意吧?”商籁问道。
  夏弥旬一挥手,“才不。”
  “我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商籁犹豫了下,“只是好奇而已。”
  夏弥旬倒是爽快,“说了你也不认识,就是个死骗子,王八蛋,几千年前就死得透透的了。本尊留着这件垃圾,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提高警惕,谨防诈骗。”
  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商籁点点头,于是慢慢松开了攥紧那条细白胳膊的手。一松开,夏弥旬便如一只白鹄,掠过疏淡月影,迅速消失在了深浓夜色之中。
  “出来吧。”
  回到客厅,商籁在沙发上坐下,向着房间一角的黑暗道。
  一阵潮湿黏糊的蠕动声,破烂不堪的黑污慢慢爬了出来。
  “求求你放过我吧。”它不断颤抖着,“不管试多少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商籁面无表情,“再试最后一次,这是你唯一的用处,不然捡回你这残渣又有何用。”
  黑污无可奈何,只能战战兢兢地对商籁发动能力。作为贪婪之桩,它曾以窥探人类的欲望为乐,可如今却只剩恐惧。
  幻影再一次成形。
  浑身被黑雾包围的纤细身姿静静伫立在那里,厚重而森冷的暗影遮挡住他的面孔,只能隐约瞧见下半张脸。
  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淌,打氵显了尖削单薄的下颌。因为不停的哭泣和此刻的哽咽,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翕动嘴唇,送出气流做口型: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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