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秦宴之以扇遮额,仰头看了看日头,淡道:“看来已近午时,不若萤妹妹先与我一同用了饭再回吧。”
  池萤早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只随意用糕点垫了垫,这一上午过去倒也确实有些饿了,她点点头道:“嗯,不过我也不知京中究竟有哪些酒家,还是宴之哥哥你来定吧。”
  秦宴之唇边的笑意荡漾开,“那是自然,我总要尽些地主之谊才是。”
  “霍将军,”他突然转过头去,向落在二人身后的霍狄吩咐道,“既然如此,饭后我将萤妹妹送回去便是,霍将军可先行回府了。”
  霍狄跟在他们身后,听着这二人哥哥妹妹的叫了一通,心情本就有些郁结,现在皇上直接下了逐客令,他也是男人,哪里还看不出这位陛下的意思,这是嫌他碍眼了。
  他手中的缰绳一紧,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池萤,见她面色淡然并无半点不虞,心中更是有些暗潮翻涌。可为人臣子自然要忠君之托,他喉头滚了滚,便也只能闷声应下。
  “阿萤,那我这便回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将军府找我。”
  “哦,霍哥哥慢走。”池萤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中早已开始盘算起等下要点些什么菜色。
  秦宴之将折扇在胸前摇了摇,看上去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走吧,带你去吃点儿特别的。”
  霍狄立在街旁,看着那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之中,心中隐隐生出一股酸涩之意,高大的身形竟莫名显得有些萧索。
  池萤却根本没回头,她跟着秦宴之一路穿街转巷,见他这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估计是没少出来转悠。最终二人进了条僻静的巷子,来到一处小院前,她抬头打量了下,这小院之上并无牌匾,看上去并不像是饭店酒楼,倒像是人家的民宅。
  秦宴之却并未出言解释,抬手轻叩了两下,很快便有人出来应门,那人见着他立刻露出一副熟稔的神情,笑着将他迎进门,“哟,原来是宴少爷,您快请进。”
  池萤也跟着他入内,应门的小厮这才发现竟还跟着一人,脸色有一瞬的怔忡,不过很快又堆起了笑意,“宴少爷,不知这位是?”
  秦宴之转头看了眼池萤,浅笑着扬了扬眉:“一位旧友。”
  院中碧竹掩映,曲径通幽,倒称得上别有洞天,那应门的小厮将二人带至林中一处小亭中,为二人斟上馥郁清茶,“宴少爷,还是按之前规矩的安排?”
  秦宴之将茶盏握在手中转了转,点点头道:“嗯,再加壶果酒吧。”
  那小厮点头应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池萤转头打量了片刻,小亭周围皆是竹林环绕,静谧清雅,私密性极佳,估计这里应该那种不公开对外开放的私房菜馆,还是只接待熟客的会员制。
  她不免又多了几分期待,但在菜端上来后,她的眼皮不自觉跳了两下。
  盘上排着薄薄的鱼脍,刀工倒是不错,几乎能透过鱼脍看见盘底的花纹。
  但是,这不就是,生鱼片吗。
  对于京城这地方来说,海边才有的鱼脍可能确实算的上稀罕物件,她可以理解秦宴之的心理,但是她饿了这么久,现在只想吃点热腾腾的饭菜。
  池萤有气无力地握起了筷子,对着那盘鱼脍却迟迟未能下手。
  “萤妹妹,” 秦宴之见她似是有些踟躇,解释道,“可是未见过这等菜色?这鱼脍虽为生食,却鲜美异常,你大可一试。”
  “陛下..……”
  “嗯?”秦宴之挑眉。
  池萤忙改口道:“宴之哥哥,我并非惧怕,只是脾虚忌生冷之食,不知此处还有没有别的热菜?”
  快,给我,上热腾腾的火锅!
  秦宴之闻言微顿,随即转头同正上菜的小厮吩咐了两句,转头微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等着便是。”
  池萤莫名有些心虚,这位陛下未免太好说话了吧,倒显得自己作天作地似的。
  不过这里上菜的效率倒是不低,小厮很快便端上来精致的铜锅,那锅中正翻滚着鲜嫩的羊肉,令池萤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秦宴之倒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抬手为她夹了几筷,“萤妹妹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现在为何却如此拘束。”
  那还不是因为要单独面对您老人家吗!
  池萤干笑了两声,却也缓缓放松下来,二人静默地夹着菜,倒也还算默契的没谁再度开口。
  待吃到八九分饱,池萤终于放下筷子,秦宴之也不知是何时停杯投箸,二人就这么呆坐着面面相觑,有一丝难言的尴尬。
  “宴之哥哥。”
  “萤妹妹。”
  但在某个瞬间,二人又同时开口,气氛便变得更为凝固。
  在池萤脚下已经快抓出一座四合院的时刻,秦宴之终于缓缓开口,“萤妹妹,我有个疑问,若是有所冒犯,还望你不要挂怀。”
  “您问便是。”池萤神色微敛,恭敬道。
  秦宴之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目光淡淡扫向她,道:“你可怨恨霍狄?”
  “怨恨?”池萤微怔,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我为何要怨恨他。”
  “自然是因你以命换命救了他,他却背信弃义要娶我的妹妹,而在你归来之时,他又在你二人间左右摇摆,此等见异思迁心志不坚之人,你当真不恨?”秦宴之向她的方向微微俯身,定定看着她,与她隔了不过一掌的距离。
  果然,自己之前的辩白根本瞒不过这位陛下。
  池萤几乎能触到他的气息,她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随即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清了清嗓道:“爱恨同源而生,爱而不得方生怨怼,无爱自然无恨。”
  “哦,”秦宴之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就半点不忿也无?”
  池萤摇头,随即目光澄澈地坦然看向他,“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当年我确实身殒,如今五年过去,活着的人自然要向前看,他的选择早已与我无关,而我归来也不是为了争一个人,既然老天待我不薄,那我自然要活得好看些给他看。”
  这句话,她不仅是对眼前的秦宴之说,也是在对藏在这副躯壳中真正的陆萤所说。
  秦宴之的眸色晦暗不明,其中似隐隐有暗潮涌动,半晌过后,他退开半步的距离,抚掌轻笑了声,道:“萤妹妹果然是个通透的妙人,既然如此——”
  他微顿了顿,稍正神色道:“那我便有些事务想要同你商议了。”
  池萤:???所以你不是要泡我居然是来跟我谈正经事的?
  *
  池萤在揽月楼前同秦宴之告别后,脚步沉沉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而秦宴之刚刚所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令她的心神有些烦乱。
  一开始他的所作所为任谁都会以为,他对自己有那么几分特别,毕竟这位陛下模样也不差,池萤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丢丢心猿意马。
  但他却突然告诉自己,霍狄尚了公主后,为了避嫌便不得在作为主将上战场,而如今的主将大都年事已高,他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年轻将领,能让他真正放心把兵权交出。
  朝中武将青黄不接,他继位不久也没几个真正的心腹,故而他看中了突然出现又毫无根基的陆萤,他愿意全力推举自己成为女将军,但前提是她要有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池萤当时是懵的,就像是我以为咱们能发展出点儿小苗头,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互撩了,结果你却告诉我,你准备利用我来图谋大业,试探了半天也只是为了确认我不是个恋爱脑。
  她倒不至于因为秦宴之突变的态度而自我否认,就是莫名有些憋屈,但是让她憋屈的对象又不那么好惹,这股郁结之气便只能在沉心中发泄不得。
  呵,狗皇帝你没有心。
  【你看,不要想着换别的对象,霍狄这边其实还是很有希望的。】
  久未出现的零零幺看准时机,想再度将她往“正道”上引。
  “不,我算是看清了,”池萤冷哼了声,“男人的皮相越光鲜,内里就越是破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零零幺:……我还是闭嘴吧。
  第14章 大将军的白月光14 我苦命的萤姐儿啊……
  因着武举还要等到下个月,池萤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她本打算先在这揽月楼中好好休息几日,却没想到翌日一早,便当头给她砸下来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大致按照昨日朝中所言,将陆爹追封为定国公,并在城东赐了府邸一座,且念着陆氏一族因仅剩陆萤一人,特准许她自立女户,并封为安宁县主。
  当时她还有些半梦半醒,恍惚间接了旨,听那宣旨的内侍奉承了两句,“县主且稍候两日,您的府邸内还有些御赐之物尚未安排妥当,后日自有专人接您回府。”
  这“县主”二字倒是将她激得清醒了些。
  嗯?县主?谁?我?可昨天秦宴之也没提这茬啊。
  池萤努力睁大了双眼,笑着向那内侍问道:“多谢总管,只是您可知晓,陛下为何会突然封赏于我?”
  “老奴如何敢揣度陛下的心意,”内侍笑着回道,话语间滴水不漏,“但是县主您放心,陛下待您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这话却也不是他夸口,陛下这人虽说年纪尚轻,却一向是个不动声色的帝王。继位这几年来,虽说他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却也从来没显露出对任何人或事物的偏爱,旁人想要讨好他都找不到门路。像今次这般明着回护一个家族,或者说一个女子,其实也是头一回。
  内侍盘算着这县主的封号只怕是也用不长久,说不定过上些时日就要尊称一声娘娘了,因而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但池萤心中却暗暗冷哼,是啊,高级工具人可不是与旁人不同么。
  二人虽心思各异,面上倒是都语笑盈盈,客客气气的相互拜别。
  两日后,一队衣着精良的人马早早侯在揽月楼之外,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哟,这是哪个衙门里出来的,这么威风呢!”
  “你什么眼神儿啊,你看看人那身软甲,那是宫里的侍卫!”
  “侍卫?他们看上去好像是在等人啊,难不成这揽月楼里还住了什么宫中的贵人?”
  “你看看,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那楼中住的可是陛下新封的安宁县主!”
  “安宁县主?是哪家府里的小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也就前两日刚下的旨意,之前那位陆家小姐你总听说过吧,就是那个……你知道的。”
  “哦——!就是那位啊!可陛下为何..……”
  “嘘,这话不能乱说,咱什么也不知道,看热闹就是了。”
  虽说前两日的旨意并未大肆宣扬,但京中各个家族向来有自己的渠道,池萤的新晋县主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京城之中也悄悄有了几分传言,说是陛下这番大肆封赏已故武将,很有可能是对京中势力重新洗牌的预兆,故而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池萤这两日休息得当,今日醒的倒也算早,她刚梳洗妥当准备去唤一份早膳时,便听到有人叩响了自己的房门。
  “县主,您可起了?”
  那封赏的旨意过了两日已被她抛诸脑后,故而她稍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声“县主”其实是在叫自己。
  她上前打开房门,却见一衣裙锦簇的妇人,笑着对她行了一礼,“仆见过安宁县主。”
  池萤微微蹙眉,面带几分不解:“您是?”
  “县主,仆是陛下为县主安排的管家,特来接县主回府。”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礼数周到话音爽利,能看出来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能人。
  池萤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那宣旨的内侍确实提过这么一茬,虽说她不知秦宴之究竟为何要给自己这么个封号,不过总之自己的府邸还是比客栈住的自在些,国家分房不住白不住啊。
  她回房中略收拾了下,提上了一个小巧的包袱,便跟着那妇人下了楼,“不知您如何称呼?”
  “县主折煞仆了,唤仆郑婆婆便是。”妇人顺手便接过她的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对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性叫婆婆,池萤自觉有些做不到,毕竟这个年纪的女性搁她的世界里,说不定还在和小奶狗谈恋爱呢。
  她稍顿了顿,回道:“不若还是唤您郑管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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