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一个小沙弥脸无人色道:“主持,你瞧,乌龟吃人!”
  那中年和尚也颤巍巍道:“这,这池塘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怪物?”
  眇目和尚哆哆嗦嗦,道:“我早就说了,济清是有问题的,你们都不信!这乌龟就是他养的!去年还能装在水桶里,现在就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对了,对了!那聋哑老头这几天都没有来寺中,肯定是被这孽畜给吃了……”
  “罪过,罪过……”天然禅师双手合十,念诵道:“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可代受……”
  众僧听见,也都纷纷双手合十,低眉耷拉眼,跟着天然禅师念诵起来。
  我本来心中又惊惧又焦躁,可被这些僧众一念,竟又宁静了许多,我不禁问道:“大师,您是在为刘解放超度么?”
  “不是。”天然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念诵的经,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里的一段话,地藏王菩萨对普贤菩萨述说地狱名号,以及各色人等生前作孽,死后要受何罪……世人切勿以为恶小而为之,凡事必有因果,也必有报应,积小成大,积少成多,后患无穷。这刘解放,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天然,你少说风凉话了!”叔父冷冷道:“你的庙里藏着这么大一只吃人的乌龟,你的罪过咋么算?!”
  第121章 禅院红劫(十五)
  叔父向来是嫉恶如仇,对人不留情面的,否则也不会得个“相脉阎罗”的江湖绰号。
  即便是他和天然禅师深交,可若天然禅师为非作歹,叔父必定还是不会饶过他。
  “贫僧有失察之罪。”天然禅师叹息道:“这乌龟想必就是济清口中所言的‘神龟’了,贫僧身为主持,竟然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真是糊涂。”
  “这乌龟平时肯定就藏在池塘里,池塘那么深,谁能知道它藏在里面?”小沙弥替天然禅师鸣不平。
  天然禅师摆摆手,道:“贫僧现在算是知道大雄宝殿为什么会被烧,济清又为什么会死了。”
  众僧道:“求主持指点。”
  天然禅师道:“济清养了这只孽畜,必定是要做歪门邪道之事,否则这乌龟怎会嗜血吃人?一年之间也决计长不了这般大小!”
  众僧纷纷称是。
  天然禅师道:“我想济清曾经将这孽畜带进过大雄宝殿中去,否则他也不必去大雄宝殿寻找这孽畜。然大雄宝殿是我沙门圣地,怎能容这孽畜玷污?于是,大殿宁可毁于烈火中,重生重造!济清则难逃惩戒,大殿连坠砖瓦,将其砸死,又焚毁其身,正是他的报应!”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众僧齐齐称颂。
  我心中觉得天然禅师所说未免有些巧合,但是隐隐之中,却也深以为然。
  世上哪有什么巧合,恐怕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老秃驴,你别逮个机会就传教,先说说这大王八咋么办?”叔父道:“是还放在你们这池子里养着?”
  “佛门弟子不可杀生。”天然禅师说着这话,目光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和叔父。
  我立即会意:天然自己不想动手,却叫我和叔父出面。
  叔父不禁笑骂道:“你瞅瞅这老秃驴,比油里的泥鳅还滑!想叫咱们叔侄命,还不吭声,自己落好人。”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它在水里,咱们在岸上。”叔父想了想,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我也跟着捡了几块,然后随着叔父绕着池塘走,去找距离那乌龟最近的地方。
  这池塘是山溪流经大宝禅寺时候的一个淤积之处,既是大宝禅寺的蓄水之地,又是一处景观,方圆有七八丈,委实不小。
  池塘周围杨柳倒垂,青草成畦,郁郁葱葱,本是妙地,可谁也料想不到,静好之下往往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丑恶!
  那大乌龟就在池塘中央漂浮,我和叔父找了一处最近的地方,距离它也还有三丈多远。叔父捏起一块石头,瞅准了那乌龟的黑褐色脑袋,“嗖”的击出!
  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手法,最讲究的就是快和准!
  速度够了,准头有了,破坏力就不会弱。
  只一闪念间,水面上便传来“啪”的一声,那乌龟吃痛,却不把脑袋缩回壳子里去,反而又伸长了一截,朝我和叔父看来,两只丑陋的眼中满是怨毒。
  “还瞪老子!”叔父骂了一句,又是一颗石子打了出去,这次,又是打个正着!“啪”的一声更响,那乌龟黑褐色的脑袋上立即添了一抹猩红。
  我也跟着打,就朝那猩红的地方打,嘴里还不忘提醒叔父,道:“大,那是乌龟,您自称老子是吃亏了。”
  “对,***腿!”叔父醒悟道:“老子,啊呸!我不是你老子,天然老秃驴才是你老子!我替天然管儿子!”
  我开始还觉得叔父挺胡闹,老爱取笑天然,为禅师鸣不平。但是后面一想天然禅师和这乌龟都是光头,有些地方确实挺像,便不由得好笑起来。
  那乌龟接连被打,愤恨至极,终于舍弃了刘解放那已经被啃食了一半的尸身,拨开水花,迅速的朝岸边游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和叔父,恨意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上岸了,上岸了!”
  众僧纷纷叫了起来,又害怕又兴奋。
  “好!”叔父也大为高兴,道:“原先还以为它会沉底,那就不好怼了!这可中!自己乖乖的浮上来了!”
  那乌龟游动的速度很快,片刻间就到了岸边。
  众僧齐声呐喊,纷纷后退,只有天然禅师岿然不动,却也紧张的看着大龟的一举一动。
  远处看那乌龟,觉得有磨盘大小,现在近在眼前,更觉庞大无匹!
  我从小在颍水边长大,见过河鳖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再加上它那满身黑褐色如漆如墨的丑陋纹路,真真是令人惊怖!
  “道儿,你退后!”叔父两眼放光,吩咐了我一句,我往后稍稍退了半步,道:“大,你小心!”
  眼看那大乌龟的半边身子渐渐爬上岸来,前面两只脚已经离水,叔父仍旧不动。
  那大乌龟伸长了脖子,像蛇一样,伸向叔父。
  叔父不退反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攥住了那乌龟的脖子,使劲一扣,叫道:“道儿,快——”
  话音未落,那乌龟的嘴巴突然张开,但听“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直冲叔父胸前,叔父“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便倒!
  我吓得魂飞魄散,众僧也齐声叫唤,天然禅师飞奔而来,我也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眼见那乌龟一击得中,伸长了脖子上岸猛扑,血口大张,直奔叔父的咽喉!这一口如果咬下去,叔父性命恐怕难保!
  此时此刻,我和叔父之间隔着这大龟,想要把叔父拉开已然来不及!天然禅师距离我们更远!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我双手倒抓,反手掀住乌龟壳,奋力往上一抬——打小在河边玩出来的经验,乌龟一旦被掀的反肚儿背朝下,就很难再翻过身来动弹了——不料,我一掀之下,那乌龟竟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我登时大惊——我知道自己的力气并不弱,从小练功,腰马功夫硬实的很,平素里掀三五百斤的石头并不艰难,可今天竟在生死攸关之际失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龟口要咬中叔父的咽喉了,却见叔父一个“颠倒乾坤”,双手撑地,翻转身子,自下而上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了龟口的一噬!
  那乌龟咬空,一头扎进土中,又急急的拔出脑袋,仰面往上看——恰在此时,叔父自空中落下,右脚蹬在乌龟脑袋上,咬牙切齿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又将那乌龟脑袋给踏进了土中!
  那乌龟吃痛,奋力往后挣扎,把脑袋从叔父脚下抽脱,缩回了龟壳之中。
  我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大,你没事?!”
  天然禅师赶了过来,“阿弥陀佛”了一声,道:“相尊如何?”
  叔父捂着胸口,倒抽冷气,道:“幸亏皮糙肉厚,又有真气护住,这才没被打出个窟窿眼儿。这龟孙厉害啊!没想到它会吐痰,差点死它手里!”
  这种时候了,叔父还开玩笑,想起来那乌龟吐出来的东西白花花的一团,黏糊糊的液体,确实也像是痰,更觉好笑。
  就在此时,叔父松开了捂胸口的手,我登时吓了一跳——刚才叔父捂着胸口我没瞧见,现在才看的清楚——他胸前心口下方半寸之地的衣服已然不见,肌肤外露,黑如烧炭!
  “好厉害!”天然禅师悚然而惊,我也骇然道:“这,这是烧的?”
  叔父道:“是冻的。这龟孙喷出来的是水,冷的像把刀!刚才没防备,喷在我心口嘴儿,就像是拿刀攮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仰八过去了。”
  “相尊真是德厚福深!”天然禅师道:“要是喷中和尚我,现在恐怕已经去见我佛如来了!”
  我也心有余悸的又看了叔父的伤处一眼,叔父几十年的童子身,功力深厚已臻极境,竟也不免被那大龟的至阴至寒之力所伤!
  恐怕他老人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未必吃过这等大亏!
  思之着实令人骇然!
  “小心!又快要伸出来头了!”
  正暗自惊忧,叔父突然低喝一声,我急忙扭头,正瞧见那乌龟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出,两只丑陋邪异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我抬手就是一石子打了过去,“啪”的打个正着!那乌龟大怒,张开嘴来“啵”的一声怪响冲我就喷!
  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破风而来,我早有防备,凌空跳开,那白花花的东西打在地上,“噗”的就是一个大坑!
  众僧无不骇然失色,纷纷后退!
  “着!”
  就在那乌龟洋洋自得、顾盼自雄的时候,叔父一声断喝,一颗大石头丢进了乌龟的嘴里!
  那乌龟正要喷出第三口“痰”来,却被大石头堵住喉咙,登时卡在当场,两颗眼珠子一阵暴突,差点没掉下来!
  “哈哈!塞住喉咙眼儿了!”叔父大笑道:“快打死这龟孙!”
  我也一阵兴奋,乌龟不会吐痰了,还怕它什么?
  上前就准备朝乌龟脑袋上一阵乱踹,却猛地听见那乌龟喉中“喝啦”一声怪响——我不由得一怔,继而醒悟过来,原来是塞在那大龟口中的石块被它给吞咽碎了!碎石子正被它一口一口的往外吐!
  好家伙!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如此强横!
  第122章 禅院红劫(十六)
  我心中暗忖,当这乌龟把碎石子全都吐出来以后,就又能用“痰”伤人了!
  事不宜迟,我将力气蓄于右腿,一招撕云裂劈下,愤然踢向那乌龟的脖颈!
  如此一脚,足能把它的脑袋踢下来!
  却不料那乌龟连番吃亏,也学了乖,嘴里的碎石子还没有吐出来完,就把脑袋缩回了龟壳里去!
  我一脚踢空,落在地上,虽是软土,但用力过剧,还是踢的生疼,差点没把脚踝给弄断。
  “往里面打!”叔父说了一声,在旁边又捏石子,往那龟壳里面接二连三的投掷,我也有模学样,捡石子,往龟壳里打。
  如此这般,我和叔父比赛似的,暴风骤雨一样,把那龟壳里面打的“砰砰”一阵乱响!
  那乌龟忍耐不住,猛地把脑袋伸出龟壳,又要“吐痰”,但此时我和叔父都已经有了防备,它想再伤到我们叔侄,已是万难。
  我们闪身躲避的同时,并不忘记把手中石子打出去——乌龟的“痰”击不中我们叔侄,却连“吃”我们叔侄不少石子!这么一来,真是痛的激灵拐弯,不多时,便又把脑袋重新缩回龟壳里去了!
  这次它是打定主意做个真正的缩头乌龟了。
  “继续打!”叔父道:“缩进去就再往壳里面打,从里面给它打烂!”
  叔父话音未落,却见那大龟四脚用力,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转起圈圈来。
  开始我和叔父还没弄明白这龟孙要干什么,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这龟孙放歪招了!
  它这样转起来,我和叔父的石子不好打进它的壳里面,它却能不时的偷袭,十里八猛的探出脑袋,吐一口痰就又缩回去——虽然是失了准头,可是胜在出其不意和攻击频繁,走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我和叔父有几次都差点被击中,只好远离这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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