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之否定

  第二场比赛,奥蒂斯的对手是个控火法师,轻松的取得了胜利。艾莉却倒霉许多。她遇到了否定炼金术士伊夫·杜根。
  王都斗兽场可容纳十万人。土地掀起的风略含铁锈的气味,兴奋剂一般刺激选手和观众。国王和一众贵族坐在斗兽场的北面,饶有兴致地观看两个伫立的木头人。
  一套宽大的不明材质的衣服将伊夫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轮胎成精。他的目光溢满恐惧的色彩,不是对艾莉,而是他自己右手握着的似剑又似魔法棒的铜色棍状物。它的表面布满不知所谓的浅浮雕。
  伊夫·杜根,原是自学成才的不知名炼金术士,在这个家族和学院垄断的炼金术市场毫无竞争力。一场离奇的机遇使他现在成为家喻户晓,褒贬不一的炼金术士。
  他永远只有一件炼金术作品——否定之否定。自从做出“否定之否定”,他便失去了过去和未来的炼金能力。
  他穿的魔法隔离服由沃西家族出品。在迪尔大陆,炼金术士使用别人的炼金术作品是炼金术士的耻辱。所以伊夫不受行内欢迎。
  伊夫咽口水,“你……最好投降。”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求饶,内容却截然相反。
  但他是真诚的。他惧怕自己的炼金术作品,将它看作不可掌控的猛兽。
  艾莉的声音通过变声装置过滤成机械冰冷的女声,“谢谢提醒,请开始吧。”
  伊夫举起“否定之否定”,“等等,你先看看再考虑。”
  “否定。”他说。音量不大,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艾莉的魔法棒凭空消失,手心里只剩下一团空气。
  没有魔法因子的波动,没有气流的变化,仿佛魔法棒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艾莉记忆中有关这个魔法棒的内容不断消退。而伊夫只记得自己否定了某样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否定之否定”的第一个“否定”否定了魔法棒存在的事实。至于第二个“否定”,伊夫没有尝试说出口过。他觉得一定会发生极其糟糕的事情,比死了还要糟糕。
  伊夫的小眼珠死死盯着艾莉的手,舔舔嘴唇问道:“……继续吗?”即使看了几百遍几千遍,他始终惧怕“否定之否定”。
  “可以否定生命体吗?”艾莉问。
  伊夫摇头。他杀人都是否定目标的某个重要器官。
  艾莉从袖子里拿出另一根魔法棒,“那个是魔法吗?”
  “不是……”伊夫顺着艾莉的话说,显然他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怎么练成的?”
  伊夫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不正常地颤抖,“有人拜托我炼制魔法棒。于是我……我去找魔法棒的材料,然后掉进一个遗迹……”
  一道魔法在他说话之际飞向左肩。
  伊夫根本没注意到魔法,“遗迹里面有一堆炼金秘籍……否定……”他下意识地挥动“否定之否
  定”,“我看到了一个魔法棒的炼金说明……否定……”再次挥动“否定之否定”,“它很霸道,吞噬了我的过去和未来的炼金知识……一开始我不想练出它,实在忍不住……”
  艾莉仔细体会体内魔法因子的变化。它们仍然处于激发的状态,但是成型的魔法却消失的一干二净。她逐渐遗忘自己发射的魔法,于是用魔法棒在地上划拉作为记录。
  “你们在干什么?”
  “快打起来啊!”
  “磨磨唧唧!”
  观众眼里,艾莉和伊夫一直相对站着,伊夫还挥动了几下魔法棒,艾莉却是一动不动。
  国王看出了两人在做什么,招来侍卫要两人的名单。
  “你生病了。”艾莉说。机械的女声落入伊夫耳里竟饱含温情。
  伊夫惶恐地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你……你说什么?”
  “你被那个东西控制了。”艾莉肯定道,“你自己应该有感觉的吧?你想摆脱它。”
  伊夫握着“否定之否定”的手差点松开。他想,她是对的!她说出了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摆脱“否定之否定”!
  国王捋捋胡子,看向首席大法师洛乌·斯卡伯勒。
  首席大法师笑笑,“那个女法师会精神类魔法,着实了不得。”
  艾莉在伊夫说出第一句话后就悄无声息地释放了精神类魔法,通过语言诱使伊夫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
  艾莉对陷入惊慌情绪的伊夫说:“冷静,听我说,马上我将释放隔音魔法,你不要否定。”
  伊夫怯懦地点头,双手按着“否定之否定”。
  艾莉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念出隔音魔法的咒语。
  灰色的半透明魔法罩笼罩比赛场地,里面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嗯……”
  “放下手上的东西。”艾莉循循善诱道,“那个东西想要控制你,占据你的身体。但是你不能让它得逞。你是伊夫·杜根。”
  伊夫面色变红,慢慢弯腰,眼看就要放下“否定之否定”,忽而停住,表情古怪,“不……不对……是我在控制它。”他目光迷离,“它带给我财富,名誉,女人……失去它,我即使知道全天下的炼金秘籍又有什么用……”
  他挺直腰杆,“否定之否定”直指艾莉,大喊,“否定……”后面的词句梗在喉咙,理智拼命阻拦他的冲动行为,但是……“之否定!”
  全场哗然。
  天空骤变,深紫色和荧光绿交相闪烁,云朵裂成点状,斗兽场的柱子在颤抖。
  首席大法师脸色骤变,连忙召开隔离界。
  艾莉的身躯在消失,外在的衣服面具等渐渐空瘪,但当她完全消失之时,身体又开始显露。艾莉不断地重复消失重现的过程。
  她徘徊在生与死的交界处。一只脚踏入了死的领域,紧接着被拽回生的世界。两边拔河一样拉扯着她。
  艾莉明白了。否定之否定,是否定的结果,亦是否定的开始。它是否定,也是肯定。
  在这片虚幻飘渺的两个世界的一线交界处,艾莉看见了合着双翼的巨龙。
  庞大无比的身躯盘踞在交界处,处于生的地方鳞片交错,呈黑色,处于死的地方只有苍白的骨头。它的脑袋搭在交界线上。视觉法则不适用于这个地方,细细的交界线显得无限宽,容纳了它的脑袋,于是脑袋是灰色。它只有一只金色的右眼。那片金色异常浓烈,似是攫取了太阳的光芒。
  “你好,人类小姑娘。”巨龙抬起脑袋,声音沉闷枯朽,“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沼泽之眼……”艾莉喃喃道。
  它打了个大哈欠,可以数清整齐排列的尖锐獠牙,“是的。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要么生,要么死。”
  “您又是为什么在这里?”艾莉反问。
  巨龙忽而凑近,艾莉脑袋大小的金瞳映照出她的模样。她浑身灰糊糊的,似是水泥糊的。
  “否定之否定。”
  “否定之否定。”
  他们异口同声。
  “没想到‘否定之否定’又出世了。”巨龙缩回身子,宽大的骨翼挠挠下巴。
  “有出去的办法吗?”
  “有的话我还在这里吗?”巨龙没好气地喷气,强劲的气流将艾莉掀远。
  它唯一的眼珠转动,“把我的左眼还回来。”
  “它在和我契约的恶魔体内。”艾莉老老实实地说。
  艾莉感到胳膊被人拉住,转头一看,竟是死神状态的阿尔。
  他戴着兜帽,看不清面部,手持镰刀,语气嚣张,“聊天呢?还不赶快回来?”
  阿尔看都不看巨龙,拉着艾莉飞奔,生与死的分界线迅速扩展,试图追上他们,却始终比阿尔慢一点。他们穿过千年的历史,在古人的天空划出云迹。
  模糊的记忆跳出一个清晰的片段,巨龙愤怒地咆哮,右眼射出足以融化石头的光芒。
  现实世界中已是一片慌乱。不仅艾莉出现异状,周遭的空气土地都在异变,且以缓慢但势不可挡的劲头蔓延。伊夫呆愣在原地,被其覆盖,“否定之否定”哐当落地。
  艾莉回到现实世界,脚步虚软。阿尔的速度实在太快,搞得她有点晕乎。再加上现实世界的身体比那边的沉重许多,她需要短暂的适应。
  另一边,首席大法师平定了异状,且回收了“否定之否定”。至于伊夫,已然没有任何痕迹证明他的存在。
  于是,面具法师玛斯嘎达赢了。
  国王亲口宣布的。
  虽然观众不明所以,只有几个厉害的职业者模糊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大家都失去了对结果的探究欲和好奇心,没人想去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莉走在街上,阿尔从后面抱住她,被她冷漠地推开。
  “不奖励我什么吗?”阿尔笑嘻嘻地说。
  艾莉目光复杂。即使知道两人是命运共同体,彼此性命关联,但对阿尔的援救,艾莉仍保有感激之心。
  “你想要什么?”
  阿尔眼珠转动,附耳悄声说。
  艾莉沉默片刻后,点头。
  阿尔欢呼,一阵旋风似的离开。
  ——我要一艘蒸汽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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