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况且,岁数也对不上。
  齐徽意味深长:“既然是左思王的师父,怎会没有姓名呢?”
  赫连素达愣了愣,赫连英都连忙说道:“因为只称呼为师父,高人并未留下姓名。”
  隆裕帝对别的不关心,但赫连英都那句“治世之才”却总是让帝王比较敏感的。
  他心中暗想,如果当真有这样的人才,首选当然是纳为己用,就算不能为郢国效劳,肯定也不能送到南戎去。
  不过如果这人的本事都是赫连英都胡吹的,他倒是愿意做这个人情,帮忙找找人。
  隆裕帝盘算定了,便道:“这是自然,左思王想要的人,朕会派遣侍卫好生寻找的。”
  *
  宴会至中途,众人下座敬酒,大殿当中也开始变得热闹。
  曲长负向来厌烦这种吵吵嚷嚷的场合,只是他向来都是淡淡的,其他人便不怎么能看的出来,还在不断与他寒暄。
  齐徽一直等到曲长负周围的人暂时都散去了,这才找了个机会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先前认识赫连耀么?”
  曲长负转过头来,看了齐徽一眼。
  齐徽在他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低声解释道:“我不知道贸然询问这件事会不会让你不快,但是南戎那边的要求提的实在十分蹊跷,又叫人放心不下。毕竟……你当年会去南戎,总也跟我有关。”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很会讨别人喜欢的人,哪怕是在皇上面前,都比不得能说会道的齐瞻亲近,因而此刻跟曲长负说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又惹他不快。
  齐徽斟词酌句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他坐在这里,熟悉的宫殿,熟悉的位置,让曲长负一瞬间有些恍惚。
  因为他觉得此时的齐徽非常陌生,让他有种时空错乱,面目全非的感觉。
  其实与过去相比,他自己可能也已经变了许多。
  曲长负慢慢地说:“上一世我去南戎之前,左思王就已经死了,我们从未见过。但他是死在我派遣出的暗卫手里。”
  齐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一世的左思王明明应该不知道乐有瑕,但他却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很有可能他也重生了,并且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死因,他要来报仇!
  左思王想要除掉“乐有瑕”,但是不熟悉这个人,又搜寻不到,便故意让赫连英都他们把要找的人形容成“治世之才”,又表明他跟南戎的关系很好,其实就是想借着隆裕帝的手杀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曲长负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好在目前来看,知道重生内情的人都不会害他。
  这时,靖千江也过来了。
  他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家猫,只要看见有其他的野猫妄图靠近自己的饲主,就会第一时间警惕地出现。
  其中野猫中的战斗猫,一级提防对象,正乃齐徽是也。
  他那边也有不少人敬酒,靖千江正一边怼人玩,一边注意着曲长负这边,想找机会问一问他左思王之事。
  结果看见齐徽先一步过去了,他再也坐不住,跟着推了其他人的敬酒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往曲长负另一边一坐,静听两人说话。
  等到曲长负和齐徽把事情分析完了,靖千江才道:“左思王与赫连英都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如此紧要私密之事,他都可以放心交给两个侄子来办?”
  曲长负道:“这确实是疑点之一,如今解释不通,只能派人先去南戎调查一番了,不是什么大事。”
  齐徽道:“这件事交给我罢,左右也是我欠你的。”
  靖千江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还是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你这么说,也就是如果当年曲大人不是为你而去南戎,这事你就袖手旁观了?”
  齐徽看都没看他:“只是怕曲大人见外拒绝,才会这么说。”
  靖千江道:“一个人若真心想为另一个人做事,根本就不会征求对方意见,默默地便做了。”
  齐徽道:“璟王甚有心得,就只怕好心用错了方向,做多错多。”
  靖千江连个停顿都没有,呵呵一笑:“连自己的行为对错都分不出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这张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反正别人随便说任何一句话,都能被他找出错处来。
  齐徽宁愿跟当年一样,和靖千江带兵互砍,都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
  他冷冷道:“孤本是在同曲大人说话,璟王坐过来,是干什么的?”
  靖千江微笑道:“听说陛下即将为太子选妃,来道喜啊。”
  齐徽:“……”
  此时此刻,他很想不顾身份和体面,骂一句贱人。
  三人坐在这里,虽然实则剑拔弩张,但在其他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赫连素达在大殿另一头朝这边看过来,顿时又想起了那日在护城河畔曲长负带给他的挫败和震动,心里莫名觉得这三名在场者是正聚在一起嘲笑自己。
  他正想过去叙话,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冲他敬酒,斯斯文文地说道:“博俊王,敬您一杯。”
  赫连素达豪爽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端详这人片刻,记起他应是谏议大夫陆越涵。
  听说不久之前被查的惠阳知府朱成栾正是陆越涵的姐夫。
  陆越涵面带笑容,温文尔雅,倒是也没什么低沉苦闷之色,只闲谈一般地说道:“听闻博俊王与忽韩王在京城逛了几日,不知可有尽兴?”
  赫连素达道:“不是我说,你们这里找乐子的地方是真不少,但有太子跟着,只能听听戏喝喝茶,有好些玩意都不能玩,没劲的很。”
  陆越涵笑道:“太子殿下是国之表率,行为端方也无可厚非。两位王爷要是真想纵情一番,我倒是知道这京城中有几家青楼,里面的姑娘才色双绝,改日可以带二位前去。”
  赫连素达对于中原的青楼早就心向往之,可惜不好意思高跟齐徽提,闻言大喜,笑着说道:“那敢情好。你很够意思,这个朋友我交了!”
  陆越涵有意无意地道:“不过说起来,二位就没有想过要在郢国娶一位贵女回去吗?这亦能加深贵我两邦的友谊,想必陛下也会欣然允准的。”
  赫连素达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听到陆越涵一提,不觉怦然心动。
  人人都爱繁华安逸,他嘴上说的不屑,其实对于郢国的美人物产还是十分迷恋的,这里的美女比起南戎那种刚健泼辣的女子,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的目光不禁在女宾席上看了一圈,心想这么些个美人,要是当真能带一个回去,到了族里肯定十分有面子。
  最好是他有,赫连英都没有。
  陆越涵瞧着赫连素达表情,喝了杯酒,微微地笑了。
  *
  太子选妃一事,终究还是搁置了下来。
  齐徽竟然串通了钦天监,让钦正以“数日来东方晦暗,泰山飞雪”为理由,得出“太子今年不宜纳妃”的结论,将此事推迟了。
  骊妃差点被这个儿子生生气死,召了宋彦来同他说了这件事,让宋彦去劝说他。
  宋彦听了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他追随齐徽多年,在别人的眼中,就算不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肯定也没有其他阵营可以选择了。
  从前宋彦一直觉得齐徽理智沉稳,本身又有野心,是个十分让人安心的主子,没想到现在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这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难道这一切都真是因为曲长负?太让人无法相信了罢!
  对于骊妃的吩咐,宋彦只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并没有提及曲长负。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骊妃要是想为难曲长负,简直就是在送菜,自己根本犯不着告这个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把齐徽引到京城里的一家酒楼当中喝酒。
  等到齐徽喝的半醉时,宋彦才趁机说道:“听说殿下把选妃一事推迟,骊妃娘娘十分忧心。殿下,早日成家,不光能从岳丈那里得到助力,而且才会有人为您开枝散叶,对于您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可以任性的事啊。”
  齐徽这个人自矜身份的很,即使把宋彦当成十分信任的下属,他也不可能跟对方倾诉自己的单相思之苦。
  要是平常宋彦敢说这话,一定会被齐徽斥为僭越放肆,但眼下他已经有些喝多了,便没计较,醉醺醺地道:“孤喜欢男子,何来子嗣?”
  宋彦顿了顿,说道:“殿下,敢问您是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兰台?”
  齐徽一手持着酒杯,定定看着宋彦,没有说话。
  宋彦玩笑一般地说道:“若您真的只是单纯喜欢男人,那这个好办。臣就在这里,愿意献身为殿下纾解苦闷,不求名分,更不会对外人提起……”
  他起身跪在齐徽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腿上:“殿下意下如何?”
  齐徽是实打实地被宋彦吓了一跳,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本能地抬腿将他踢开,皱眉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宋彦被齐徽踢的坐在了地上,那个瞬间,眼中抑制不住地闪过一抹恨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得这个提议,齐徽接受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宋彦自己也对齐徽无意,只是想试探他而已。
  毕竟时人多好男风,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一旦成了,那么他在齐徽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不同,身上也会增添一重保障,相比之下,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被拒绝了,也是意料之中。
  但一想跟曲长负相比,齐徽对他百般的思念与回护,甚至连选妃这么重要的事都推了,到了自己这,就是给了一脚。
  真是让人不平衡。
  宋彦深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道:“看来是臣孟浪了,也罢,殿下看不上臣亦是当然之事,那您便请见见这位罢。”
  他冲齐徽行了个礼,打开房门,击掌三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徽脑子里还有点不清醒,用手撑住额头,用力按了按额角,然后便听着门扉一响,又被人给掩上了。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想让这些一再打搅自己的人滚出去,然而这一看之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进门的很明显是一名女子,但她做男人打扮,身着青衣,头戴玉冠,虽然面貌有些娇媚,但那眉眼和某些细微神情,竟与曲长负有着五分相似。
  酒意,香气,此情此景,无不让齐徽感到恍惚。
  心中苦苦压抑的情感蓦然决堤,他起身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直接放在了里屋的床榻上。
  整张床的单褥帘帷,竟然也是大喜的红色。
  齐徽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他急急忙忙去解对方的衣服,那姑娘似乎有些羞涩畏惧,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让人心生怜惜。
  齐徽这样瞧着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那一阵子事务繁杂,曲长负为着方便就暂时宿在东宫,半夜来了紧急军情,他拿着谍报来找曲长负商量,却被下人告知,说是乐先生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齐徽便进了房,见他躺在榻上,睡的正沉。
  那张脸还不是现在这幅模样,长得十分普通,可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睑上,显得又脆弱,又美好,与白日里的强势冷硬完全不同。
  那一刻,他着了魔似的俯下身来瞧着这个人,那被各种事情填满的繁杂内心忽然就温柔的不像话。
  齐徽一时出神,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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