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慕祈想到的问题,老王妃也能想到,不过老王妃在沙场征战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波诡云谲的玉京根本无所畏惧。
  慕祈知道袁氏不过是找个借口搪塞他,袁家老王妃这一代,本就子嗣单薄,唯一的兄长也战死沙场,膝下无后,袁氏又离玉京多年,在京中也只剩下几个旁支亲戚,关系并不亲厚,父王死后葬在西北,她曾说过父王在的地方,就是她的故乡,老王妃若真思念故土该留在西北才对。
  慕祈并未揭穿她,垂眸道:“母亲这是哪里的话,儿怎么会怕被母亲拖累,母亲既然来了玉京,更方便儿子在您膝下尽孝。”
  袁氏知道,慕祈虽然不似从前那样同她亲近了,对她的一片孝心还在,她心中甚慰,她道:“你也瞧见了,桑媛跟着母亲一起来京,她是你的侧妃,也是你父王指给你的人,你往后可得对她好些,桑媛性子虽刁蛮任性了些,可她待你的那份心思却是无人能及的。”
  李桑媛是老王爷部将之女,也是老王妃看着长大的,老王妃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她曾想过让桑媛当慕祈的正妃,可慕祈执意不肯,袁氏也只得作罢,这么多年慕祈出征在外,都是李桑媛在她膝下敬孝,无怨无悔,她心里不想委屈这个孩子。
  提到李桑媛,慕祈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他随意的应了一句,“这事情,儿子知道了。”
  袁氏听得出来慕祈在敷衍她,他还是不愿意碰李桑媛,袁氏心中无奈,她道:“祈儿,你可还在为七年前的那件事情怪罪母亲和阿媛?”
  提起七年前的事情,慕祈神色倏然便冷,他嘴角微沉,站起身来道:“母亲多虑了,儿子还有要事要处理,母亲车马劳顿,好生歇着。”
  说罢,也不等袁氏答应,转身就走了。
  他推开门,就看到李桑媛脸色发白站在门外,眸光怔怔的瞧着他,可慕祈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就从她身边快速掠过,李桑媛看着他绝情的背影,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这厢慕祈从老王妃的荣英堂出来,棠梨院内,燕媚服了一剂汤药之后,便悠悠转醒。
  醒来时,她只感觉嘴唇干的厉害,像是要裂开了,她虚弱的说了一句:“棠溪,倒水……”
  不多时,棠溪便打起纱帐将脑袋探进来,她将水搁在一旁的香几上,扶着燕媚坐起身来,在她的身后垫了一个软枕,然后又端起茶盏送到她嘴边,慢慢的喂给她喝。
  喝完水后,燕媚感觉舒服了许多,她问棠溪:“我这是怎么了?”
  棠溪道:“适才大夫来替夫人瞧过了,夫人本就身子虚弱,还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时辰,便中暑了。”
  燕媚并不意外,她猜自己也是中暑了:“适才是王爷送我过来的么?”
  “是呀,夫人是没看到王爷见您晕倒之后的神色,可着急呢,王爷是真的很关心夫人。”
  燕媚默了默,适才她被李桑媛刁难,他坐在一旁看着,半句话也说,如果真的关心她,又怎么会对此熟视无睹。
  其实他关不关心也不重要,每日和他府上的姬妾斗来斗去的,她也累了,她只想离开这儿,这个李桑媛还仅仅只是侧妃,便嚣张成这样了,若是将来他娶了王妃,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来对付她这个宠妾。
  棠溪见燕媚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知道自从小娘子走后,夫人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她道:“夫人饿了吧,奴熬了鸡丝粥这就给夫人端过来。”
  燕媚轻轻的“嗯”了一声。
  喝了粥后,她再次歇下,到了傍晚,又服了一剂汤药,正想出去走走,慕祈从外头进来了。
  慕祈见她正掀开薄被起身,以为她是要下床给他行礼,他大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
  屋内搁了冰桶,她的身体摸起来也凉凉的,他按住她不许她下床,清冷的眸子里难得有一丝温度,他低声问,“好了些没有?”
  燕媚垂下头,避开他的眸光,淡淡道:“多谢王爷关心,妾的身子已无大碍。”他来做什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陪他的侧妃么,小别胜新婚,应当十分甜蜜才是,她心里并没有酸意,只是不想他在这里出现,她累了,想要静一静。
  慕祈见她对自己冷淡,以为是受了李桑媛的影响,当年李将军为救他父王牺牲了,父王为了报答李将军的救命之恩,便强行将李桑媛指婚给他,他并不喜欢李桑媛,反而那个女人任性妄为,让他一直很反感,她嫁给他这么多年,慕祈也从未碰过她。
  慕祈原本觉得燕媚受点委屈不重要,可临了他又舍不得,或许是因为燕媚是头一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吧。
  他破天荒的跟她解释了两句:“李侧妃自小在军营长大,和一般女郎不同,她性子刁蛮泼辣,你若是不喜欢她,往后避开她便是。”言语之中,不无对她的维护。
  燕媚诧异,李桑媛可是他唯一的侧妃,他为何要这样说她,燕媚想不明白,难道是传言有误么?
  她试探性的说了一句,“若是李侧妃再刁难妾身,那妾身当如何?”
  慕祈的手隔着薄纱轻轻摩挲她的手臂,“你只管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便是。”
  燕媚心下奇怪,她眨了眨水润的杏眼道:“妾听闻王爷与李侧妃乃青梅竹马,王爷真的舍得么?”
  慕祈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什么青梅竹马,不过传言罢了,本王对她从未有男女之情。”
  第44章 今夜没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
  入夜后, 暑气渐消,清风徐徐,吹来一片凉爽。
  这是老王妃回玉京王府的头一天, 秦嬷嬷安排厨房替老王妃准备筵席, 为她接风洗尘。
  饭菜都备好之后,李桑媛扶着老王妃入席。
  说是筵席, 实则入席之人也只有三个,燕媚身子不适,老王妃并未让她前来参加,两人落座后,等了一阵,慕祈才姗姗来迟。
  男人踏入屋内时,梁上的六角宫灯落下的暖黄柔光在他冷玉清霜般的脸上晕开,将他身上的冷冽冲淡了几分, 连带那双黑礁般的眸子也显得温和了些。
  李桑媛的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 挪不开,他身上仿佛天生带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可以轻易就让她为之着迷。
  为了这场家宴,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在脸上抹上了不少白色玉簪花粉,将原本蜜色的皮肤抹得发白,嘴唇上涂抹了胭脂,华丽的首饰堆砌在发髻上,花纹繁复的衣裳裹着她的身子,这样的打扮,的确将她的眉眼衬的的确艳丽了不少,她本以为慕祈的眸光至少会在她身上停一瞬, 可慕祈却不曾看她一眼,对他来说,自己仿佛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进来后,就在老王妃身侧的食案后坐下了。
  李桑媛的眼睛里难言失落,悻悻的坐下。
  慕祈对此浑然不觉,他偏头看着老王妃,低低道:“适才儿子处理军务来迟了,让母亲久等了。”
  老王妃已换了身装束,浅褐色交领襦裙,头上戴着嵌宝石眉勒,她爽朗笑道:“我儿这是什么话,你治军严谨,废寝忘食,母亲心里很高兴。”
  此刻,没有燕媚在场,李桑媛的心情比白日要好许多,她体贴道:“母亲,王爷,饭菜都凉了,咱们还是赶紧开始吧。”
  老王妃笑着说了句:“阿媛说得对。”便拿起案上的银箸开动饭菜。
  慕祈和李桑媛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玉京的厨子本就是西北带来的,因此老王妃吃的倒是习惯,慕家历代从军,治家与治军一般严谨,吃饭时,除了敬酒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饭菜用了一半,老王妃也喝了好几杯酒,然而她酒量极好,这点酒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李桑媛,酒量一般般,喝的又是西北带来的烈酒,几杯下肚之后,脸上烧红一片,连厚厚的脂粉都挡住。
  老王妃瞧着她有些醉了,放下手中的银箸,吩咐慕祈:“祈儿,老身瞧着阿媛有些醉了,你亲自送她回房去吧。”
  慕祈这才淡淡瞥了李桑媛一眼,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老王妃要他亲自送李桑媛回院子,摆明了就是想要增加他与李桑媛独处的机会,他心里不愿,可又不想多次违拗老王妃,让她头一天过来就不高兴。
  他放下酒盏,点了点头道:“好,儿子这就送她回房。”
  说着,他站起身来,抬起下巴朝李桑媛身后的侍女白果点了点道:“你扶着侧妃。”
  白果点本来以为慕祈会亲自上前扶,可慕祈没有这个动作,她只得自己上前扶自己的主子。
  李桑媛醉的并不是特别厉害,她脑子很清醒,知道慕祈说了些什么,她心中的失落一阵阵袭来,今日燕媚晕倒,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来,抱住那个狐媚子,可若面对的人是她,他连碰都不愿意碰,明明她是侧妃,地位比那个贱人高不说,她和他认识二十年了 ,在他心里,怎就一点分量也没有。
  慕祈走在前面,白果扶着李桑媛跟在后头,前方有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不多时,就到了李桑媛的蒹葭院。
  慕祈送她至房内,等白果送了茶水过来让李桑媛喝下后,他嘱咐了白果一句:“好生照顾你的主子。”
  便起身往外走。
  刚跨出一步,身后就传来李桑媛的声音:“王爷,且慢。”
  慕祈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坐在靠背椅上的李桑媛,李桑媛正中一双濛濛的眸子瞧着他,眼底温柔湿润,似包含着诉说不尽之情,然而,慕祈对此无动于衷。
  他仿佛就是个根本没有感情的人。
  “何事?”慕祈长眉微挑,漫不经心的问,
  李桑媛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朝慕祈走了几步,站在与他两步之隔的地方,她看着他那冷漠的眼神,心中被针扎一样痛。
  她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话很难以启齿,可她内心的渴望又是那么强烈,这种强烈让她暂时忘记了羞耻之心,她眼波柔柔一转,咬了咬唇道:“今日是妾与王爷重逢之日,王爷可否留在蒹葭院?”
  说完之后,她的脸蛋微微发烫,比刚才更热了,她虽长在西北,性子比玉京女子要泼辣耿直,可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她那颗心同样的羞涩,同样敏感。
  慕祈听罢,眼底没有温度,薄唇冷冷勾起:“原来你一直是装醉。”
  李桑媛一听,慕祈误会她了,她眼底闪过受伤的神色,猛地摇头道:“妾身没有装醉。”她是醉了,可不管她醉到何种程度,她都记得他还在。
  慕祈见她眸子清明,显然是没醉,李桑媛就是惯用这种手段在他母亲面前博取同情,他也没有继续拿这个跟她争论:“今夜没空。”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李桑媛忽然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今日燕媚晕倒,王爷可是怪妾身故意刁难她?”
  她的声音里透着难以克制的怒意,她为了他已经将姿态放的很低了,低到了尘埃里,为什么,他对她还是要这样无情冷漠,这么多年了,就算她当初真的做错了,他对她的惩罚也够了吧。
  慕祈皱了皱眉,转过头来,嘴角下沉,语带讥诮道:“你也知道今日在故意刁难她,李桑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从始至终都让他讨厌。
  李桑媛怔住了,她的眼底涌上一层水雾,她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脑海里有千言万语,想要替自己辩解,可面对他冰冷的眼神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年的事情,他始终不曾释怀。
  慕祈没去理会李桑媛的表情,说完后,他抬手抽出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
  慕祈走后,李桑媛气的难以遏制,她抬手抓起边上的一个玉壶春瓶,狠狠的摔在地上。
  摔了这个还不够,她愤怒的走到梳妆台前,抬手疯狂的扯掉自己头上的首饰,连带头发被扯断了也不管不顾,白果见她这般疯魔的样子,赶紧上前去劝,“侧妃,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还怎么跟那个女人争王爷?”
  她这样一说,李桑媛的动作才停下,她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又慢慢的被吸进去,透出丝丝的狠劲来:“你说的对,本妃不能便宜了那个小贱人!”都是那个小贱人迷惑王爷,要是没有那个小贱人,王爷一定会待她好的,除掉燕媚,慕祈才有可能回到她身边。
  慕祈离开蒹葭院后,回到乘风院,在书房待了一阵,脑海里想着的都是燕媚今日晕倒的情形,她明明体力不支,却还要坚持在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这才中暑了,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何却不跟他开口?
  想来想去,慕祈又觉得,是自己太大意了,以至于忽视了燕媚。
  为了弥补她,他还是决定去棠梨院再看看她现在的情况。
  他丢下手中的狼豪,起身离开书房。
  到了棠梨院。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他站在庭院内,看着窗户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影。
  她螓首低垂,手里拿着一支笔,似乎在写什么。
  慕祈大步走进去,门口的女奴正要进去通报,却见他摆摆手,慕祈大步走入,掀开帘子进了内室,见燕媚身上穿着浅粉睡袍,乌发未挽,如瀑般垂落下来,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脸蛋显出几分苍白,嘴唇颜色也呈现淡淡的粉色,鸦羽一般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了淡淡的阴影,那黑白分明的颜色十分的素净清雅,皎然如月宫仙人那般。
  她的五指纤纤似玉,不管是奏琴,还是拿笔,姿态都十分好看,慕祈心中一动,低声问:“在写什么?”
  听到男人击金叩玉般的声音,燕媚猛地抬起头来,男人朝她大步走过来,她放下手中的笔,趿着绣鞋要起身行礼,慕祈比她更快,大步上前来,抬手压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子又坐回去。
  他顺势坐在她身边,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燕媚习惯性的靠在他的怀里,男人的衣裳熏了降真香,味道很好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燕媚对他难得生出了几分依赖,她道:“妾身在写书信。”
  慕祈往案上随意的扫了一眼,看到父亲大人几个字,便不再往下看,他让燕媚亲自求证事情真相,自然不会阻止她,反而他会帮她把书信送到燕朝玉的手中,他捏着她略尖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清晰的情绪在闪动,他道:“不卧床歇着,身子都好了?”
  燕媚抬起清澈明净的杏眼,嘴角抿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道:“吃了大夫开的药,妾身已经无碍了。”
  “今日顶撞李侧妃,你不怕?”
  之前她和他府上的是侍妾们争来斗去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妾,谈不上谁身份更高,可今日她面对的是李桑媛,还有老王妃在场,她也分毫不给面子,以燕媚从前谨小慎微的性子,应当不至于这样不知分寸?
  他感觉她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燕媚见慕祈眼底露出审视之色,她在想慕祈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不过他纵然发现了也无妨,若是换做从前,见着老王妃和侧妃,她多少要讨好些,让自己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好过点,可如今她不想继续待在王府,今日也是豁出去了。
  只等阿爹那边回信,告知她真相,若真不是慕祈,她就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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