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所以听见她突然这么说,杨无劫心里倒松口气,脚下错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低头问:“怪我什么?”
  “怪您待我太好啊!”喻辰理直气壮,“您这么好,我怎么能相信魔界是这样坏的魔界呢?”
  杨无劫瞪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强词夺理。”又抬起空着的手,戳一戳她额头,“就会装可怜,你哪弱了?是断了双腿,还是两肩多了窟窿,还是毁了本命法宝啊?”
  喻辰往后缩了缩,感觉按在肩头的那只手热度灼人,略有些不自在,就想借机闪身挣开,不料她才一侧身,尊主就松了手,改而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进了内殿。
  “你啊,说机灵的时候,是真的很机灵,犯傻的时候,也是真傻。”杨无劫拉着喻辰一起站到窗边,透过琉璃窗看向外面,“项越可巴不得你把此事定成与白、童二人的私怨呢。”
  喻辰愣了一下,听尊主发问:“我那句免于死罪的话,原话怎么说的?”
  “除非犯上作乱或勾结仙盟……对啊!”她眼睛一亮,“我刚才是气糊涂了,他们这就是犯上作乱啊!四大戒第四条,私下串连勾结视同叛逆——他们还给姑娘们定这种罪名,明明是他们两个长老勾结在先!”
  “还好,没傻到底。”杨无劫笑一笑,松开她手腕,在喻辰头顶拍了拍。
  “……”喻辰这可不服,“我才不傻呢!您没回来的时候,我在山坳里就已经质问过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了,不提他们私下勾结这事,就说他们带人冲进北山,毁坏灵药、惊吓金丝翠玉蜂,就称得上居心叵测。”
  “还有这一节呢,那确实是不得不杀了。”杨无劫话说得好像很无奈,面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喻辰这才明白尊主大人从一开始就是在考她,一颗心落了地,想起来问:“项越和您说了他私自离开魔界的事吗?”
  “嗯,他听说一个紧要消息,出去查证了。”
  “能有多紧要?尊主为了东海珠出门,命他留守,他都不说一声就……”
  “他出魔界之前给我传过讯,但我那时被神鳄带进它的结界里,连你的消息,都是之后才收到的。”
  “神鳄还有结界?”喻辰想起方才卫孑说过的话,侧身踮脚往尊主脸上看,“我听卫孑说,您当时受了重伤,现在如何了?要不要叫姜乘来看看?您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因为进阶,反噬加重了?身上痛吗?寒山石……”
  杨无劫伸手按住她额头,把她推回去,“问个没完,到底让不让人答?”
  咦?语气好像没怎么不耐烦,眼睛里好像还有笑意,动作似乎也比从前还温和一些,那是反噬没加重?
  喻辰一边观察一边说:“好好好,先问这么多,您答吧。”
  “这个紧要消息是,欧阳桀死前把他一身修为传承了下来。”
  喻辰一惊,忘了追究他答非所问,“项越是为这事出去的?他找到了?”
  杨无劫点点头:“应该就在绝冥谷秘境。”
  原来魔界这时候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绝冥谷秘境在哪?”她假作不知,“欧阳桀为何不把传承留在魔界,反而放在这个地方?”
  “因为传承是留给他儿子的,他儿子又不在魔界。而绝冥谷秘境,正是他和……”杨无劫停顿片刻,才终于给出对卫云芝的称呼,“他儿子生母初见之地。”
  看来项越还真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您想要这个传承么?”喻辰探问。
  “项越说,欧阳桀留下的传承能彻底祛除反噬。”
  “他怎么知道?欧阳桀死前见过他吗?这消息都是他才查知的。”
  杨无劫却说:“就算不能,有了这份传承,也足以杀神鳄取东海珠。”
  “……”这个思路她还真没想过!
  不对,“您绕这一圈都快把我绕忘了,您的伤……”
  杨无劫打断她:“死不了。走吧,先去料理白至缺、童印。”
  喻辰看他转身就要走,忙一把拉住尊主大人衣袖,“尊主等等……”
  “再啰嗦我就不管了。”
  “不是。”喻辰攥紧手中袖子,“我是想说,杀了他们俩,刑律和情报,您打算分给谁管?”
  杨无劫想都不想:“你啊。”
  “……”果然!
  第104章 审决
  姜乘刚大致安顿好伤者, 李辛就来传话,说尊主让他去唯我独尊殿前集合。
  他交代卫孑一声,匆匆赶到天魔宫时, 天已完全黑下来,殿前广场中央火堆高燃,白至缺和童印并排躺在火堆前面,项越跟韩赫荣一前一后站在唯我独尊殿门口偏右侧方向, 其余下属人等围绕火堆依次排开, 人数虽不及之前在山坳里那么多,方方面面的管事却都齐了, 只不见喻辰。
  他快步走过去, 站到韩赫荣下首, 才看见喻辰跟在尊主身后, 从唯我独尊殿缓缓步出。
  众人下拜叩见尊主, 尊主没有叫起, 一路行至白至缺、童印跟前, 突然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该庆幸, 天魔宫还在,没叫你们拆了?”
  众人赶忙齐齐谢罪:“属下不敢, 尊主息怒。”
  激荡魔气不知从何而来, 先是吹过火堆, 把火焰带高了一丈,然后携着火焰的热度扫过身在广场的每个人, 众人只觉逼人热浪瞬间将自己包围,好像下一秒就要葬身火海,不自觉运功相抗时,热浪却已退潮而去, 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这会儿你们当然不敢。”
  杨无劫低下头,被魔气牵扯的火舌,狂舞着探向地上两位长老,白至缺和童印一起大叫:“尊主饶命!属下知错!”
  “知错?好啊,那说说吧,错在哪,老白先说。”
  “是!属下不该杀进北山……”
  “不对!”杨无劫毫不留情打断,“童印,你来说。”
  童印念头急转,“属下错在多管闲事,不该插手肃杀堂事务。”
  “嗯。”杨无劫赞许地点点头。
  白至缺一见此景,顿时急了:“尊主别听他胡言!开始就是他撺掇属下的!这一连串计谋也都是童印……”
  “老白你这是干什么?这时候就算拖我下水,于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还是尊主高明,两句话就把他俩挑拨得狗咬狗了,喻辰看一眼后面跪着的项越——神色漠然,好像并不关心,可是微蹙的眉头,还是出卖了项护法的真实情绪。
  “行了,别吵了!”杨无劫打断两犬对吠,“其实你们两个这一路怎么想的,本座一清二楚。老白自从坐上长老之位,越发自视甚高,除了本座和项护法……啊,项越怎么还没起身?都起来吧。”
  众人终于都站直了,听尊主训话。
  “你谁都不放在眼里,后来本座又让你执掌刑律,满城魔众到你跟前,气都不敢大喘一口,你自然越发狂妄。萧滢打了赵万恶,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巡逻队抓都抓回去了,却只因为康骏去找了项护法,就不得不放人,你心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杨无劫回头找到康骏所处位置,伸手一指,“就这么个初来魔界,什么正经职衔都没有的人,能从你肃杀堂带回人去,白长老肯定觉得像被当面打脸一样难堪吧?”
  白至缺不敢吭声,杨无劫转而看向童印,“而你童长老,立即就探知了白长老这幽微曲折的心思,并适时送上一条连环妙计。”
  童印脸色惨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过就算狂妄如老白,对你提出的行刑时顺势把人全杀了这个‘妙计’,恐怕一开始也是不敢的——本座只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到时候真要问罪,如何是好?”
  魔尊大人背起手,转头环视所有属下,“就像你们方才说不敢一样,本座站在这里,你们做什么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够不够本座杀的,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
  火堆烈焰突然腾地一声升高,魔界之主回眸看向汗如雨下的童印,脸上神色冷酷无比,“有的人却会自作聪明,以为多拉几个垫背的,本座就会看在你们人多势众的份上,不予深究。”
  他微微低头,冷酷的目光盯住童印:“但是童长老,你是不是忘了,私下勾结视同叛逆?”
  “属、属、属下不敢……”童印感觉到尊主身上杀气腾腾,吓得不停求饶,“尊主饶命,属下对尊主一向忠心耿耿,从没有……”
  “忠心……”杨无劫嗤笑一声,“你们个个都说对本座忠心耿耿,闹得本座都糊涂了,忠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让你们不管犯了什么罪过,都敢嚷一句忠心耿耿来推脱?”
  白至缺看事情不对,不敢再争辩,只求饶道:“求尊主看在当年……”
  “我就知道你们要提当年。”杨无劫突然迈开脚步,缓缓走向大殿门口,“是,当年你们都是最早追随本座麾下的,也算与本座共过患难。”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项越跟前,停下来盯着项护法,缓缓发问:“但本座亏待你们了吗?坐着高位、掌着大权,醇酒美人享用不尽,到头来还是本座欠你们的?”
  这话就是项越也承受不住,立刻跪倒在地:“属下绝无此意。”
  “你这是做什么?本座说的又不是你。项护法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还是有目共睹的。”杨无劫弯腰扶起项越,“可惜,并非人人都如你项护法一般。”
  项越已经明白尊主今日是非要杀白至缺、童印不可,当下不再多说,只拱手道:“属下惭愧,今日之事,属下亦难辞其咎。”
  尊主拍拍他肩膀,“你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大胆吧?人有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敢做的事,有人撺掇,再拉个人入伙,顿时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杨无劫越过项越看向韩赫荣,轻蔑一笑:“还真以为三个长老绑一块,本座就杀不得了?”
  韩赫荣扑通一声跪下:“尊主明鉴,属下从来没有参与他们二人的谋划,后来被拉去围北山,也是怕双方闹得太僵,死伤过重,想从中调和……”
  “你放屁!”童印眼见项越也没有求情,心知已无活命希望,索性豁出去嚷道,“那法阵就是你出主意说往姜乘身上放蛊虫才破的!蛊虫还是你亲自放的呢!”
  韩赫荣争辩道:“童长老就算临死想拉个垫背的,也不必如此含血喷人,啮形蛊是你童长老的看家宝贝,只要挨一下就遗患无穷,我哪里敢碰?”
  杨无劫脸色一变,回头看向姜乘:“蛊虫还在吗?”
  “尊主放心,阳炎之火专克蛊虫,属下很快就发觉,并用阳炎之火将蛊虫烧死了。”姜乘回道。
  啮形蛊附于人身后,能标记宿主行动路线,时间长了还能侵蚀魂魄,影响宿主行为,并经由宿主传播给第二、第三人。当初攻打斗元宗时,曾经让赵万恶拿去,在斗元宗那两个弟子身上试过,想借由那人传播给更多斗元宗弟子,以便从君天山内部搞点乱子。
  不过后来事情太过顺利,这个埋伏最终没有用上。
  杨无劫听姜乘说完,却并没有松口气,反而有些后怕,要是当时不是姜乘,而是另一个人,或者是姜乘,但没有修炼阳炎之火,再或者姜乘修为不够,没有及时发现,让蛊虫在北山传播开来……
  “啊!”
  童印突然一声惨嚎,众人齐望过去,见他身上突然燃起橙色火焰,他不停大声惨呼,却一动不动,硬挺挺地被天魔烈火灼烧着,一时都心惊胆战,有些胆小的,甚至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而正跪在杨无劫面前的韩赫荣,也是汗湿里衣,生怕下一个葬身火海、灰都不剩的人就是自己。
  “谁再敢对自己人用啮形蛊,就跟童印一个下场。”
  杨无劫这话和着童印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声一起传入众人耳中,众人无不惊惧战栗,眼看着童印在天魔烈火中燃烧殆尽,正要悄悄呼出口气,就听尊主又发话。
  “喻辰此次寻药有功,升为长老,接掌情报事务。”
  喻辰躬身领命,心里对尊主佩服得五体投地——治魔界,还真就是反派大佬这种铁腕严酷的手法才行!
  那边白至缺近距离看着童印灰飞烟灭,已吓的尿了裤子,听见这句只提情报,还以为没自己事儿、逃得一命了,哪知尊主接着就对项护法说:“刑律由项护法暂时代掌,白至缺勾结童印谋害长老姜乘及无辜魔众一事,你来处置。”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尊主当众宣布,项越无可推脱,只得应是。
  “还有哪些人参与此事,一并查清报与本座。”
  “是。”
  “散了吧。喻辰、姜乘随我来。”
  两人跟着尊主大人去了炽盛殿,杨无劫先问北山的伤亡情况,姜乘答道:“行刑当日那场乱战,确切死了多少,可能只有白至缺童印知道,钟鹊她们看到记得的,大约有十六七个。”
  又简单介绍伤者情形,“萧滢伤势看着很重,但假以时日,好好休养,皮肉都能重新长出来,断了的骨头也能接好,不妨碍修炼;魏绵绵没了双脚比较麻烦,不过老康说他见过有人造假腿代步,可以试试。”
  喻辰松口气:“万幸。令令怎么样?”
  “她的伤有些棘手,得等我有空,用阳炎之火帮她清理伤口——白至缺的断刀很邪门,浸染了冤魂之血,被这刀所伤,伤口不但不愈合,还会一直流血。”
  姜乘一口气说完,突然想起来:“咱们可说好了啊,等这摊事忙完,你就开始跟我修习阳炎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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