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曦光初露的清晨,她梳洗过后,余光望见寝室尽头的琴案,捧琴而出,焚香净手,跪坐在廊榭前的敞台上弹奏起梧桐古琴。
  曲调大气昂扬,琴声优美流畅,轻快激昂盘旋向上,正是她曾经给他唱过的那曲《东问》。
  她击缶高歌,他拔剑而舞,酒意微醺之际,她捧着他的脸告诉他,渔舟唱晚,划船采菱,楚地的云梦大泽,鲁国的神山,燕国的长堑,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有他。
  控制不住,眸中泛起湿意,穆寒花费所有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双足。
  他仰起头,许久,才将泪意湮回目中。
  ……
  很久,直至袅袅琴音散尽。
  “穆寒,怎这么久啊?”
  门“啪”一声,被人推开了,是阿亚,阿亚眨了眨眼睛,穆寒双目有一点可疑的红影。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方才主子弹琴。
  他们来主子身边这么久,韩菀就没弹过琴,原因无他,没这个时间和心情。
  可今天,忽然就有了。
  阿亚感觉有点不妙。
  他是知道韩菀和穆寒之间的纠缠的,早段之间见平静了,他还暗暗松了口气,真不是他不看好兄弟的感情,而是两者身份实有如天堑。
  顿了顿,阿亚最后说了一句:“你要想清楚。”
  开弓没有回头箭。
  做什么决定之前,千万千万记得要先想清楚啊。
  穆寒抬眼,就在阿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声说:“我知道。”
  阿亚松了口气,知道就好。
  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快些准备吧,主子要出门了。”
  还有,明日就回城了,很是事情要准备。
  总号那边后日设宴,章程还得先送回去,好让府里准备,这事儿穆寒拿主意的。
  忙起来吧,让头脑和情绪先冷静下来再说。
  ……
  确实很忙。
  不但是穆寒,韩菀也忙得很。
  为了韩琮,把回都的时间延后了一日,事情都压在一起变得很紧凑。
  带着韩琮在近山处打了一回猎,还野炊了一把,日暮尽兴而归,接着就是连夜收拾行装,翌日一大清早启程回郇都。
  将山麓郊野抛在身后,重新回到熙攘繁华的郇都城。休整一夜,翌日,韩菀在府中大宴席总号上下及郇都各分号的大小管事们,以及韩渠。
  前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如今事情结束,很该宴酬一番。
  同时也是韩渠的送别宴。
  韩渠闻讯韩菀出事,连夜快马刚至郇都,后韩菀平安回归,又出了襄平侯府的事,他就一直留在总号帮忙。
  如今诸事毕,他要回去了。
  韩菀举杯:“此去又多时不见,切记好生保重,我们来日再见。”
  韩渠也人至中年,得开始注意不能太操劳了。
  韩渠笑着举杯,“谢主子记挂!”
  二人一饮而尽。
  接着他一拍身边的青年,笑道:“你留在主子身边,务必要尽心辅助,不得有误,可知晓了?”
  这是韩渠的长子韩充,能干可靠,由于韩仲丘和韩晔的事情,韩菀手底下一时人手见短,韩渠便提议将他这儿子调回来,韩菀欣然应允。
  韩充也快三旬的人,还在父亲拍孩子般拍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忙避开了,给韩菀敬酒,“谢主子,充必牢记。”
  韩菀微笑叫起,与他对饮一杯。
  接着就是陈孟允等人轮流敬韩渠,作为主角,韩渠最后被灌得酩酊大醉。
  人醉了,有些情绪就压不住,他最后痛哭了一场,痛骂襄平侯府狼子野心不干人事,又痛哭他的老主人,最后抹泪庆幸,幸好都过去了。
  众人心有戚戚然,是啊,前段时间的惊涛骇浪,如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幸好都过去了。
  韩充忙替父亲请罪,他爹失态了。
  韩菀笑笑:“无事,快些扶他回去罢。”
  她命穆寒取了披风,给韩渠披上,又替她将人扶回客院去。
  这些都是一心为了韩氏的人,她知道。
  “好了,你们尽兴,不必顾忌我。”
  韩菀酒量一般,微笑说了几句,就退下休息了,让底下人自行尽兴,以免拘谨。
  当夜酒宴闹得很晚,大家基本都大醉而归。黯然过后,重新振作,俱狠狠醉上了一场。
  韩菀吩咐府卫和仆妇守着,客院都准备好了,热水膳食解酒汤,还有医士守着,将人好生安置下去。
  人声渐散,一轮弯月高悬,月色皎洁,星光如银。
  ……
  所有人都以为襄平侯府一事已经过去了。
  包括韩菀。
  但她很快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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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先是杨于淳领差离都。
  一开始,韩菀也不觉得有什么。
  按她目前的计划,她打算加紧对栗氏的围攻,尽快将其击垮。不管怎么样,先将杨膺部署瓦解清除隐患才是最实际的。
  其次,就是和穆寒的感情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急。
  给韩渠践行之后,翌日起她就重新回了朱雀大街的总号,开始处理近来积下的琐碎事务。
  这日,杨福来了。
  原来是杨于淳有事,不过他腾不出空来,就叫杨福来请。
  韩菀奇,杨福便说:“主子今日早朝领了赈灾的差事,最迟明日就动身了。”
  北方大旱,灾情严重的譬如陈国,其实去年就开始了,韩家当时北上郇都时,还遇上过一大波被迫背井离乡的陈国流民。
  至今年,旱情愈演愈烈,已从陈国蔓延至蔡鲁郇三国。雨水很不均匀,南边洪灾频发而北方难见甘霖,今年大半个郇国都欠收,其中以西北最为严重,几乎颗粒无收。
  灾情如此严重,自然得赈灾治灾的。
  只近年天时不和,中原乃至北地各国都很难,仓廪存粮紧凑得来不易,并不能浪费,更不能好不容易挪出来的粮食没落到灾民嘴里反大半下了贪官的兜,于是这个奉旨治灾者就十分重要了。
  太师公羊夷上荐左徒杨于淳。
  杨于淳是实干派的首领人物,胸有韬略心存黎庶,这一点哪怕他政敌也是不得不承认的,郇王纳,遂委杨于淳北上,即日起调措库粮出发。
  这是正事,大事,杨于淳自不推诿,当朝领旨,匆匆回府准备。
  他很忙,调措库粮斟酌赈灾,左徒府人进人出络绎不绝,忙得一宿都没合眼。不过尽管是这样的忙碌,走之前他还是专门约见了韩菀。
  他没空,杨福再三致歉,请韩菀去了左徒府一趟。
  韩菀当然不会介意,这就驱车去了一趟。
  杨于淳身上的朝服都未曾换下,绯色的峨冠博带,愈发衬得人俊美肃穆,极具威严,一夜未眠他有些疲惫,只依旧目光炯炯精神甚佳。
  杨于淳缓声和她说:“表妹放心,我俱已安排妥当。”
  防备着和侯府周旋的人他已一一安排下去,另外,他招手叫来两个人,一个是左徒府长史叫班辛的,另一个则是左徒主薄房淮。
  “若察觉有何不妥,表妹告知班辛房淮即可,他二人即会安排并马上传信于我。”
  韩菀忙应下,十分感激:“表兄百忙之中,还得劳心我,元娘愧疚。”
  杨于淳微微露一丝笑,淡化了他的肃穆威严,神色温和了许多,“无妨,不过就稍作安排罢了。”
  韩菀不敢打搅他了,冯勇不断禀告谁人谁人来见或禀事,杨于淳忙得不可开交,灾情不等人,他预计今晚就连夜出发了。
  事情说完,韩菀就起身了:“表兄若得空就歇歇,公事再忙,也需保重身体。”
  杨于淳颔首:“我知,表妹挂心了。”
  他命杨福替他送人,杨福把韩菀一直送到韩府,又进去代杨于淳替孙氏问了安,这才折返。
  韩菀也没闲着,旱灾不幸但赈灾是杨于淳这等高官主持,却算大幸。杨于淳当天就出发了,她打听了一下,也从粮行调了一数额的粮食捐赠出去,以作对灾民心意和助力。
  这是韩氏惯例,另郇都捐粮的商号也不少,韩菀数额比他们都大些,不过也不奇怪,韩氏历代家主都仁善,他国灾情都出钱出力,本国自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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