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也不知那人的文章是做的多好。”
  “谁人知道此人是谁?”
  “我知,致远兄乃是清河府林通判家的公子。”
  “林家若是出个状元,当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尚书府中却并无太大的喜意,齐清逸本以为会元之位志在必得,即使放榜之日也能安心在家写着字,可当听到消息时,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一篇即将写好的字直接废了。
  小厮低着头不敢发言,这位少爷在外脾气是不错,可是对他们这些下人却是没有那么亲和的。
  齐清逸想要再落笔,却是发现了那处污秽,干脆将笔放下,状似不在意的问道:“会元是谁?”
  “据说是清河府林通判家的大公子林肃。”小厮连忙回答道。
  “清河府?不是京中任何一人?”齐清逸在一旁坐下,捋了捋衣袖道,“京中名师汇聚,却让清河府的人拿了头名,还真是将京中显贵之人的脸都打尽了。”
  还未入京便如此树敌,那人也不像是个聪明的。
  “京中各处人都在传呢,说是此次会不会有人舞弊。”小厮小声道。
  “此事不必在府中再提,春闱若是舞弊,那就是父亲的过错,若他真要舞弊,我难道不该是头名?”齐清逸冷声道,“通判之子,恐怕是真的有真才实学的。”
  “是,小的这就去将那些多嘴的打发了。”小厮匆匆去了。
  齐清逸静坐窗边,终是深深吐了一口气:“林肃……”
  他之前倒是未见未听过,接下来的殿试他倒要看看那人哪里胜过他了。
  会元定榜,林肃刚刚到家就迎来了家中之人亲切的问询。
  “肃少爷,大喜啊。”
  “恭喜肃少爷得中会元啊。”
  一路恭喜进去,又进了主屋,穿着京中官衣的人正坐在上首处,林父陪坐,却是真真正正春风得意,满脸笑容。
  林肃入内,先给林父行了礼:“父亲,孩儿回来了。”
  林父满脸喜意,哪里平时半分的严肃,见林肃进来,直接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道:“这位是京中的大人,快过来见礼才是。”
  林肃上前行礼,不卑不亢:“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不妨事,林会元倒是孝顺至极。”那大人也有意交好,自是不会为难什么。
  “多谢大人夸奖,林某才学皆是父亲传授,身无长物,也只有万般孝顺才能表达感激了。”林肃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诚恳的很,说的林父自己都差点儿信了。
  在外人面前林父还不至于拆自己的台,笑着捋着胡须道:“我这肃儿平时也是极其孝顺的,哈哈……”
  这话一出,以后再想用不孝来让这小子妥协几乎是别想了。
  送走了京中之人,林父笑的僵硬的脸松了下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林肃道:“你如今也是出息了,但日后入了官场切不可再如往日一般胡闹,同在官场,那整个林家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平时不要太拔尖,该退让的时候也要退让……”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虽然林肃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不过是因为林父对原身关注不够罢了,这些个官场上的门道,真正的后爹可不会提点半分。
  林肃不管听进去没听进去,面上似乎都是在认真听的,直到林父絮叨完了,躬身行礼道:“多谢父亲提点。”
  他倒是想做一位尽责的父亲了,只可惜他真正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林肃也不会真的认他当什么父亲。
  会元放榜,林肃便要再度赶往京城之地,马车套好,这一次东西倒是配备的确实齐全。
  林肃在门口躬身行礼:“多谢父亲母亲为孩儿操办一切,孩儿感激涕零。”
  他有没有感激涕零自己知道,倒是旁人看了很是感动。
  “父慈子孝,当为楷模啊。”
  继室只能陪着笑,努力扭转自己在诸人心中的形象。
  马车宽敞,便是躺下也绰绰有余,林肃上了马车,卿唐已经在车上等候了,见他上来,先是一笑,帮忙宽去了外衣道:“少爷真是孝子。”
  林肃坐的有些慵懒,也不解释什么,他此次入京本没有打算带卿唐去的,只想着等殿试以后再接人过来,但是殿试以后他可能近日都不会回清河府了,一旦杨丞的位置尘埃落定,日后的变故也就多了,索性一起带上了。
  林肃一人时也是坐的住的,只是马车很慢,窗外的风景看多了也是无趣,而带着另外一个人几天不一样了。
  卿唐的字不好,趁着马车一停就开始狂写,如痴如醉,卿唐读的书不多,林肃不让他在马车前行时看,免得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即使他会做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人总是眯住也不怎么好看,卿唐只能一趁停车,就开始疯狂看,疯狂问问题。
  “肃少爷,这几个字我不识得。”卿唐问的时候都会攒够了一块问,倒不会总是去打扰林肃。
  而林肃每次答了,下次他便不会再问同样的问题。
  之前不曾多多相处,如今日夜待在一起,只觉得这小孩儿好学的很,也聪明的很,聪明再加上勤奋,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扔进知识的海洋就开始疯狂吸水,倒是让林肃起了几分教导之心。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这句话的意思是违背是非标准追求邪曲,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林肃见他学的认真,便也教的认真,“此乃佞臣之道,非纯臣之道。”
  卿唐点了点头:“此道不可取。”
  “对付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道,事无绝对。”林肃笑道,“有理可讲时便讲理,若遇上无理之人,不必一味讲理,虽说事有逢迎,平时不必时时出头与人争个高下,却也不能失了男儿气概,任人欺辱。”
  卿唐似懂非懂,眼睛却是极亮的看着林肃,其中满是崇拜之意:“少爷真是厉害。”
  林肃笑了一下:“你真明白了没有?”
  “还不是很明白,”卿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但我会努力想明白的。”
  “罢了,你也不必事事按照我所教的做,你自有你的行事。”林肃倒是有些好奇,“你既不考状元,这么刻苦做什么?”
  “肃少爷是会元,那可是天下学子之最的存在。”卿唐仰慕道,“我作为少爷的书童,自然也要做天下第一的书童,必要将少爷伺候好,让您能够安心做学问的。”
  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因为在他心中已经极其厉害的少爷即使得了会元也并无半分骄傲之情,就好像让天下读书人皆为向往的位置对于他来讲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而得了会元,少爷也从未停下学习。
  卿唐自知是奴仆,比不上少爷,可这么优秀的少爷都在刻苦,他这样不成器的又怎么能够懈怠。
  他仰慕他,想要向他学习,不想旁人因为他的出身而嘲笑于少爷,也想学他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韵。
  “你这志向倒是不错。”林肃对一个人聪慧与否不太介意,但他喜欢努力的人。
  卿唐笑了,那双清亮的眼睛映照出了夜空的漫天星辰:“都是少爷教的好。”
  那双眸中跟林肃曾经装出来的纯稚不同,那是全然的依恋和仰慕。
  “也罢,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日后若是娶妻生子,也能拿出讨夫人欢心的本事出来。”林肃拨了拨火堆笑道。
  一旁卿唐却是愣了一下,笑容从脸上消逝,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娶妻生子,这是他幼时上私塾时知道的,每个男子都会如此,可是后来入了倌馆,便知道如他这样的人能够平安过一生都是妄想,直到遇到了少爷,少爷将他从倌馆带了出来,又让他做了书童,还能学很多奴仆都不能学的东西,虽不能科举,可日后也是能娶妻生子,平安一生的。
  这是他曾经奢望的东西,如今捧到了眼前他却不那么想要了,人性本恶,若是纵欲,必会贪念丛生,有一便想二,有二便想三,想要的会越来越多,求而不得,徒生苦恼。
  “卿唐还小,现在不想那些,只想做好少爷的书童。”卿唐重新拾起了笑容,“卿唐还想看着少爷先成家立业呢,若是少爷做了大官,我也跟着鸡犬升天,说不定能娶一个极好的夫人。”
  “好,那少爷便带着你鸡犬升天。”林肃笑道。
  男子成家立业也是孝道,林肃如今的年岁还没有成家,也是拜他那位继母所刺,但目前的情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林肃没有打算成家,一个是因为他似乎对女子没有什么兴趣,欣赏是有,身体却没有那种本能的冲动,另外一个是他并不想在任务世界留下自己的孩子。
  如果真有妻室,只怕要冷落耽误人家一生了,如今的局面反而是最好的。
  只是此事却是不必对卿唐讲的,不过待他日后官位高升,真正做了大官,给卿唐娶一个贤惠的女子也是可行的。
  在那条道上受过苦的人,若能重归之前的道路,想来也算是改变之前的人生了,不必被谁看不起,平平静静的过他的一生。
  越是相处,卿唐便越是仰慕自家少爷:“少爷的琴抚的真好。”
  不同于青楼楚馆的绵绵之调,而是声声雅致,曲尽山河之美,或雄浑壮阔,或潺潺流水,直让人心生向往。
  “琴棋书画乃雅人四好,你若想学,我也能教你。”林肃笑道。
  乐人乃是贱籍,但是宫典之乐,君子之乐却是与那等只为取乐之乐不同的,重在风骨,不堕俗流,君子相交也有以琴会友之说。
  卿唐张口欲言,又觉心中底气不足:“我能学么?会不会玷污了此道?”
  “不会。”林肃笑道,“你若学会了,日后放籍出去也是良籍,不必担忧污人视听。”
  “是,多谢少爷。”卿唐心中满是雀跃。
  他有些基础,只是弹琴时手指以柔美为主,缺乏刚硬,一曲卧龙吟硬生生弹成了吴侬软语。
  卿唐也知道自己弹的不好,低头时满脸通红几欲滴血:“少爷,小人技拙,还请少爷指点。”
  “曲有误,周郎顾。”林肃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弹这样铿锵有力的曲子的,“你这通曲的失误,是想周郎一直盯着你瞧么?”
  卿唐近日多读了些书,也知其中典故,知道被取笑了,更是连白皙的颈子都红了:“少爷说笑了,我不是故意的。”
  若真能引得少爷一直看顾,这琴他宁愿一直弹成这样。
  “若是弹成如此,只怕周郎不会一直盯着瞧,而是甩袖即走了。”卿唐红着脸颊多说了一句。
  林肃笑道:“你倒是个明白的,此事不急,你得慢慢学,一点一点纠正。”
  他起身坐在了卿唐的身后,日渐有力的手臂将人半笼在了臂弯中,轻轻拨动,琴声铿锵:“力道要足,却不可只用蛮力。”
  卿唐感觉他靠近,只觉得浑身紧绷,当真是自己都要化成那琴弦一样了,手指拨动,却仍然软绵绵。
  林肃捏住了他的手,带着拨动一下道:“是这个力道。”
  “是…”卿唐手指都在颤抖,只觉得所有贴近少爷的地方都像是贴在烤肉板上一样,呲拉一下就要烫熟了。“抖的这么厉害?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能吃你不成?”林肃低头询问道。
  卿唐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不,小人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待林肃松开他的手指站起远离,却只觉得一阵的失落。
  他只是觉得同少爷这般亲近像是莫大的恩赐一般。
  06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宿主,他好像喜欢你哎。】
  【他还未成年,况且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回去么?】林肃反问道。
  06分析道:【不必的。】
  但难得瞅见宿主正人君子的一面,它有点儿不习惯。
  【还是个小孩儿,自己的心思未必真正摸得清楚,此时我若是诱导,他必定上钩。】林肃笑道,【得让他自己想明白。】
  对上一个小可爱,还是那种跟在脚边满眼都是崇拜的小可爱,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可爱还生的冰肌玉骨,纯稚诱人,林肃若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就算是他能克制得住脑子的想法,这副素了二十年的身体都不允许。
  但卿唐还太小,这个时代的龙阳之好可比前世严重多了,不说是人人喊打,却也是天下之人皆可嘲讽一句的。
  卿唐有过那样的遭遇,难得回了正路,他得想清楚他要什么,而在其中的选择,林肃不能加以诱导,否则一时头脑发热,以后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毕竟这是个真小孩儿,可不是他那种冒充的。
  林肃去河边净了手,卿唐只沉寂了一会儿,又开始在那里努力的矫正自己的琴音,索性车夫睡眠好,河畔的蛙鸣和嘈杂的琴音都没有让那呼噜声中断一下。
  快马数日便可往返清河府与京城重地,马车也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便到达了京城。
  会试放榜以后一月便是殿试,林肃本就是细心之人,一应事物本不需要他人插手太多,但当他要寻的时候,卿唐已经帮他收拾整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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