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苏毓默默往里侧退了一点,退出他散发雄性气息的影子包围圈儿。虽没开口说,但那拒绝的意思聪慧的人有眼睛自然看得明白。
  徐宴一愣,倒是笑了。他今夜来此处,倒不是为了行那夫妻之事。事实上,两人成亲实打实算也有四年多,有过的肌肤之亲却少之甚少。
  一来,徐宴成亲之时确实是年岁尚小,实岁才十三,也就初初有过梦遗之后就完成父母遗愿与毓丫成了婚。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毓丫肚子也争气。糊里糊涂的几次毓丫肚子就揣上了。他本身是个寡淡性子,读书如饥似渴,对那等事儿却不大热衷。自毓丫怀孕以后,大夫说碰不得,他便再也没碰过毓丫;二来毓丫是从他四岁便来了徐家的,来了也不做别的事,就是代替徐氏夫妇照顾徐宴。说句稀奇的话,意识到毓丫是个年轻女子还是不久前的事儿,在此之前,她在徐宴心中就没有男女之分。
  但两人好歹是夫妻,徐宴虽然不大乐意跟毓丫同睡一榻,但过年前后这几日却是会在卧房歇的。以往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苏毓如今忘了这默契,徐宴倒也没拆穿她的误会。
  见她往里躺了,徐宴转身将灯搁到桌上,低头吹灭才转身回炕边。四下里安静无声,稍有一点动静都清晰入耳。悉悉索索的衣裳布料摩挲声,身边一处被褥陷进去,苏毓心口倏地一跳。
  她抿了抿唇,翻过身去,缩在里头。一面唾弃自己为美色所迷一面又竖着耳朵听。
  心悬在哪儿,然而等半晌,没见徐宴有什么动作。
  她悄咪咪伸头看一眼,窗外的光照进来,苏毓隐隐约约能看见男人宽大的肩膀和曲线分明的身形。呼吸声是背着的。再一看,就见徐宴的脸朝着床外身子快贴边儿了,已经睡平稳了。
  苏毓:“……”呵呵。
  莫名噎了一口气,苏博士对他的后脑勺翻了一对白眼,也翻过身去。
  与此同时,背对着她的徐宴眼睫颤了颤,没有睁开。
  一夜无话。
  次日,苏毓醒来,炕上已经没人了。徐宴雷打不动的每日卯时起,在书房温书做文章。即便是大年三十,他也没有懈怠。不得不说,这厮强大的自律真是绝了。
  坚持在炕上完成一套自虐的纤体操,苏毓擦着汗便急匆匆去镜子前照了照。
  显然昨夜的自作多情让苏博士的自尊心受到了些打击,她憋了一夜,憋到现在可不就憋得难受?苏毓趴在梳妆台前,左边脸右边脸都仔细瞧过。虽没有养到令苏毓满意的程度,却也已经称得上美丽了。低头再看看身材,胸脯不必说,腰肢比起之前细了不止两圈儿,可以算窈窕。
  前后看,左右看,她如今除了皮子粗糙一些,大小算个美人。苏毓于是冷冷地得出结论:徐宴这厮要不是个性冷淡,那就是个睁眼瞎。
  转身拿了件袄子披上,她起身去灶房提水。
  这一个半月来,她每日清晨提水擦身子已经成了徐家一家的习惯。因为苏毓的要求,徐宴也习惯了每日早起洗漱完,留热水给她。
  提了一桶水进屋擦过,苏毓又挑了一身簇新的袄子穿上。
  色泽她特意选的豆青色,毓丫是黄皮,穿绿的显白。仔细收拾了自己后,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素面朝天的脸,心里还是觉得气不过。等那日有空了,她怎么也得买一套胭脂水粉回来!
  心里那点小别扭,等徐宴从书房出来,苏毓没忍住给了他几个白眼。
  徐宴面上淡淡,心里却好笑。往日怎么没觉出毓丫的活泼?
  顾及她脸面,徐宴稳稳地受了这些白眼:“昨儿那猪肠似乎卤好了,今儿还做些什么?”红烧肉和糖醋小排收服了他的心,徐宴如今烹饪一道上知道苏毓的厉害,权当自己是个打下手的。
  乡下人过年就得吃肉,将一年没吃够的肉一次性吃个够。
  苏毓最擅长的就是做肉菜,忆起自己这一个半月以来少得可怜的吃肉机会,心里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有限的条件下,她要将能做的肉菜都做一遍!
  “去将家里腌的那罐子咸菜抓一碗出来,做点鱼吃。”咸菜是毓丫腌的。毓丫做菜不好吃,腌咸菜却很有一手。老实说,这一个半月没肉的日子,苏毓有一半是靠毓丫的咸菜撑过来的。腌的味道恰到好处,清爽偏酸,十分适合做酸菜鱼。
  乡下肉贵,鱼却便宜。一来村口村尾都有河,想吃了去打就能抓到。二来鱼刺多味儿腥,这年头虽然有香料售卖,但大部分贫苦农人是舍不得花那个钱去买香料用,且就算买了也不会做。
  这般两厢拢在一处,鱼自然就不值当几个钱。
  腊月二十七那天,村里男人会打鱼的翠香嫂子还特地送了鱼过来。说是看望苏毓受伤,当个新鲜吃。徐宴不会做,就拿水养在缸里。这会儿苏毓说要做鱼,父子俩眼睛就看过来。
  “鱼也能做好吃吗?”徐乘风往日吃过鱼总觉得一股子土腥味,想起来都印象深刻。
  苏毓瞥了他一眼,公报私仇地恶意指使徐宴杀鱼。
  徐宴这双手以前就只拿笔,如今除了煮粥切菜洗衣服烧水,连杀鱼都要干。他此时立在院子里,一身青布麻衣,与那夜初见时打扮一样。没化的积雪反射阳光为他整个儿罩上一层荧边儿,他身姿笔直,与背后的皑皑白雪相称,更显得气度清雅,姿态卓然。
  此时听到苏毓说话,抬起眼帘。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睑,眸光阴翳,看人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
  苏毓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总得学会,不然以后岂不是只煮粥?”
  徐宴倒也没反驳她,点点头:“可。”
  苏毓挑了眉,就真的教起他杀鱼。
  老实说,每次教导他,苏毓都有种智商上弱势的憋屈。徐宴确实是第一次杀鱼,但他的控制力和对事情的理解,让他很轻易就掌握了别人要练习多次才能勉强上手的事。
  鱼杀得干干净净,没留一片鱼鳞,腮也清理得干净,连鱼肚子里的黑膜都撕得看不见痕迹。他清了三次水后,将鱼整个儿规规整整地放在木盆中,人就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清洗手指。
  苏毓冷笑:“还不是不会生火。”
  某从容的背影倏地一僵,徐宴扭过头来。
  “生个火生半时辰,”苏毓微笑,“宴哥儿真的是能干!”
  徐宴:“……”
  苏毓揣着手转身会灶房,准备一会儿做鱼的香料。刚走两步,又转过身补一句:“对了,一会儿片也是你来片。我被人砸了脑袋,如今时不时手抖,拿不了刀。”
  徐宴默了默,拿起帕子擦干了手指,忍不住开了口:“你昨儿不是切过蒜?”
  苏毓:“……宴哥儿既然都学了杀鱼,不若连片鱼也一道学会。我观有些贵人喜吃鱼脍,宴哥儿将来是要高中的,总不能以后片鱼都不会。”
  ……这二者有何必然的联系?不过话说到这,徐宴也不多说点了头。
  还是那句话,徐宴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了医,妥妥的顶尖手术医师。下刀都不带手抖的,眼睛到哪儿刀就哪儿。苏毓还是头回见到第一次片鱼就片得大小厚度一模一样的人。母子俩蹲在砧板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鱼,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你这手艺不去当刽子手,可惜了。”
  徐宴:“……”
  酸菜鱼的鱼肉要提前腌制一会儿,苏毓将鱼片先拿去腌,转头又准备其他的菜。
  一家三口,不必做太多,大小八个菜过个年就够。苏毓是不喜欢吃剩菜的,八个菜,蔬菜至少占一半。这般两顿少吃些饭也能吃完。
  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菜色。徐宴起身去侧屋,拿了个铜盆,香烛,果盘和一袋子纸钱出来。王家庄有年三十吃饭前祭拜先人的习俗。徐宴虽然不信鬼神,但习俗还是会遵守:“毓丫忙得差不多就去里屋收拾一下,我带着乘风先去后山,你一会儿过来。”
  苏毓虽然不清楚这祭拜的习俗,但看他拿的东西也猜到了。看着材料配菜都备好了,擦了擦手去卧房换了身衣裳,扭头也往后山去了。
  她走得快,跺了跺脚,每一会儿就到了。
  后山往日苏毓跑得多,为了找点吃的,捡点柴火,总是要上山。她很清楚,因这山上有野猪活动,村里人甚少在后山活动。这还是头一回在后山看到这么多人。
  她眼睛虚虚一扫,就扫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徐宴。此时徐宴的香案都摆好了,带着徐乘风在一旁等苏毓过来。村里那些妇人看到徐宴,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摘下来过。
  苏毓知道他受女子青睐,没想到中年妇女也逃不出他的美貌。
  有些好笑,她哈了口气,刚准备从后头绕过去。就看到一个头上绑了蓝布巾子的容长脸妇人拽了一下徐宴的胳膊。
  她声音压得低,在问徐宴:“听说毓丫这几年熬干了身子?大夫说有碍子嗣。宴哥儿啊,大过年的不是婶子说那丧气话,这女人生不了孩子就是那下不了蛋的鸡,养着也是白费粮食。你还年轻,前途远大,可想停妻另娶?就算不停妻,再娶一房也是好的。”
  徐宴的脸色冷淡下来,抓着徐宴袖子的徐乘风眨巴了眼睛,没听懂。
  那妇人也不晓得看人脸色,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家桂花明年也十六了。按理说早该说人家,但是这孩子你也知道,有些怕生,被人吓唬两声就不敢出门。”
  “这不,年前议亲被人家小伙子吓唬一场,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了。”
  她叹了一口气,一幅给人占去多大便宜的态度,“别的我也不自夸,我家桂花那大屁股,那水灵灵的脸蛋儿。谁人见了她的不夸一句是个好生养的?婶子不图啥,就图你品性好,知根知底儿。宴哥儿啊,你往后多疼爱些,我家桂花给了你做小可好?”
  第十八章
  桂花婶子说完便竖着耳朵等着,见徐宴不搭话,心里就有些惴惴。
  “宴哥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婶子心里是拿你当那最靠谱的后生来看的。我们家桂花年龄到了,你翻过年也才十八。差两岁将将好,往后也能说到一块去。婶子宁愿叫她做小也要给你,是赏欣你的人品。”桂花婶子道,“宴哥儿比你爹娘还厚道。”
  徐宴冷着脸,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就听到耳后传来一句:“哦?桂花婶子这么赏欣我家宴哥儿?”
  轻飘飘一句话落地,正在说话的人俱是一愣。
  徐宴偏过脸,就看到苏毓立在三步远的土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桂花婶子一见她就在后头听着,那神情仿佛是见了鬼,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桂花婶子还真是舍得。”苏毓拍拍腿上的灰尘站起身,忍不住就打量起这妇人。说是妇人,也能说是婆子。桂花婶子脸皮早就耷下来,一脸的褶子。不过乡下人都显老,她其实也才三十五六。苏毓认得她,当初在村口看毓丫笑话最起劲的就是她。
  “徐家穷得揭不开锅,婶子贴心,这就立即送来一个替我干活的。”
  “我家桂花去徐家,可不是替你干活的!”躲着不敢看苏毓的桂花婶子立即叫了。
  背后说人被抓了个正着。原本还觉得心虚不好意思呢,一听到苏毓说这话她哪里忍得住?她家桂花模样好性子好的一个娇姑娘,在家地都没叫她下过,哪有去别人家干活的道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桂花婶子小眼睛来回转,就是不与苏毓对视。
  苏毓抬腿走过来,问她:“你先前不是说,将你家桂花送来给宴哥儿做小?”
  “既是做小,那就是家里能使唤的。想必村里人都知道,宴哥儿学业要紧,平日里最是紧着时辰做文章。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别提地里的活计。宴哥儿不做,那必然是得有人去做。”
  苏毓道,“我如今身子不好了,往后是不会下地的。她若不去,难不成还指望过来当少奶奶?”
  桂花婶子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话:“我家桂花嫁过去是给宴哥儿做小,又不是给你当下人使唤!”
  “再说了,乡下人哪有什么妻妾之分的?不都是家里的妇人?”桂花婶子不以为然。
  她倒是没提苏毓子嗣有碍的话,反正被抓了个正着,干脆撕破脸:“两个女人嫁给同一个丈夫,你早几年进门,名头上算大妇,其实不过年长几岁。我家桂花年纪小,不懂事,只要伺候好宴哥儿就算尽了本分。若她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带把儿的出来,那就是越过你做大妇也是使得的!”
  “哦?”苏毓被她的理直气壮给逗笑了,“那照你这么说,只要有女人给王根叔多生几个儿子,你就能推妻为妾伺候人家咯?”
  “你莫上下嘴皮子一碰,胡咧咧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乡下人本就大嗓门。桂花婶子这一急,刚才还压着呢,嗓音骤然拔老高。一嗓子出来,四周烧香烧纸的村里人都看过来。大过年的,谁说话做事都和和气气地图个吉利。王根家的在这大年三十跟徐家的毓丫吵起来,可真是稀奇。
  不过稀奇归稀奇,总不能伤了和气。村里人于是立即一边拉一个,就要上来劝。
  桂花婶子这会儿也顾不上丢人了,她决口不提自己说过的话,就激愤地指责苏毓不尊重长辈,没口德。
  “难道不是?”这妇人不提,苏毓难道就会让她含糊过去?
  “不是桂花婶子你自己提出来,说是叫你家桂花给我们宴哥儿做小?”苏毓说得轻松,不像是生气,但那意思总叫人看得出不好惹,“大年三十儿的给别人家找晦气,没口德的反倒变成我了?”
  苏毓干脆利落地把事儿往外一捅,四周村民立即就炸开锅。
  指指点点的,桂花婶子面上就挂不住,立即就躁起来。
  本就是个乡下小算计的妇人,哪里经得起激?她这一焦躁的,手往腰上一叉就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骂苏毓是个又老又丑还不下蛋的母鸡,嘴巴恶毒,心眼儿也恶毒。好端端的大年三十坏她家桂花的名声。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这杀千刀的外来妇人,心眼就是毒!自己身子骨坏了生不了儿子,还不准旁人给徐家留后。”
  她嗓子尖,添油加醋地开始揭苏毓的老底:“我哪不是好心?要不是看在徐家人厚道的份上,我哪里下的去这样的狠心。本来好心好意,到了你嘴边都成什么了!”
  一边拍大腿骂一边瞥向苏毓。
  只是眼睛刚这么一扫,众人这才惊觉毓丫竟不是往日毓丫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邋里邋遢的毓丫突然换了个人,变成大眼睛高鼻梁的俊俏妇人!
  再一瞧,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两眼亮晶晶,与人说话未语先笑。
  “这,这是毓丫?”
  苏毓点头笑:“在家捂了一个半月,抓了药调理,仔细地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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