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沈家家主沈重予,是涅阳都督府的大都督,涅阳下头辖着黔中与加黎州。但这些年来,沈家因后继无人,又疲于养兵练兵,涅阳军力大不如前。兼之涅阳既不近京畿,也不邻边关,地位十分尴尬。这些年沈家其实是在走下坡路的。这一代的家主又是老王妃子侄辈,出卖老王妃取得李踪信任,也不足为奇。
  好在这一世李凤歧提前派人去将老王妃接回了京中,老王妃未向沈家求助,才得以避过这一劫。
  想到棺中老王妃支零破碎的遗体,叶云亭只觉得一阵后怕,他又看了李凤歧一眼,抿了抿唇,想着该寻个合适的时机,提醒李凤歧。
  李凤歧被他看得心旌神摇,他总感觉叶云亭今日看他,眼里含着脉脉情愫。
  他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心道难道叶云亭终于开了窍,也看上他了却不好意思说?
  思及此,再想到今日要去办的事,他脸上笑容愈盛,将季廉准备的衣服的接过来递给他:“今日还有事要办,大公子先更衣吧。”
  叶云亭只得收起思绪,先洗漱更衣。
  待收拾妥当,两人用过早膳,李凤歧便叫人备了马车准备出门。
  到了马车上,叶云亭又忍不住问:“王爷到底要去办何事?”看他神色轻松的模样,也不像是办什么正经事。
  “到了便知。”
  李凤歧却不肯说,只叫车夫往昭和正街行去。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正街上,李凤歧又催叶云亭下车。叶云亭满头雾水地随着他到了街上,却见长街两侧小贩云集,行人熙熙攘攘,一副热闹市井景象。
  叶云亭少有在外头闲逛的时候,从前在国公府时,是被拘着不许出门,外头景象多靠季廉说与他听,偶尔出门,也只能匆匆一瞥。后来到了王府,也是不能出府,唯一一回走过昭和正街,也是为了做戏。直到后来形势扭转,他终于得了自由,但许是被拘得久了,他竟然也没想起要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如今看着眼前热闹景象,不由怔然。
  随即又有些疑惑:“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再过三日,便是重阳。”李凤歧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果然不记得。
  “重阳当日需祭祖,怕是没空闲出门游玩,便挑了今日。”李凤歧望着他道:“大公子应该还未见过重阳时,上京城里的热闹景象吧?”
  上京是北昭最为繁华之地,过节时自然热闹非凡。
  重阳之日,宫中以及高门贵族都要祭祖拜告天地,但市井百姓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重阳未至,他们便已经做起了重阳糕,菊花酒。稚童们举着各式各样的纸鸢奔跑玩耍,早早就已经热闹欢喜了起来。
  叶云亭确实没见过如此景象,他眉眼弯弯,眼底盛满了喜悦:“我从前吃过奶娘给我做的重阳糕。听说最好还要配上菊花酒……”只是那时他年纪小,奶娘自然不会给他喝菊花酒。
  李凤歧与他并排而行,给他讲解重阳日的习俗:“除了重阳糕菊花酒,还有佩茱萸簪菊花,放纸鸢,登高辞青……”
  他每说过一样,便会寻一处摊位指给叶云亭看。
  因着这些习俗,每年都会有许多小贩在街上卖自家做的重阳糕菊花酒,还有手艺人扎得各式纸鸢,偶尔也有妙龄的少女挎着花篮,四处叫卖篮中的茱萸与菊花。
  叶云亭看得目不暇接,脸上笑意深深。
  李凤岐仰头瞧着他,也跟着带上了笑意,神情十分温和。
  边上偷偷打量两人的百姓看着就“嚯”了一声,心想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从前永安王打街上策马而过,别说笑一笑了,眼神都不往旁处看一下。
  如今却陪着王妃上街来,瞧着也没那么威严可怖了,虽是两个男人,但与寻常夫妻瞧着,竟也没什么两样。
  有做生意的小贩,机灵胆大的还试着吆喝道:“王爷可要给王妃买些重阳糕?我媳妇做得重阳糕可是一绝。”
  有人开了头,又接二连三有人附和。
  “我家酿得菊花酒香醇可口,王爷王妃可要闻一闻?”
  “茱萸香囊可驱灾辟邪,王爷王妃可要瞧瞧?”
  “……”
  长街两侧吆喝声不绝,叶云亭还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面,张望两边一时不知该去哪边看。
  倒是李凤岐拉了拉他的手,带着他到了卖香囊的摊位上,挑了两个香囊付了钱:“这是茱萸磨成粉所制的香囊,重阳佩戴驱邪避祸。”说着将墨绿香囊亲手给他戴在了腰间。
  叶云亭今日穿得是一件白色暗纹夹棉锦袍,锦袍衣摆上绣着一丛绿竹,墨绿香囊与衣摆处绿竹呼应,相得益彰。
  叶云亭垂眸,手指拨了拨香囊,嘴角弧度就不由扬得更高些。
  他见李凤岐手中还拿着一个,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思,蹲下身也给他系在腰间。
  李凤岐就瞧着他手指灵活穿梭,很快便将香囊系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而后仰脸看他,眉目璨然:“好了。”
  “多谢。”李凤岐捻了捻手指,克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想去摸一摸他眼睛的冲动。
  “王爷客气了。”叶云亭站起身,推着他往下一个摊位走。
  这一日,两人将这昭和正街的摊位都逛了一遍。
  等回去时,已经是傍晚,李凤岐怀中已经抱了三坛子菊花酒,两大盒子重阳糕,叶云亭没拿东西,就推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
  两人如同寻常百姓一般,漫步闲逛,看见有意思的摊位便凑过去看一看,等到了马车跟前时,李凤岐怀里又多了一盆开得极好的菊花。
  车夫瞧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他虽然不是王府老人,但这些日子听伺候的下人提起永安王,那副惊恐神情都如见了罗刹一般。
  他今日被唤来伺候,还颇有些胆战心惊。
  可眼下他看着,却觉得永安王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车夫见两人到了近前,颇有眼力见地将上马车的木板铺好,又接过李凤岐怀中的东西妥善放好,请二人上车。
  等两人上车坐好,车夫方才驾着车,慢悠悠地回了王府。
  叶云亭一整日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眉眼间蕴着从未见过的少年意气。此时打道回府,他还恋恋不舍地掀起帘子,朝外面张望。
  李凤岐瞧着他这副模样,才觉得他有了几分符合年纪的少年气。
  明明还未弱冠,但他平日给人的感觉总是沉着稳重的,往往叫人容易忽略了他的年纪。但实际上他方才十九岁,算起来,比李踪还要小一岁。
  “大公子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出来走走。”李凤岐道:“上京繁华热闹,市井之间亦有许多值得一看的事物。”
  叶云亭笑着点头,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里话:“不瞒王爷,我本是打算以后有机会,便带着季廉四处游历,看一看各州风土人情,然后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居,当个先生……”他神情间充满向往,语气中充满对未来的期翼。
  可这期翼里却没有李凤岐的位置。
  李凤岐不动声色,笑着颔首:“那大公子可一定要去渭州看看,渭州土地辽阔,民风豪放,草原骏马与上好烈酒,大公子必不会失望。”
  当然,最重要的是,渭州有永安王。
  第34章 冲喜第34天 喝醉了倒是会折腾人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府中走去。
  回正院时正撞见朱烈,他瞧见这一幕就瞪大了眼, 看稀奇一样凑上前:“王妃王妃这是做什么去了?”
  没等叶云亭接话,李凤歧就先皱眉嫌弃:“重阳糕与酒你认不出来?”
  “认是认得出来。”朱烈挠挠头,怪道:“这怎么还需要王爷王妃亲自去买?”王府里不都有下人备好了吗?
  况且王爷也不是那会上街买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啊?
  李凤歧望着他, 神情怜悯:“你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也不至于至今未能成亲。”
  说罢示意叶云亭绕过他, 回自己院里去。
  朱烈:???
  好好地怎么又阴阳怪气了起来?
  然而李凤歧已经懒得理会他,与叶云亭一同回屋里去了。
  两人回来得晚,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便索性也不叫下人摆饭,而是就着重阳糕, 喝了大半坛子菊花酒。
  重阳糕是菊花所做, 甜糯的糕点香与清冽醇厚的酒香混在一处, 熏红了叶云亭的脸。
  他素日极少碰酒,今日没人拘着,加上这菊花酒又清冽, 就着重阳糕,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 等反应过来时, 已经有些熏熏然。
  “大公子醉了?”李凤歧比他喝得还多些, 但眼中没有半点醉意,见状挑了挑眉,靠近他询问。
  叶云亭单手支着下巴,醉眼迷蒙地看他:“没……有。”
  李凤歧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杯:“你醉了。”
  “我还没喝完。”叶云亭见他要拿自己的酒杯, 眉毛就皱了起来,不太高兴道:“你喝自己的。”
  他眉尖微蹙,精致的五官有些孩子气地皱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活泼稚气。
  看来是当真喝醉了,若是平常,他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凤歧瞧着,心思又活泛起来,忍不住逗他:“但我就想喝你的。”
  说完就直勾勾地盯着叶云亭的酒杯看。
  叶云亭见状,神情果然迟疑起来,他看看李凤歧,再看看酒杯,艰难地抉择了一番,还是嘟囔着将酒杯递到了李凤歧嘴边:“看在我们都没了娘的份上,给你喝一口。”
  他这会儿醉着,将前世与今生弄混了。只觉得李凤歧十分可怜。
  而听在李凤歧而里,却是他醉糊涂了,说起了胡话。
  他没有辩驳,而是就着叶云亭的手,轻抿了一口杯中酒。菊花酒入口清冽,滚入喉头时才品出酒的辛辣,而后回甘,余味悠长。
  可方才轻抿的这一口,却比蜜水还甜。
  他目光沉沉看着喝醉的人,下意识舔了舔唇边酒液:“滋味甚好,”
  叶云亭深以为然,他点头附和了一句,将杯中酒饮尽。喝完后又想去倒酒,但酒坛却在李凤歧手边,他倾身过去拿,被李凤歧拦住了:“你不能再喝了。”
  他的酒量太差,喝太多怕是第二日会头疼。
  但叶云亭不听,他整个人靠过去,双手抱住酒坛,竟然耍起了无赖:“还想喝。”
  说完,拿一双雾气朦胧的眸子渴求地看着李凤歧。
  他从未露出过这般的情态,近似撒娇讨好。
  李凤歧喉头滚了滚,嗓音有些干涩:“喝多了要头疼。”说是这么说着,但按着酒坛的手却松动了一丝。
  叶云亭虽然醉了,但却仍然懂看脸色。他大该觉得耍赖有用,双臂越发抱紧了酒坛,连带着脑袋也搁了上去,下巴抵在酒坛盖上,脑袋朝一侧歪了歪,眼睛直勾勾盯着李凤歧,又说:“就喝一杯。”
  “好不好?”
  “……”李凤歧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手下意识一松,酒坛就被喝醉的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叶云亭像只偷到了鱼儿的猫,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喝完,又倒一杯。倒完大约觉得李凤歧的视线太火热,他迟钝地思考了一番,将李凤歧面前的酒杯也倒满了,十分豪爽大方:“你也喝。”
  他自己喝两杯,便给李凤歧续上一杯,李凤歧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将剩下的小半坛酒都喝了精光,最后只能趴在桌子上说些胡话。
  李凤歧哭笑不得,又暗恼自己一时心软纵容,忍不住就伸手掐了掐他手感极好的脸颊肉,而后才扬声叫季廉进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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