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事出反常即是妖
利刃撕破了凛风旧存的伤口,牵起金黄落叶的手在空中踏着优雅的华尔兹。鲜血擦着落叶背面的绒毛留下一串笔直的更细小的血珠,漾在玉带一样的叮咚清泉中。
惨叫声在喉咙中间被扼住,化作了一声不甘心的叹息。尸体亲吻地面,余温被秋风剥离,宣告了他的死亡。
死亡不是终结,这句安慰人的话放在现在的方寸山就是事实,死亡带来更多的死亡。一道道黑色的阴影融入树丛,向着前方蠕动,一路梳洗。
缠绕在半山腰的雾霭不知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粉红,粉红带着一丝血液特有的腥味,闻多了竟有种诱人的异香。
端坐沉思的买剑突然睁开了眼睛,暗室中亮起两点星光,他横在腿上的大风剑嗡鸣如蜂群。
他站起身来,却发现蓝如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买剑木讷的脸上涌上一丝喜意,他探过身子,轻声道:“师父,您醒了。”
蓝如玉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小心乌鸦,他们是冲着九长老来的。”
买剑面色变了变,他情不自禁握紧大风剑,而后又悄悄松开,没有选择把九长老的身份告诉自己的师父。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蓝如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疲惫闭上眼。外面传来惨叫声,他虚弱道:“去吧。”
买剑拔剑而出,风起方寸,云卷天澜。
……
马蹄踏着秋光,麦浪延展远方,树上的黄梨被瘦猴一样的孩子偷走,羽毛凌乱的老麻雀才心有余悸地重新落在那棵小得可怜的梨树上。
天心的目光从马蹄下延展向远方,又从层层麦浪中寻找到那片赤红色的光芒。捋干净黄梨的树枝枯瘦细长,笔直朝着天空,有那么一丝丝不应当属于它的倔强。
走过这片麦田,尽头便是巨大的不可见底的深渊,在最靠近深渊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目的地——临渊城。
伴随这些蹉跎在道路上的时光,临渊城的局势越发严峻。大将军为此亲自去了一趟临渊城,玄武营的人没有给大将军难堪,他们的目的和上次不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替唐未济打抱不平,自然不会把大将军往死里得罪。
但情况同样没有变得更好,大将军在玄武营这边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身为玄武营新任守将的上官对大将军客气到了极点,但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肯松口,搞得大将军离去的时候怒气冲冲。
这消息传到天心的耳朵里的时候,他心里都要笑开了花。
大将军在临渊城遇到的困扰越多才越好,这样的话等到他解决了临渊城的问题,人们才能意识到他的巨大魄力。若没有一个对照物的话,怎么能显出他的伟大呢?
譬如世上没有丑陋,何来凸显美丽曼妙,没有残忍,又何来仁慈。
天心对自己有莫名的信心。他当年是从这里走出来的,玄武营就是他的家,临渊城就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的根。
他不相信那些玄武营的士卒会选择一个和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关系的人而不会去选择他。
他相信玄武营会站对边,因为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是玄武营的正统继承人,玄武营战死的唐老将军是他的父亲,整个浮池之渊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无论是从血统、实力、后盾、还是现在的局势来说,他相比较唐未济都占据绝对的优势。就和他与老太师说的一样,玄武营的这些士卒之所以搞出这样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未济答应了他们什么好处,现在唐未济被圣皇关押起来,他们的好处没有了才会闹事。
不然的话怎么去解释临渊城叛乱平息一事?江津一派的覆灭就是最好的证据,玄武营的内讧被唐未济所利用,这种小手段换个三岁小孩来都会耍得比唐未济要更好。
“今天下午能入城么?”他问一旁的吏部官员,是个姓吴的侍郎,听说是天都青壮派的代表,是江南吴家的后起之秀。因为江南道彩衣阁在上德峰对天心的支持,天心对江南道出身的官员颇有好感。
这次前往浮池之渊,圣皇要给他派一位副手,给予方便行事的权利,为的就是权衡玄武营提出的条件。在天心看来这就是去捡功劳的,毕竟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合则两利,于情于理只要答应了玄武营的条件,玄武营没理由闹事。
所以他向圣皇推荐了吴侍郎,吴侍郎倒也是个明白人,说是副手,一路上对天心是恭敬有加。当然,这是建立在可以给他的功劳簿增添浓墨重彩一笔的前提上,要是吴侍郎知道会在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只怕要生吃了天心的心都有。
“能进城,但咱们是不是稳妥一些,等事情谈清楚了再进城?”吴侍郎小意给出建议,听闻玄武营的恶名有些担心。
“怕什么。”天心骑在马上摆了摆手,“唐未济都能进城,我堂堂正统玄武遗脉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驼背老者在一旁点了点头,“有我在呢,临渊城不过也只有一位三仙境罢了,我保你们性命无忧。”
吴侍郎总觉得有些不妥,但看他们两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有些觉得自己怕不是多心了。
他们是乘坐一种名为“青鸟”的异兽而来,到了接近浮池之渊的地方才落在地上,天心找了一匹马,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一些。
在天心的带领下,这群等着加官进爵的天都来客大咧咧往临渊城行去。
浮池之渊特有的风光在他们眼前展开,所有人都为遮天蔽日的百城而感到震惊,同时惊叹浮池之渊的血红色大地的奇妙。
那些浮空的碎石,那些金色的宛如游鱼一样散落在天地间随处可见的阵纹给了他们视觉上最震撼的享受。
百城之间的通道已经被修补好,一道道悬空的石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绳索。从上往下看过去,这些绳索彼此交叠在一起,错落有致,宏伟壮观。
他们从最上面的石道开始走,百城怀着疑惑和戒备的目光看着他们。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寥寥十几个人,他们越发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浮池之渊的渺小。
就连最开始信心满满的驼背老者都有些不说话了,他们途径过许多城池,老者能够清楚感受到城池中有三仙境坐镇。
除了四神兽营之外,其余的城池之中竟然也有三仙境,而且看数量还不会太少。
驼背老者猜测这些人要么是大唐军方的撒手锏,要么就是早些年成名之后销声匿迹的散修。
都说三仙境难以寻觅,但有上德峰卖酒翁在,每年还是能够涌现一些三仙境的。老一辈的三仙境不会那么容易死,很多人都在好奇这些人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都是被藏在了浮池之渊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他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吴侍郎越走,心里头那股子不安的情绪越多,渐渐的,他肚子都有些痛,想要上厕所。
吴侍郎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强自深呼吸,忍过剧痛之后稍稍好了一些。
伴随着石道的不断稀少,临渊城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最下方有四座城池被浓郁的金光包裹,在黑沉沉的深渊映照下无比显眼。它们分落四方,城池的上空不断有四神兽的虚影浮现。
那些虚影是一种震慑,同样也是大唐对深渊后方妖族的警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力,但只要看见这些虚影,智慧生物总会自然而然生出敬仰之心。
“在那里。”吴侍郎指着角落里一座黑沉沉的城池,那座城池的周围还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碎石,有许多石道碎裂,并没有修补,看上去就像是孤悬天外。
天心打量了一眼临渊城,挥了挥手,“走。”
“驸马爷。”吴侍郎扯着天心的衣袖,眼底深处的情绪刻画着焦躁。
“没事。”天心随口回了一句,紧跟着像是不经意说道:“难道吴大人是信不过我蓬莱岛么?”
吴侍郎皱眉苦脸,可怜巴巴摇了摇头,“不敢。”
他心里头的紧张越发重了。
一路往前走,马蹄的“哒哒”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尤为明显。下方的深渊像是不会说话。吴侍郎还能看见一些散落在碎石中间的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妖族尸体。大多是破碎的,要么是一只巨大的爪子,要么是一颗只剩下一半的破碎头颅,要么是一颗已经死去小山一般大小的心脏。
大唐的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真切见识过妖族,更不能理解妖族的真身到底有多大。
吴侍郎显然也是其中一员,这些尸体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终于来到了临渊城的下方,他抬头去看临渊城的城墙。
在他们的头顶,百城遮天蔽日,挡住了日光,石道系着百城,投射下的阴影将临渊城切割得支离破碎,有一大半临渊城的城墙被藏在阴影中。吴侍郎看着那些阴影,就像是看见了那些阴影中有世上恶毒的怪物在盯着自己,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嘴巴,怪笑着等着他自己走进去。
吴侍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心往前走了两步,城头上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与此同时,金色阵纹涟漪一样荡漾开来,将他们阻隔在外面。
“来者何人!”
“我们是天都来的人,我叫天心,这位是吴侍郎,我们要见你们守将上官。”天心大咧咧说道。
不好!吴侍郎心里怪叫了一声,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瞬间炸开。
他们是使团不错,但哪里有这么说话的,临渊城的这帮疯子,在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还放他们进城才怪,没听说之前就连大将军都在临渊城外吃了闭门羹么。
闪出的那道人影缩了回去,半晌没有回应,吴侍郎心里凉了一半,有些埋怨天心这人办事不牢靠。
他们现在连城池都进不去,想要说服上官,答应他们的条件,平定叛乱谈何容易。
然而他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不久,那道人影又闪了出来,“我们将军在将军府恭候诸位。”
他说着话,打开了临渊城的大门。
吴侍郎又惊又喜,他看了一眼天心,心想这怎么可能。
他紧跟着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凑到天心的身边,担心道:“驸马爷,不会是陷阱吧?”
天心嗤笑了一声,“我们已经在阵纹笼罩范围之内了,他们要对付我们还要什么陷阱?吴大人,您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说完便拨马往城内走去,使团随从跟着从他身前一个个离去,驼背老者走在最后,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吴侍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最终恨恨跺了跺脚,嘴里骂了一声斯文话,甩开步子忙跟了上去。
等到提心吊胆进了临渊城,并没有吴侍郎想象中的刀斧加身,也没有士卒埋伏在两边,临渊城的街道看上去就像是寻常一样,没什么特殊的人,只有值守的将士在城墙上看着他们。
在他们面前,还有个模样憨厚老实的玄武营战士笑眯眯看着他们,“我叫老桑,将军正在将军府等着你们,你们随我来。”
天心笑了笑,意气风发,随口吩咐道:“你带路吧。”
老桑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骂了一声,冷笑不止。
一路到了将军府,吴侍郎发现沿途不断有人向着老桑打招呼,有玄武营的人也有临渊城的商家。看样子这个老桑还是个重量级人物。他一颗心稍稍安了一些。
没有想象中的下马威,也没有人给他们难看,这个出来迎接的人似乎还是玄武营的重量级人物,这么看来,天心的想法似乎没有错,玄武营只不过是想要更多的好处罢了。
如此一想,吴侍郎原本因为第六感而感到恐惧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定然是没有好好细读道德经的,不然的话肯定知道临渊城的这种表现还意味着截然相反的一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