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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报复

  “让诸位见笑了,我这卞夫人实在是太过困倦,才会如此失礼。”
  曹操拱手笑道,而后将阿笙轻轻一把抱在怀里,缓缓走到后堂的寝居床前,给她掖好了被子才回去。
  阿笙一个人睡得迷迷糊糊,对这一切全不知晓。突然,外面纷纷嚷嚷起“救火”声,还有瓢盆与水桶碰撞的沉闷声响,她顿时从梦里头惊醒,穿上鞋就去外面探探究竟。
  “司空呢?”见书房里空无一人,她不禁问起侍卫曹操的去向。
  “司空深夜去官署召了许多将军议事,说是有八百里外送来的加急军报,这才连夜赶了过去。说如果夫人醒了问起,就让您大可放心好了。”
  她点头应是,却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跑来门口,细看却是那两鬓苍苍的管家,看见阿笙站在旁边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说:“夫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何事?”
  “您的房屋不知为什么起了火,小的正在召人扑灭呢,只要您没事就好,否则司空定然饶不了我们。”老管家焦急地抹了把汗,风尘仆仆报告完就要回去救火。
  阿笙一听这话,惊得也等不及穿好衣服,随手披了件斗篷就往自己屋子冲去,身后的侍卫还在边大叫着要保暖边捧一条鹅氅追在后面。
  远远的,她看见火焰如被染红的连绵山峦,明明灭灭地跳动。
  瞳孔被映成灰褐的色调,耳朵里传来横梁、瓦片、榫卯被烧尽掉落的声音,以及一地源源不绝起伏倾塌的灰烬,覆盖了原本皑皑渲染一片的纯净白雪。
  她难以置信地走近,俯身捡起地上一块残碎的网片,摸到它灼热的温度。
  “夫人您没事吧!”远处绿漪跌跌撞撞地仓促跑来,手里紧紧抱着丕儿,见到阿笙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才长舒一口气。
  视线瞥到面目全非的房屋,她眼里冒出极其急切的火星子,痛心地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又只能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乱转。
  “谁干的?”就在这慌乱之间,她听见阿笙冷冷地问话,不禁定下神回答道:“奴婢不知,但这就上报司空,求他为您主持公道。”
  “啪”一声,阿笙将手上的瓦片掷于地,顷刻后者摔成两半。
  “真是莫大的胆子!”
  她眉目冷峻,眼眸似沉静了三千年的北海玄冰,甫一触便让人心生畏缩。
  绿漪无意间望了她一眼,立刻将目光识趣地避开了去。她还从未见过阿笙这般生气,似乎在努力调整呼吸以抑制内心强烈的怒火,灼目的怒意能将任何来人吓得退避三舍。
  “卞夫人,我家夫人吩咐奴婢来帮您灭火。”云儿拎着个木桶快步走过来,见到阿笙立刻放下见了个礼,问候完便要往着火的屋子过去。
  绿漪见是孙姬最依赖的贴身侍女云儿,忙感激地迎上去道谢:“多劳你家夫人关心了。”
  云儿赶紧摇头,脸上挂着客气礼貌的笑容:“我家夫人说了,帮忙和关心自然是应该的。”
  “哦,还真多谢你家夫人的帮忙和关心了,卞笙在此感激,不尽。”阿笙倚着梅花的枝干,薄薄的唇畔向云儿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将后四个字强调得字字铿锵。
  云儿的脸瞬间白了几分,整个身形被风吹得微微晃了晃,缓过神才扯起嘴角道:“夫人不必如此。”
  她不等阿笙回应,飞也似得拽起木桶就往前跑,哪管后面绿漪惊疑的眼神。
  “夫人,她——”绿漪看向阿笙淡然自若的面孔,犹豫着开口,却被她立刻抬手示意止住,淡淡道:“你只需照顾好丕儿,我去池边打水。”
  这里附近没有水井,但幸好有个水不深不浅的池塘。阿笙的步子走得很慢,到了池边拿起水瓢便往桶里舀水,她站在岸边身子微微前倾,刚好能照见自己的脸。
  她不由得往水中望了望,很是散乱的乌发径自垂散下来,但也没时间细细挽起来了,只能随意地顺手扎个发髻。
  就在这时,阿笙的后背不知被谁猛得往前一推,上半身立刻失了重心,晃晃悠悠地就要向池里坠去,她干脆利落地瞬间伸手拉住后面那个人的小臂,借了那人的力量稳住自己的身体,而后毫不犹豫地将那人也向前推去,“扑通”一声池塘顿时溅起清脆响亮的水花。
  “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正在岸边打水的丫鬟见冷不丁有人掉到水里去,慌得立马扔掉手上的器具,往外面大喊大叫起来。
  阿笙双手环胸,站在水边冷冷地注视正在池里不停挣扎扑腾的女子,见她狼狈地挥舞手臂吐着灌进嘴里的水,不禁莞尔一笑:“孙姬,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孙姬怨愤的双眸恶狠狠盯着她,一面挣扎着探出头呼吸,一面还不甘示弱地叫嚣:“这火居然没把你个贱人烧死,真是可惜啊。”
  “那你怎么还没被淹死呢?”阿笙挽着笑,悠闲地观赏她丑态百出的模样,见她已是肚子被水撑饱要沉下池面,皱眉高声唤旁边经过的小厮们:“你们哪个会水性的快把她捞上来,若是死了可不值当。”
  那几个汉子看见此情此景的混乱场面都惊了半晌,一时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愣着呆立了片刻。
  这时云儿过来看见自己的主子竟然掉进了水里,嘴一张撕心裂肺地开始哭叫,吵闹着拉人去救,尖声大喊:“来人哪,快救救我家夫人啊,她还怀着身孕啊!你们谁敢耽误了救人,司空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们这才彻底喘回气,有个健壮的捋起袖子跳进河里就去捞人,三下五除二将孙姬背起来游回岸,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了上去,将她平躺着放在地上。
  孙姬大口吸着气,疯狂地朝地面吐酸水和藻类植物,发丝间尽缠着枯烂的藕荷茎叶,在这么多下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她当下便难堪地咬牙切齿,稍恢复了神智便冲众人一通臭骂。
  “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都给本夫人滚!再敢打扰本夫人,信不信我剜了你们的狗眼!”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见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哪个敢上前招惹,本来还想着会得一笔赏钱,这下可好,不被大刑伺候都成恩赐了。
  他们只好摇摇头,转眼间一窝蜂作鸟兽散,哪敢多作半秒停留。
  阿笙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他们说起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孙姬狠狠瞪了她一眼,凌厉的眸子如犀利毒蛇吐着信子将要窜出,刚要开口却被腹中剧烈的痛意刺激得动弹不得,猛吸几口气,终于道:
  “你果然比我想的厉害。”孙姬捂着自己的小腹,眉目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嘴角却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火没烧死你,水也没把你淹死,你命可真是大哪。”
  “我命大不大还不是拜您所赐?多亏了孙姬夫人您特意选在我不在的时候放火,自己也替了我差点淹死在水中,莫怪我评价一句,这可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呀。”
  阿笙笑眯眯地蹲下身,一字一句清晰地微笑道,确保自己每个字都能送进她的耳朵里,全然不顾对方面色逐渐气得铁青。
  她停了停,继续往孙姬心上插刀,咧嘴笑道:“敢和我算计,你一直都输了。像孙姬夫人这类能想出这般愚蠢拙劣办法的女子,我从前着实还没有碰见过。所以还是多谢您给卞笙开开眼,让我知道会有人愚蠢到这种开天辟地的地步。”
  孙姬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各种颜色轮番尴尬地上演,良久才终于恢复清醒。
  “我是愚蠢,但你更蠢。我们从来都没有孰赢孰输,你可知为何?因为都输得很惨!你真以为司空那么真心爱你么?若你真的天真地相信了这种鬼话,那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有永远的权力和利益,所谓真心不过是用来满足自己欲望的一面之词,因为他只觉得那些虚幻的东西可笑无比!姓卞的,你不会还一直蒙在鼓里吧。”
  额角的汗水涔涔流下,她的眼神凌厉如刀,恨不得将阿笙的心脏剜去,却还忍着全身上下强烈的痛楚纵声大笑:“你还真是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天青色的上空忽然落了清晨的雪,茫茫无际飘下来,晕染了远山一片孤寂的寒凉色调,混合还未坠落至底的暗月,投射出煞白的脸色。
  那些长夜梦回之际的恐惧与畏怕,如闪电一般瞬间侵入肺腑和脑海。
  像是丝丝缕缕的绳索缠绕裹拘着身体,让浑身皆透不过气。隐隐约约的想法一旦被抽出,便立刻放大成一座连亘的高山压在心头,铺天盖地释放压抑,阴郁,以及痛苦。
  阿笙失神地望着伏在地上大笑的女子,骤然听见周围经过的小厮丫鬟们恭谨跪地的问安声:“司空安。”
  曹操才从官署下来,腰间代表尊位的玉带还未解,见了这番狼藉场面,不免皱眉开口问道:
  “你们在这做什么?”
  孙姬立马换上妖媚娇俏的笑容,装作弱不胜衣楚楚动人的模样,捂着小腹哀怨地看了阿笙一眼,指着她哭诉告状:
  “适才妾身见这里起火,好心……心替妹妹取水救火,不想……不想妹妹竟对妾恨之入骨如此,不顾妾六月身孕,将……将妾狠心推入池中。”她还装模作样不停抹泪,全然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你有这闲工夫来泼我脏水倒打一耙,还不快去找郎中救你肚子里的孩子?”阿笙嫌恶瞪她,却被她立刻捕捉到把柄,盈盈落泪哭得更厉害:
  “司空您瞧她,这般恃宠而骄,妾身说句实话她还用眼神瞪妾身呢,司空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她委屈嘟起嘴,伸手就要来扯曹操的衣裳下摆,本以为自己卖力的表演能得点怜惜,不料却被他立刻嫌恶地推开,似乎连碰都不愿碰她。
  “是不是你放的火?”
  始料未及地,他的面容冷若冰霜,作为上位者毋庸置疑的威严和霸气令孙姬吓得措不及防,不由得手撑地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骇得一语不发,浑身如筛糠般抖得厉害,他心里立刻就有了数,微微倾身:“你好大的胆子!”
  他抬手就要命令侍从将她拿下,云儿见主子性命恐忧,忙跪下拼命磕头,叫道:“求司空明辨!我家夫人深夜一直在环夫人处绣花绣到三更,因天色太晚便在那里宿了,这火自己起得不明不白,与孙姬夫人无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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