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散了吧
这一晚上堪称渡劫，首先是被恶梦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没盖棉被，大概也有冻醒的成分在，接着过了一个小时又再一次惊醒。
总之就是不断地醒醒睡睡，最后到凌晨四点宋棠乾脆不睡了。
他觉得全身痠痛，脑子里像塞了棉花，起身都有点困难。
宋棠勉强坐了起来，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发现自己的脸色非常差。
回到书桌前，宋棠下意识的想打开手机，但是开机键按了几下都没反应，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没充电，但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从书包里捞出那三张作业，宋棠拍开了檯灯，慢悠悠地看起了题目。
这张考卷的难度对他现在的状况来说是非常合适的，有点难度需要思考，刚好可以用来净空脑袋。
宋棠知道自己在学习方面有一定的自制力，只要他想做作业就可以很专注，但今天似乎有些不管用。
那几句话像是开了回响特效一样，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回盪，赶都赶不走。
“小棠，帮妈妈倒一杯牛奶好吗?”
“这是维生素，不要紧。”
“你先去公园玩，妈妈很快去找你。”
“难道你妈妈的死跟你没有关係吗?”
“你为什么不碰那杯奶茶，这不就是答案吗?”
“是我们一起杀死她的。”
宋棠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妈妈，最害怕的人也是妈妈，他喜欢妈妈儘管生病也依然呵护他的温柔，也害怕最后一刻妈妈脸上的麻木。
当时他的妈妈从来没有责怪他，也没有说要带他一起走，但这十几年来的阴影已经侵蚀了宋棠的理智，那些他想像的恶梦都在他的生命里张牙舞爪叫嚣着。
其实有一次，宋棠不小心看到了夏璟蒔手机瀏览器的画面。
好几个分页都是关于心理问题和PTSD，很显然，他，已经成为了夏璟蒔肩上的负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年的阴影，宋棠一直很自卑，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害死了妈妈的兇手，所以他不去亲近别人，因为这样就不必把伤口裸露在外，当初结识许庭已是一个意外，没想到老天又送来了一个夏璟蒔。
一步错，步步错。
宋棠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矫情的人了，明明知道不应该让夏璟蒔闯进来，他却还是放任自己一点一滴的沉溺，直至现在这样。
夏璟蒔乐观、自信，而他呢?
悲观、自卑。
夏璟蒔把失去的亲情转化为爱，他去喜欢、去热爱，而自己呢，从来只是封闭。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根本没有义无反顾去奔赴的勇气。
那样的光，太刺眼了。
没关係的，这些都可以挽回，不小心让他闯了进来，就再把大门关上，把一切不应该存在的人和希望通通驱逐。
早上八点，宋棠搭着车到夏璟蒔家，把刚充了一点电的手机拿出来拨了他的号码。
「喂?」
夏璟蒔似乎是刚起床，声音透着点哑，但还是掩盖不住那份接到电话的惊喜。
「我在楼下。」
宋棠压抑住自己，他不可以动摇，他要让一切回归正轨。
「你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夏璟蒔觉得他的声音不对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嗯。」
宋棠应了一声。
夏璟蒔有点不安，怕宋棠出了什么事，宋棠还没上来就先敞着门等他了。
他这层只有三间房，其中两间还没有人租，于是整层楼安静得连银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宋棠走上来的脚步声就变得异常明显。
「棠。」
夏璟蒔扯起一个笑容，努力忽视着那奇怪的气氛。
那个称呼让宋棠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曾经在他们最亲暱的那些时候，夏璟蒔带着沙哑的嗓音那样叫他，宋棠连骨头都酥了。
但现在只会添上窒息和惆悵。
「我见到我爸了。」
宋棠握着手机的手篡得用力，声音带着沙哑。
夏璟蒔以为他是见到亲生父亲心情有点复杂，没想到更糟。
「我们……散了吧。」
宋棠终究说不出「分手」，他嘴唇抖得不像话，看见夏璟蒔瞬间变了的表情更是动摇。
「什么意思?」
夏璟蒔愣在原地，眉头紧紧的拧着。
「就是那个意思。」
宋棠不愿再多说，低着头没有看他。
「是不是你爸说了什么?我们……」
「你为什么那么执意的要往黑暗里扑啊?」
宋棠的声音都在颤。
「我说了，是我害死我妈。」
「我没资格爱人，我更没资格被爱!」
宋棠狠狠地咬着嘴唇，指尖都用力得发白。
楼道里很安静，只剩下宋棠和夏璟蒔的呼吸声。
夏璟蒔没有回答他，他也看不见夏璟蒔的表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宋棠想要转身逃跑的时候，夏璟蒔说话了。
「等我一下。」
他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平时透彻乾净的嗓音变得黯淡。
夏璟蒔没有把大门关上，只是转身走进了房间。
很快夏璟蒔便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
「这是……礼物，祝你快乐。」
夏璟蒔终究说不出分手快乐或者生日快乐，但他还是希望宋棠快乐，儘管他们两个看起来都不会再快乐。
宋棠抬起头，看见的是夏璟蒔努力牵起的微笑。
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夏璟蒔说出「我是新来的，还要请你多多照顾。」时的那个笑容，只是多了几分无奈和悲伤。
他收手接过纸包，却差点没拿稳。
也许不是因为纸包太重了，而是他没有力气。
宋棠错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夏璟蒔悲伤的神情，而是现在，明明应该悲伤却故作坚强扯出笑容的样子。
从到达夏璟蒔家楼下时他就开始后悔了，可他没有转圜的馀地。
最后夏璟蒔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关上大门，意思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