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苏漾蹙起眉头,嘟囔道:“疯子。”
  宗旭额头抵着他的肩,低笑道:“朕是疯了,不过,是你把朕变成疯子的。”
  第80章
  天渐渐冷了起来, 寝宫里烧了地龙,苏漾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其实不善下棋, 只是对着棋谱排兵布阵,宗桓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只有见他出错了才会出声指点一二,苏漾也不理会他,只按着自己错误的法子来。
  几次之后, 宗桓也不再多言,只是难免觉得神伤,他还记得这小东西曾经窝在自己怀里是何等乖巧可人,如今又是这般冷漠,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有些伤害并非一句道歉可以弥补,还好他还有一生可以弥补。
  阿虹推门而入, 将渐渐冷却的茶水替换成温热的,她身后跟了几名穿着桃粉色罗裙的婢女, 每人手里捧着凤君的衣冠配饰, 依旧是艳丽的红色, 却不是从前那套款式,缝制得更加华美端庄。
  无论是武王,还是那日去太庙祭祀穿的凤君朝服, 甚至是苏漾乘坐过的凤辇,所有能让他回想起那日忘尘峰顶的事物,全部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男人在自欺欺人这方面,比谁都要擅长。
  只是想要忘记谈何容易,且不说宗桓日日出现在他面前,便是这个处处周到熨帖的阿虹,也在时时提醒着苏漾,他的一切都被这个男人掌控着,他可以肆意监控他,摆弄他,而他逃不得,只能受着。
  宗桓拿起那套繁复的华服细细打量,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回眸对苏漾道:“宝儿,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漾犹豫了一瞬,顺从地走到他身边,任由他摆弄。
  由于时间充裕,这套衣服比前一套更用心许多,他本就生得姿容绝色,此时穿着羽红色的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气质更是矜贵优雅,仅是木着脸不发一言,那张白皙莹润的脸蛋已然叫人挪不开目光。
  宗桓细致地替他将腰带束好,他虽然极少伺候别人,做起这样的事也不别扭,似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待他将那身繁复的衣冠整理完毕,抬眸正对上苏漾湿润清亮的眼眸,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脑海中浮现起这小崽子喝醉时的媚态,一颦一笑都透着妖气,对他更是未曾有过的热情,心中便有些意动。
  若非烈酒伤身,这孩子身子又素来不好,他一定是要灌他几壶的。
  宗桓抬手将宫人挥退,把这孩子直接抱起压倒在床榻上,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铺散在明黄的绸缎上,还有那身艳丽的火红,三种强烈的色彩相互映衬,显出惊心动魄的美。
  苏漾终于不再淡定,眼眸中闪过慌乱,下唇被他咬出深深的齿痕,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土的小奶猫,表情倔强而又脆弱。
  宗桓理所当然地心软了,他伸手抚过那抹朱唇,蹙眉道:“不必如此,除非你点头,否则朕绝不动你。”
  苏漾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在他脖颈间轻嗅,低声道:“宝儿,别让朕等太久,朕的耐心有限。”
  宗桓平日里的嗓音皆是盛气凌人的,充满了霸道和自信,此时压低了声线,竟隐约带着似有若无地撒娇的意味,若是被宫殿外的宫人们听到,只怕是要吓坏的。
  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说着那样霸道的话,简直就是犯规,只是苏漾已经不会轻易被动摇了,他用力推开男人的肩膀,嘟囔道:“衣服都压皱了。”
  宗桓轻叹口气,只得从他身上起身,替他整理压皱的衣摆。
  苏漾望着他认真的神色,心里默念,还差百分之十的进度,很快便能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男人的掌控了。
  只是想到要离开,他的心里竟产生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有些记忆虽然已经被清除,但这具身体尚且残留着从前的感情,不会立马便消散。
  宗桓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絮絮道:“前些日子从江南进贡了几尾珍珠鲫,上次你尝了说清蒸的好吃,朕吩咐御膳房做成同样的,午膳时多吃一些,你太瘦了,朕抱着都硌手。”
  苏漾垂眸应了一声,过了许久他问:“陛下要如何处置武王殿下。”
  宗桓微微一愣,他淡笑道:“意图谋反篡位,劫持凤君,朕已经褫夺他的封号,永远从皇室除籍,日后他只是罪人宗旭,不是皇亲国戚,更不是什么武王殿下。若非是为了你……”
  他话未说完便住了口,苏漾却知晓其中的深意,若非为了他,宗旭此时已经见了阎王。
  因为他体内还有子蛊,宗旭体内的是母蛊,一旦宗旭被杀,他的命也没了。只是这样长久耗下去早晚会出事,他必须在那之前达成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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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封大典这日,天空阴沉沉的,飘洒着小雪。
  宗桓望着铺了一地的薄雪皱起眉头,司天监挑选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好,“雪”同“血”,在这种日子里办喜事,总是不太吉利的。
  苏漾却很高兴,在他的世界是极少见到雪的,因此每次看到下雪都会大为惊喜。他忘记了许多事情,自然也不记得他其实见过许多次下雪,早已对这种气象见怪不怪了。
  他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手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很快便化为水滴,他乐此不疲地去接落雪,华贵的衣裳弄湿了也毫不在意。
  从太庙祭祖回来后,这是他首次在宗桓面前泄露出快乐的神采,宗桓直直地盯着他看,只怕少看了一眼,日后便再难见到。
  阿虹在旁边提醒道:“凤君大人,不好贪凉的。”
  她从前是管苏漾直呼“大人”的,只是自忘尘峰回来后,她也发现了苏漾对她的疏远,便自觉加上“凤君”二字以示尊重。
  说到底,她真正的主子是宗桓,小事上再偏向苏漾,遇到重要的事一样会听从宗桓的,便如同那日在凤辇之上,她原是有机会带走苏漾,却因为命令,眼睁睁见他被宗旭带走。
  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各司其职罢了,苏漾不怪她,只是无法再如同从前那般信任,便如同他对宗桓一般。
  苏漾闻言便收了手,宗桓这才想起来,忙用手帕将他手心的水渍拭去,擦完后把帕子塞入怀里,却不肯松开那只冰凉的小手。
  苏漾挣了挣没挣脱,便道:“松开。”
  宗桓自然是不肯的,他笑道:“你手凉,朕帮你暖暖。”
  说着用自己宽厚的手掌去包裹苏漾的,他内功雄浑,体温自是比常人高一些,苏漾本就怕冷,被他握得舒服,也懒得和他争辩,就这样让他牵着,一道走向祭天高台。
  第81章
  宗桓登基以来, 后位便一直悬而未决,如今尘埃落定,民间亦是空前欢喜, 即便这位凤君大人从前有些不好的传言,在朝廷的刻意粉饰下, 也早已脱胎换骨。
  雪花仍在飘落,甚至有加剧的趋势,宗桓握紧这小崽儿的手, 心中郁结渐渐消散,他从不信命,只相信人定胜天。
  如今他的宝贝就牢牢握在掌心,他是人间帝王, 是世间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存在,谁又能奈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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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封大典的仪式十分繁琐, 太庙祭祖之后还需要登高祭天,在露天高台上举行祭祀仪式, 一是因为凤位有主, 须得禀明上苍, 二是为了祈愿大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登高祭天时不能有宫人追随,自然也没人撑伞遮挡风雪, 宗桓便将苏漾护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此时台下跪拜着文武百官, 还有皇城外的上万民众,他们皆朝着皇宫的方向,以虔诚的心情静默祈愿。
  这种仪式无疑是庄重而神圣的,苏漾能够感受到台下的人对于神明以及皇权的敬畏,这种气氛很容易感染他人,连他也不自觉神色凝重起来。
  宗桓只当他是紧张,便捏了捏他柔软的掌心安抚,二人相携踏上至高点。
  因为是祭天仪式,祭品甚为丰盛,桌案正中央整整齐齐摆放着三炷贡香,用厚重的绸缎遮掩着,宗桓拂去绸缎上的落雪,将贡香点燃,朦胧的白色烟气四散开来,空气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味,算不得好闻,却是会让人安心的味道。
  宗桓将那贡香插在香炉上,面上没什么表情,他转过身走到祭台边,对着台下缓缓开口:“承天旨意,童氏恭谨谦慧是为良人,今封为凤君,与朕同寿同辉,掌管凤印统筹后宫。”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凌霄惊雷,掷地有声,穿过风雪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台下文武百官齐呼万岁,皇城中上万御林军尽皆俯首跪地,口称“陛下万岁,凤君千岁”,声势浩浩荡荡震撼苍穹,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这片欢欣之中。
  不知何时起,飘洒的小雪终于停下了纷扰,东方现出一抹徇烂的霞光,刹那间光芒万丈,风雪退散,朝霞满天,好似在为这对新人奉上新婚贺礼。
  ——“宗桓,我好高兴,我喜欢当你的妻子,也喜欢你做我的夫君,虽然你有时候很坏,可是这么久以来,只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真的觉得你很好的……”
  曾经,那只小醉鬼赖在他怀里如此说道,可是如今,即便他再次喝醉,只怕也不会再对他有丝毫的依赖。
  宗桓将苏漾拉入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宝儿,从今往后朕便是你的夫君,朕会用性命爱惜你,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他是如此真心诚意地表白心意,只是被他拥在怀里的小家伙只是用力推搡他,没有推动,便着急道:“你做什么,许多人看着呢,快放开我……”
  宗桓没有说话,亦没有松开他,只是唇边染了一抹苦涩,他曾经完全拥有这个少年,却没有好好珍惜,他贪婪地想要更多,最终却将他越推越远。
  感情一事,是最试探不得的。
  若有可能,他只想回到祭祖当日,当宗旭出现在凤辇内要带走他的男孩时,他从天而降,做一个盖世英雄,将自己的心上人牢牢护在怀抱中,不容他遭受分毫的伤害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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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封大典后,苏漾的生活并无很大的变动,只是他有了自己的凤鸾宫,不必住在帝王寝宫寄人篱下,宗桓却夜夜赖在他这里不肯走。
  这个男人耍起小性子时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风度,二话不说便钻进了苏漾的被窝里,无论打骂都不肯挪身,苏漾把床让给他,自己去偏殿歇息,宗桓便也抱着棉被追过去。
  凤鸾宫里的宫人们不比承乾宫训练有素,见此情形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这位凤君大人在民间多有传闻,早已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但他们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二人的相处模式竟是如此,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谁会相信世人敬仰的大晋帝王其实是个惧内的男人,被凤君大人百般嫌弃不说,还不屈不挠地往跟前凑,堪称死皮赖脸之典范,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夜里,宗桓和往常一样赖在凤鸾宫,苏漾早已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做自己的事,将他当做空气。
  他煮好一壶茶,清冽的香气由紫砂壶中传出,宗桓自觉拿杯子去倒,喝完还要卖卖乖,赞道:“唇齿留香,沁人心脾,宝儿煮茶的功夫愈发精进了。”
  苏漾从不知道皇帝与无赖可以划上等号,气得瞪了他一眼。
  宗桓被他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瞪了下,竟是心跳得厉害,这些日子苏漾已不似从前那般冷淡,偶尔也会给他一些回应,虽然这些回应大多数时候是嫌弃,可已经足够宗桓欢喜了。
  他笑着将杯盏放下,从背后将这小东西揽入怀里,他最近喜欢同苏漾说些年幼时的事,刻意略过那些难堪的遭遇,只挑拣那些有意思的事情说,苏漾对听故事并不排斥,总是耐下性子听他说。
  “昨天说到朕年幼时喜欢看书,经常偷溜到藏书阁的顶楼寻书看,有次朕遇到一个奇怪的老者,他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带破烂的衣衫,活似京城里乞讨的老乞丐,他问朕喜欢看什么书,朕说兵法,他便笑道,说他有世上最精妙的兵法,只是轻易不给旁人看,除非朕拜他为师……”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苏漾抬眸望他,用眼神催促他快些说下去。
  宗桓指了指自己的唇,诱哄道:“宝儿亲朕一下,朕就接着说。”
  苏漾自然不会因此就亲他,推开他便要走,却被宗桓搂住腰,强行亲了一口,似得了便宜般舔了舔唇角,暧昧道:“真甜。”
  苏漾眼里直冒火花,骂道:“臭流氓。”
  宗桓心里也十分无奈,若是在一年前有人对他说,有一日他会对别人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他一定将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斩首示众,只是到如今,除了不要脸,他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挽回心上人。
  流氓便流氓吧,总好过被他彻底漠视。
  他笑着接着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朕哪里会随随便便拜师,何况那人来路不明,若是被人算计又当如何。”
  苏漾心想,你那时才几岁,疑心就这样重。
  宗桓道:“那老者说,小子你错过了天大的机缘,朕指着藏书阁里的兵法道,‘世上本没有最精妙的兵法,万法不离其宗,待学成后,我自己就是最精妙的兵法,无需拾人牙慧。’宝儿猜怎么着,那老者便日日软磨硬泡,一定要收朕为徒,还传授了朕高深的内功和武功绝学。”
  苏漾问:“那人如今去哪里了?”
  宗桓沉思了片刻,道:“朕学成后,他便离开了皇宫,临走前嘱咐朕日后做个好皇帝,可笑的是,他走后不久,朕便被贬入冷宫,险些再也没能翻身。”
  苏漾不想接这茬,便捧着温润的瓷杯默默饮茶,宗桓望着他被茶水浸湿的唇瓣,眼眸幽深。
  “朕最终也没有拜他为师,”宗桓道:“朕继承了他毕生的心血,却没有唤他一句师父,朕自小便是如此,天生便学不会信任别人,没有缘由的,好似灵魂深处时时刻刻在警惕,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轻信别人,否则会被欺骗得很惨,会失去一切。”
  苏漾手指微颤,掌心的瓷杯骤然倾倒,温热的茶水全部落在身上,他却像没有痛感一般,抿着唇发呆。
  宗桓却是吃了一惊,他反应极快,迅速将苏漾被茶水淋湿的衣衫除去,用冷水替他擦拭被烫红的肌肤,苏漾光溜溜地坐在他怀里,男人粗粝的手掌在他身上游移,他也想不起阻止,只是觉得心虚。
  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怪宗桓利用他试探他,他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不也是假的么,他生气自己的信任错付了人,宗桓的感情不也是错付了人?相比之下,该说抱歉的是他自己才对。
  知道真相的系统默默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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