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宋方霓感觉,自己就像十二点钟声敲响后被灰姑娘丢弃的水晶鞋。南瓜马车还在,王子还在,裙子还在,但是,她的灵魂整个抽离了这个华丽场景。
  欧阳文走过来。
  随后,他跪下来,打开一个深蓝色丝绒的戒指盒。
  一枚她平生所见过最大最剔透的钻戒,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夜航里的温暖灯塔。
  欧阳文认真地说:“怎么样,你不是说,我应该正式向你求婚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策划求婚。我愿意,一生一世,不论贫富贵贱,不论生老病死,永远在你身边。爱护你,守护你,忠诚于你。宋方霓,嫁给我吧。”
  旁边有他们认识的朋友,都是欢呼声,大多数都举着手机照相。而为首的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宋方霓低头看着欧阳文,她感觉自己额头升起了高温,整个人都疲劳到了极点。
  欧阳文一动不动地跪着,极端地固执,一如他在高中时期,坚定地看着她。
  几秒后,宋方霓深呼一口气,取走了那枚戒指。
  第40章
  梁恒波是被急着叫回去加班, 他和广州总部视频会议到了晚上,随后半夜到科技园区,和几个核心的工程师开会。
  到了凌晨, 他还好,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已经萎靡不振,便放过他们。
  等有时间拿起手机,梁恒波才发现, 宋方霓在两个小时之前, 给他打来很多次电话。
  她又发来微信申请, 说有重要事情想当面和他说,问今天有没有时间见面。
  梁恒波刚想着该怎么回复她,随后, 却也接到梁小群的电话。
  她问儿子能不能放下工作,紧急回来一趟。
  梁恒波立刻订了机票。
  梁新民保安队队长在他老家,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也是智力略微有点问题的人。不知怎的, 队长得知梁新民有一个富有的外甥,就惦记着把妹妹嫁给梁新民,想让他俩智力水平不够的人结婚, 以后也都让梁家这个外甥照顾他们。
  梁新民被挑拨着偷家里的户口本, 结果被梁小群拦住。梁小群得知详情,气得直接把他锁在家里, 再让他把保安的工作辞了。
  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实在控制不住。
  梁小群一看到儿子匆匆地进门, 就严厉质问他,是不是在上海的时候偷偷地给舅舅钱了。
  她极其不客气地说,“你有点儿钱了不起么?我告诉你, 你舅不需要你的臭钱,他情况好,继续当小区保安。要是有一天他彻底糊涂了,我做好心理准备,把他送到精神病去。我也一直给你舅舅存着钱。你现在给他钱就是在害他!你也是在害我!”
  梁恒波放下行李。
  一时间,只有梁新民在房间内大力咣咣砸门的声音。
  梁小群在盛怒和极端疲倦之下,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地走了两圈,又走到儿子面前,戳着他鼻子说:“我现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行,你现在去跟梁新民说,告诉他,他这辈子甭想结婚!想都别想!我这一辈子愿意养着他就算是当姐姐的仁至义尽了,我儿子绝不能再负担他!他不能再害我儿子!凭什么?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养这么一个负担!!”
  梁新民并不懂结婚具体是什么意思。
  保安队长主要跟他说什么多一个女人能照顾生活,还能生个小娃娃。他觉得不错,也就点头,当梁恒波告诉他必须从保安队辞职,梁新民又开始大闹着砸东西,甚至跳起来要打他的脸。
  梁恒波不得不一拳把他掀翻在地面,但整个场面几乎控制不住。
  到了半夜才消停,母子两人都精疲力尽,坐在沙发上。
  梁恒波用冰枕按摩着手指,他低声说:“你和舅舅不需要出去工作,我现在养得起你们。”
  梁小群眯起眼睛:“你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还想养我们?”
  他反问:“我怎么过得一塌糊涂了?”
  梁小群终于窒了一下。
  她稍微柔和语气:“唉,我气糊涂了。你就忙自己的工作吧。我想好了,你舅现在做小区保安,每个月到手的工资,够他吃饭。我们多给他钱就是害了,他这辈子绝对不能祸害其他姑娘,我们老梁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是要交给你的。”
  “传宗接代?”梁恒波垂下眼睛,口吻微微不耐烦,“你倒也不必说的跟东宫娘娘烙大饼似的。”
  梁恒波的日程很满,中午还要回去,为了路上能稍微休息一下,订的高铁。
  离开之前,他突然告诉母亲,最近见到宋方霓了。
  梁小群已经被梁新民弄得精疲力尽。
  “你的事情不归我管。”她摆摆手,“免得你又损我是什么东宫娘娘。”
  但过了会,梁小群觉得儿子还在原地站着。
  她抬起头。
  梁恒波看着她,轻声说:“妈,你是不是想过,我和舅舅都是你的负担。”
  梁小群怔了下,但还没回答,他就关上门走了。
  梁恒波坐高铁重回上海。
  前两个小时一直处理公务,剩下的时间在补觉。等快到站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梁恒波的朋友圈从来是关闭状态,但今天,他突发奇想,刷了一下朋友圈。
  a轮,蚂蚁集团上市,上海贸易港政策——欧阳家公子求婚成功。
  有人把欧阳文求婚的视频,发到自己朋友圈里。
  梁恒波完整地看完了正常求婚过程——镜头并没有对准谁,但欧阳文在镜头里,贵气逼人,像那种小视频里应该出现的精英才俊。
  而背景音乐应该是邓丽君老歌,弦乐版的《甜蜜蜜》。求婚,这一种郑重的事情,似乎,也就应该发生在这时节,在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在夜晚的甜蜜里。
  欧阳文跪下去的时候,声音有一点发颤,但依旧完整地说完誓言。
  宋方霓依然很好看。从她推开门,慢慢走出来的样子开始,就是很扎眼的好看。无人机像繁星般在她身后飞翔,她在一个巧克力喷泉前停下脚步,安静地看着欧阳文。
  迟疑的时间有点久,但随后,她就接过戒指,朗声地说:“先站起来吧。”
  梁恒波用一只手轻揉着自己的眉毛,另一只手继续握着手机看视频,但眼前的屏幕开始发抖。
  梁恒波其实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很少做梦,但他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们分手后的几年,自己会做同一场深刻的梦。
  在梦里他是在高高的红色砖墙上,是在三楼,就很像他的大学校园教学楼,然后是一个晴天。院子里没人,但是宋方霓就跑回来找他,她看起来容光焕发。他问她高兴个什么劲儿,然后她就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希望他参加她的婚礼。
  梁恒波记得他笑着说,他不记得自己要结婚了啊。
  每次到这里,他都会感到胸口传来无边的剧痛,然后,独自一人醒过来。
  高铁列车已经缓慢地停在上海虹桥站,商务座的椅子像太空舱。旁边的旅客不耐烦地站起来,梁恒波却不得不坐直身体,然后把脸埋进手里,有泪水从指缝里润湿,按得越紧,流得越快。
  隔着那么多年,一切都仿佛回到宋方霓苍白着脸说分手的瞬间。而在所有的抑郁、绝望和伤心过后,自己居然还记得女生轻声说的话,她会永远永远爱他。
  此刻,说话的女生在鲜花拥束的大堂里被所有人见证,嫁给了其他人,最终,他也做不到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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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讯给钱很痛快。
  一办完股转金的手续,鲍萍就开始在上海看房,雷霆般地选中一所浦东的豪宅。
  那是一个大平层,200多平方米,价格高昂,也不受政策限制。
  她给宋方霓展示了平面图,里面有个很小的房间,是留给宋方霓的。
  “就像《老友记》里,钱德勒给乔伊留的小房间。苟富贵,勿相忘。”鲍萍怜悯地说,“任何时候,你永远都可以来我家里住。”
  宋方霓随便看了下图纸,她的兴趣缺缺:“这房间是朝北的吧,。”
  “……我们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绝交吧。”顿了一下,鲍萍感慨,“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靠的女的,也是脾气最好的一位,预备营的贵妇少奶奶,没想到,你居然和欧阳文分手了。太牛逼了。”
  宋方霓跌回到沙发上,她看着天花板:“谢谢你啊。”
  这是欧阳文向她求婚第三天,也是宋方霓搬回她公寓的第三天。
  当时在掌声雷动中,在欧阳云很多亲密的朋友视线里,宋方霓找不到任何事情做,除了,收下他戒指。
  但是,她除了收下戒指外,也没有戴上。
  欧阳文对着自己跪下的瞬间,宋方霓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不。
  不行。
  不愿意。
  她不喜欢被当众求婚,她不喜欢被人当水猴子似的围观,她甚至不喜欢那种水滴形的夸张戒指。那些东西对她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所有能说出来的理由,根本都属于表层的借口。深层的原因是,她没有办法给予欧阳文相同的感情。
  她喜欢听歌,是因为她总幻想着梁恒波没有离开他。她那么喜欢钓鱼,是因为她不想回到欧阳文的身边。她和欧阳文至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是高中同学。
  她答应当他的女朋友,只是因为在迷茫中叫了欧阳文的名字。这肯定代表点什么,也许,在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一下欧阳。
  众人喜气洋洋的功夫,宋方霓把欧阳文叫到没有人的地方。
  欧阳文准备拥吻她,却看到宋方霓的眼睛,愣住了,
  她把戒指递给他。
  “刚才外面人太多了,我不想你难堪。”宋方霓说。她的脸,干干净净的,实在想有几分歉意,但是,那戒指简直就像烫手的山芋,她只想赶紧还回去。
  欧阳文整张脸先是涨红,随后慢慢地变白,他冷笑说:“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结婚?”
  宋方霓摇摇头。
  欧阳文的脸色稍缓,她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然后,宋方霓独自回家,一觉从夜里睡到下午。
  睡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被褥整个都是湿的。不是泪,而是汗。她就像从溺水的状态回到地面,终于获得了喘息。
  “欧阳文喜欢你,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鲍萍在旁边说,“但我觉得他的为人很糟糕,喜欢去践踏别人。当然啦,有些女的会觉得这是一种霸总特质。”
  宋方霓微微地叹口气,她惆怅地说:“他上高中时就这个样子。”
  鲍萍倒是感同身受:“好吧,十几岁那德性倒是可以理解。老娘在十几岁时,根本啥也不懂,脑子里也就是一泡污。”
  宋方霓一言不发。
  上高中时,她其实是很不屑于欧阳文,甚至耻于与他为伍。后来,她来到上海读书,进入社会后饱尝冷暖,又觉得欧阳文身上的很多品质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因为在社会上比他糟糕得多的男男女女,简直是数不胜数。
  她心想,人的认知,其实可以反复推翻的,对吗?
  宋方霓搬回自己的公寓。她把之前的整张床和床垫都扔了,全部买了新的,再铺上新的床单和被罩。
  床单和被罩都不是那种时髦都市人最推崇的性冷感的莫兰迪色,而是很活泼的卡通,上面密集地有一个个刺绣的小鳄鱼图标,有点可爱。她躺在上面,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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