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苏笙倒没有非得让人称呼她为长辈的习惯,她连人家的祖母都做过了,对温舟瑶怎么称呼并不在乎,“圣人前几日为着三郎的事情很不高兴,连大朝都免了,这些天忙得很,不会突然过来的。”
  她想着圣上在千秋殿里的承诺,释然一笑,“我一个人在宫中镇日无聊,你就留在宫中陪陪我好了。”
  圣上在皇后宫中宿了一夜,第二日朝参的时候就将几位皇亲国戚的惩处拟定下来。
  东宫无德,悖上作乱,废其储君之位,幽闭金城,不日赐死,东宫侍妾无子者悉数贬入掖庭充当女婢,良娣与皇孙居住太极门之东,非诏不得出。
  陵阳长公主为谋私利,搅乱朝纲,意图挟持皇后自立,免其食邑万户,废为庶人,诏其与养女永宁县主一同入玉清观带发修行,以赎前愆。
  英宗德妃的牌位被移出感业寺,樊氏全族流放三千里,其子孙三世不得科考,而东宫良娣母家受太子胁迫而献出金银,从轻发落,抄没半数身家,褫夺家中男子官职,仍保留苏夫人的国夫人称号,其余族亲不知谋反之事,一概不问。
  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谋反的家族而言显然是轻了许多,但朝臣们知道是因为皇后的缘故,后宫里面闹出来的事情多少也有人知道,皇后为了母家宁可舍弃皇后名位,因此也没几个臣子再站出来同皇帝理论辩驳。
  眼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重要过皇后腹中的孩子,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嫡出血脉,与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君主的皇嗣相比,圣上出于私爱饶恕皇后的母家也无不可。
  废太子遭皇帝厌弃,而皇后的小腹一日日地隆起,朝中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中宫的身上,圣上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好得很,然而如果是皇女,这未来的储君又要空落,还要盼着皇后的下一胎。
  苏笙教温舟瑶留在宫中,原本是打算和她说话解闷的,可是闷解了,也有另外的苦恼,圣上从前在前朝脱不开身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住身处后宫的皇后,那些安胎的汤药,她喝得口里泛酸就可以倒了,在外头少走几圈也没人知道。
  可自从温舟瑶入宫之后,苏笙无形间就被人看管起来了,得按时吃药散步,多在床上歪一会儿都不成,不知道是不是没经过这种事情的人反而更尽心仔细,温舟瑶监督起她来,比那些宫人可厉害多了,偏偏她还拿了皇帝的吩咐做令箭,苏笙想恶人先告状也没有底气。
  圣上也有说不出来的酸意,阿笙倒还不至于没有眼力见地让温舟瑶留在千秋殿里,只将温氏的女儿安排到了附近的宫殿暂住,但是皇后有了年龄相近的女郎相伴,放在圣上这边的心似乎也淡了许多。
  人没有对比就衬不出伤害,苏笙宁可夜里晚睡听温舟瑶说些洛阳城里的趣闻,也不想让孩子来听皇帝讲的四书五经,帝后之间虽然关系和缓了许多,但有了这个比他更得皇后心意的侄女在,圣上偶尔也会尝到孤枕冷衾的滋味。
  因此等到武敬三年的端午宫宴上,天子便拟定了英国公之女与御史中丞长子的婚期,诏令两府筹备。
  钦天监择定了八月十四的良辰吉日,为了彰显帝后对侄女婚事的重视,八月十四日例行朝参过后,圣上甚至亲自驾幸英国公府,来做这对的新人的主婚人。
  英国公本来是不愿意叫天子驾幸自己府邸的,听御医说起,中宫的产期就是这几日,皇帝不在后宫里陪着皇后却来英国公府主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谁也担待不起。
  但是英国公府是嫁女儿,婚仪原本该是在中丞府举行,然而圣上选择在英国公府举行婚仪,这样一来阿瑶在婆家的地位也就会更高一些,这也是件求之不得的美事。
  皇帝御极以后从未给任何朝臣的儿女主婚,这也算是温氏作为皇后母族独一份的殊荣,婉拒了一两次就应承了下来,只是英国公仍是派人仔细留心着宫里那边的动静,一旦宫中来人,也能马上叫陛下知晓。
  君臣同乐了一日,新人入青帐之后,皇帝也就起驾回了后宫,即便是主婚,圣上也没有饮什么酒,几位重臣敬酒仅仅是沾一沾唇,回千秋殿之前特意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袍,花水漱口,生怕熏到了皇后。
  苏笙坐在千秋殿里正吃着一碗庵波罗果做的冰乳酪,那是南诏新进贡来的果子,圣上全送到了皇后的千秋殿。
  侍女削皮之后将庵波罗果切块,盛在碧色的荷叶盘里献给皇后,她尝了几块觉得滋味甘甜,趁着宫中无人管她,叫膳房拿这果子做了几碗鲜果冰酪呈上来,才吃了半碗就逢上了皇帝从外间进来。
  慌忙之间来不及隐藏,苏笙索性正大光明地捧在手心里面,见圣上行来之时面露不悦,明知故问道:“圣上这是同谁怄气了,英国公府里在做喜事,您怎么这副样子就回来了?”
  圣上正要责问她,却被人塞了一个冰凉物什在手,苏笙仰着脸殷勤道:“这是膳房新制出来的鲜果冰酪,圣上吃一口解解暑气,别板着脸了好不好?”
  她怕这一点好处摆不平郎君,忙用手遮住自己的小腹,“就算是生气也不能在孩子面前生的,我听外面的夫人说,孩子这时候成型,也会学习父母的脾性,万一圣上这副皱眉的模样叫孩子学会了,我生出个凶巴巴的小老头该怎么办?”
  不能在孩子面前生气,那不就是不准生她的气么,圣上叹了一口气,“阿笙,你还要仗着这块免罪金牌得意多久?”
  太医推断不超过九月皇后腹中的孩子就要降生,然而她却还在用冰,皇帝原本还有心同她笑一笑英国公今日嫁女儿的情状,见她这般理直气壮,已经把这份心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非但有恃无恐,还说旁人的模样凶,”饶是圣上手掌极热,触到这外壁已经挂了水珠的冰碗也被冰得太阳穴跳了几跳,“阿笙,你单知道孩子不能见人生气,不晓得太医嘱咐你不能用冰么?”
  “我现在是一个人在吃两个人的东西,又不是我想吃冰碗,分明是您的孩子想吃。”苏笙毫不心虚地将锅全推到了腹中孩子的身上,她将头依靠在郎君的怀中,不去迎上他那略含责备的目光,“我是看外面天太热,让膳房做了些冰碗给您备着消暑,也顺带叫您的孩子尝尝贡果的味道。”
  圣上见她强词夺理也觉好笑,便不拆穿她,欣欣然坐在她的身边,温言私语:“如此说来,竟是朕冤枉皇后了?”
  苏笙只当郎君是被自己哄住了,也就做出来委屈的模样,把头歪在圣上的肩上,“那是当然,郎君不喜欢我这样体贴吗?”
  “喜欢,阿笙这样贤惠懂事,朕怎么不喜欢?”
  圣上瞧着这姑娘撒谎,拿了玉勺拨弄碗中膏体,凝固的奶酪香甜醇厚、被冰镇过更加嫩滑爽口,庵波罗果色泽鲜黄,切好的果块上被淋了一勺晶莹透亮的石蜜,他舀了一勺入口,果然是暑热尽消,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苏笙一向深谙此道,她将鲜果冰酪捧给皇帝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圣上也尝了这东西,哪里还好意思来怪罪她贪口腹之欲,少不得夫妻二人一同坏规矩。
  “郎君,你觉得这个好不好吃?”
  苏笙眼巴巴地盯着他碗里的冰酪,联想到鲜奶冻与绵软果块的清甜,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她庆幸自己吩咐厨房多做了好些,要不然与郎君分食也是不够的。
  圣上听她说起“好不好吃”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可怜她孕中颇多忌口,又是生气她忍不住贪嘴还要睁着眼睛撒谎,遂点了点头,“阿笙在琢磨这些吃食的上面,一向是很有天分的。”
  这似乎是在变着法儿地说她贪吃,但苏笙才刚吃了一点点,实在是有些舍不下,她愈发与皇帝挨得近了,略含些讨好的意思问他:“那好哥哥,我……”
  左右圣上不爱用冰食,他一人是用不完这许多的,他待她这么好,怎么舍得一个人吃独食呢,能不能教她当着他的面再吃一点?
  她的意思都藏在了未说完的话里,圣上蓦然一笑,吩咐人拿了两碗用冰盒装了,尽快送到英国公府去,“朕与你的好侄女今夜与人成婚,你这个做婶母的不到场也就算了,赏赐一些新鲜的吃食权当给她撑撑脸面了。”
  苏笙惊得檀口半张,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她倒不是舍不得把这东西给阿瑶,但是圣上亲厚的臣子有许多,一个个都要赐下去,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圣上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自己那一碗鲜奶果酪,见她那已经用过的半碗还搁在桌上,十分自然地将那半碗挪到了自己面前,板着脸同她道:“孩子还小,你教他尝几口就行了,这些也不能浪费,朕替你用了罢。”
  孕妇的心绪敏感,往往一点事情就要像孩子一般变了脸上神情的,苏笙见圣上连自己的都不肯放过,一时委屈得不得了,赌气地将头侧了过去。
  圣上开始只想捉弄她一番,叫这姑娘说谎之后有苦说不出,见她忽然松了捧着冰碗的手,泄气地转身过去不理人,也顾不上捉弄她,连忙吩咐人都退了出去,自己转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凝了许多委屈的泪,被他轻轻地一碰,泪珠自己就滚落出来了,圣上见状又是爱又是笑,自己取了绢帕替她擦眼泪,却被人夺过了丝帕丢到案几上。
  “这是怎么了,皇后又要同朕闹脾气么?”圣上勉强将人揽在怀中,心里暗叹这女子怀了身孕果然是有些不大好惹的,明明是她错了,到最后委屈的还成她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那碗冰酪,又转头去瞧皇帝,眼泪根本控制不住,“陛下您怎么能和我抢吃的呢?”
  “你自己说说,这时节该不该用冰,”圣上想要同她好好讲一讲道理,稍微擦了擦她面上的泪痕,“明明是阿笙自己趁着朕不在宫中,不遵医嘱,还敢说是给朕预备的,你当朕是瞧不见么?”
  “我哪里敢和陛下计较,我是生我自己的气,”皇帝当然是占理的一方,但她那一口吃的吃不到嘴里,心里面就是有无尽的委屈,她对自己管不住嘴的不自律而气愤,好像显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似的,“我不该用冰,但是,但是……”
  她哽咽着“但是”了半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圣上有些耐不住她的眼泪,先一步低了头,拿过剩下的半碗,他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稍微挣扎了一下,“等阿笙出了月子,朕让各地再进贡些果子,你想吃多少都是有的。”
  当年孝皇帝对他说起,自己这些孩子里,也唯有皇帝这个长子最不叫大圣皇后省心,大圣皇后怀着孕的时候什么正经吃食都不喜欢,只爱吃民间的豆腐脑和冰碗,宫里面做的就一口也吃不下,以至于后来皇帝出生,大圣皇后两三年都没碰过豆腐。
  养儿方知父母恩,圣上现在也有些明了爷娘当年的头痛,这个孩子是随了自己,叫他母亲口味变得奇奇怪怪,他若是当年的阿耶,想来揍自己一顿的心都有了。
  “可我就是这时候想吃,说不定那个时候就不想吃了,”苏笙可怜巴巴地瞧着郎君,“圣人现在空口许什么诺,我出了月子,还得忌十几个月的口,婴儿的脾胃娇嫩,我不趁着这时候用些,将来哪里还有机会?”
  皇帝只道她分娩之后就是万事大吉,实际上那才是做母亲的开端,不趁着现在一饱口腹之欲,将来十几个月更不要想自己还可能有畅快的时候。
  哺育孩子的女子得多吃些没有盐的东西才好供给孩子口粮,待到孩子出世,苏笙平日里吃的甜咸之物都不能碰了,还要喝各种奇奇怪怪的补汤,想想就让人头痛。
  她的声音轻软极了,叫人听了,即便是百炼钢也能变作绕指柔,圣上怜爱地环着她:“不用阿笙辛苦,朕已经吩咐人去找了好些身世清白的乳母给孩子预备着,哪里用得着你来亲自喂养?”
  “那也总得我喂上几次,万一孩子不吃别人的,只肯亲近我呢?”苏笙惆怅道:“郎君,你就叫我吃一次嘛!”
  孕晚期时她那处偶尔也会疼痛,照料的嬷嬷说是正常,请了医女替她通一通,不至于形成什么症候。
  圣上也是替她通过几次的,帝后只在五六个月的时候试过一两次云雨,后来月份更大些就都没了心思,他早便有些旖旎情思在的,他低头靠近,含笑戏弄她道:“朕喂你吃一次也就罢了,但阿笙以后也得喂喂我,不许只紧着孩子一个。”
  苏笙只知道郎君是答应她可以吃冰酪的,心急口快地应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答应了什么龌龊的要求,她面上含了薄怒,眼泪也跟着停了,“您这是什么人!不同我抢,就要同孩子抢么?”
  “你整个人都是朕的,朕要和一个小娃娃抢什么?”圣上小心地舀了一小口奶冻喂到她口中,教她含了许久才许咽下去,“朕的肠胃比他好伺候得多,脾性也好得多,阿笙不愿意么?”
  她想起来好些王公贵族都会养些年轻乳母,喝乳汁来保养身子,她想到那场面不由得想要拒绝,但是圣上正耐心地搅拌着她碗中的奶冻,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便默不作声了。
  圣上得了自己想要的旖旎,喂她的时候也是万分小心,间或说些趣事,叫她安分一些:“阿笙今日没有去英国公府,不知道茂郎今日是有多么失态,面上一脸严肃,可是等人搀扶了阿瑶走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花厅里抹了好些眼泪,君前奏对的时候声音听着都有些哑了。”
  圣上难得见英国公如此伤心,恐怕等圣驾荣返,英国公夫妇二人或许还要对坐垂泪一番,“着实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父母爱子,偶有失态也是应当,”苏笙轻声一笑,“五十步笑百步,郎君将来不是也要嫁女儿的么,您到时候不会哭吗?”
  她与郎君之间也会生养一个女孩子的,苏笙出嫁的时候自己是哭了的,但没有人替她哭过,但如果她将来能够将自己与圣上的女儿送出宫,哪怕是十里红妆,无上风光,恐怕也是会有些失落的。
  圣上被妻子这样一说,忽然也有些心酸,要是他养了一个公主到及笄,最后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想来自己多少也难以避免英国公今日的情形。
  待到他嫁女儿,总也该是知天命的年纪,那时亲手剜却一块心头肉,将她托付给朝臣家中的郎君,也不知道得是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叫他放心。
  苏笙良久不见圣上喂食,仰头见他面上略有愁意,不觉莞尔一笑,催促他不要躲懒,“圣上是答应我可以吃的,怎么如此惫懒,喂了几口就歇下来了?”
  “没什么,只是秋日容易生出些伤感,皇后这些话,不免叫人有些伤怀。”
  这时节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想到已经在玉清观做了女冠的陵阳,当年阿娘为她挑选了樊家,想来也是盼着她一生顺遂的。
  圣上自嘲伤春悲秋,他又喂了苏笙几口,想着最近有什么新奇的小食:“明日过节,膳房做了四色花样的冰皮月饼,豆沙、玫瑰、奶酪、果仁,一应俱全,阿笙要不要尝一块?”
  苏笙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来者不拒,她点了点头,让侍女去端上来,握了圣上的手,“其实郎君也没必要为了这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伤感,父母儿女一场,我们能为孩子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难道还能一辈子都护着吗?”
  “我们只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替他们择几个好师傅引导学业,安排着他们成家立业,剩下的日子就得全凭孩子们自己掌握了。”
  “嫁女儿也不是完全不好的事情,”苏笙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难道郎君觉得我嫁给你不好吗?”
  “阿笙若是觉得嫁给朕不委屈,那就很好了。”
  圣上想想两人还没有孩子,却在此处为十几年后的事情伤怀也是好笑,侍女们端了冰皮月饼上来,他亲自选了一个递给苏笙,“皇后尝尝这个如何?”
  玫瑰馅料外面用的是轻红透明的冰皮,瞧着很是抢眼,苏笙正好也有些饿了,她正要接过试一试,忽然一阵暖流毫无征兆地从腹部蜿蜒而下,打湿了裙裳。
  这种感觉并非是难以启齿的失禁,而后伴随着一阵有规律的胎动,尽管苏笙早有准备,此时也不免变了神色。
  天子的手悬在半空,却不见皇后接过,正在疑惑之际,苏笙握着郎君的手忽然使了十分的力气,额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有些不敢确定似的,紧紧攀附着郎君的手臂,勉强镇定了神色,附到他耳边轻声。
  “圣上,叫人传太医和稳婆过来。”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又有一点难为情:“好像、好像羊水破了。”
  第73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圣上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低头去瞧,见了苏笙宫装上的石榴红被染成了暗色,方才如梦初醒,他也不待那些娇弱的宫女想办法来搀扶皇后到产床上去,自己俯下了身子,将苏笙抱在怀中,大步流星地赶往之前预备好的产室。
  天子将皇后放到产床上,手掌已经沾了她裙子上的湿意,他顾不得叫人打水来净手,急切地观察着苏笙面上的神色,头也不回地问元韶:“产婆和太医来了没有?”
  往常他只忧心皇后的肚腹太大,苏笙行走几步就要累得腰酸,夜里睡也睡不好,然而现在圣上却忧虑皇后这腹部有些小,苏笙到了榻上之后立刻有宫人服侍皇后屈起双腿,尽量地叫那羊水流得慢一些,她刚刚流得那么急,像是过一会儿就要全部流干似的。
  太医说胎儿在母体之中,是凭借着母亲的羊水才能活动自如,一旦羊水流干,母亲与孩子都有丧命的风险。
  元韶听着圣上的声音抬高,知道天子已然是焦急到了极点,慌张行了一礼,“奴婢立刻去请几位擅长妇人科的太医过来。”
  “叫太医署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过来,”圣上紧紧地握着苏笙的一只手,想用这种方式叫她安心一些,“现下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能比中宫和皇嗣还要重要?”
  千秋殿原本是静水一湾,皇后这一句话犹如一滴滚烫的油,引起了殿内剧烈的沸腾。
  六局在皇后有孕五六个月、胎像稳固之后就已经选了为皇后接生的稳婆和喂养皇子公主的乳母,宫人听到皇后说起羊水流下,虽然起初有些忙乱,但掌事宫人早就带着她们演练过好几回的,何况皇后产期将近,所有人也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很快也就有条不紊起来。
  圣上坐在苏笙的床边,虽然在安慰着她,自己的神色却是冷峻,苏笙紧紧皱着眉,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再说一句话,只余下浅浅的呻『吟』。
  “阿笙,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叫出来,你还怕夫君看见你大喊大叫吗?”圣上见她的面色变得苍白,汗如浆出,屈起来的腿也在微微颤抖,连带着自己都要替她痛了,偏偏这种疼痛男人也没有办法代替,“郎君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好么?”
  “我不叫是因为嬷嬷说这样会更省力气一些,免得一会儿生不下来。”苏笙虚弱地躺在寝床上,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瞧着眼前的男子,“您一个男人懂什么妇人生产,留在这里只会添乱,术业有专攻,您现在不比那些稳婆更有用些。”
  天子留在这里,大家还得分去一份心神顾着皇帝,苏笙自己确实也有顾惜自己美貌的意思,有圣上在这里,她难以放得开。
  这种时候,皇帝被人嫌弃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那我现在先陪着你,等一会儿稳婆说不能瞧了再到殿外去。”
  “还有……”苏笙有些不放心,断断续续地嘱咐皇帝道:“妇人生产都是鬼门关,就算是我今夜去了,也是我自己福薄命浅……怨不得旁人,郎君别动不动诛人全族。”
  这种治不好就诛人九族的话圣上是从未说过的,圣上想要笑一笑,但却有些笑不出来,“你当朕是桀纣之君吗,安安心心地生下这个孩子,别想生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朕在,不会叫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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