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太后见她垂首不语,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过就是想将你的儿子推上皇位,做你的春秋大梦,鲁太医!”
  鲁太医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
  太后道:“就算回天乏力,好歹也要让他清醒片刻,留下遗言再走。”
  一听此言,初雪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皇帝若有遗言,一定是让她和张居正死无葬身之地。
  鲁太医见太后如此说,便忙着和众太医一起上前,取出金针,往皇帝额头扎了上去。
  众人都紧张地注视着皇帝的动静。
  过得片刻,只见皇帝的身子动了一动,初雪心中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
  又过片刻,只听鲁太医抖抖簌簌地道:“回太后娘娘,臣等无能,皇爷他——不但没法醒过来,只怕熬不过今日了。”
  太后强忍住眼泪,沉声道:“”生死有命,不到最后一刻,你们怎能放弃?”
  众太医一齐跪下:“臣等绝不放弃。”
  话虽如此说,可谁都明白,皇帝不过是等死罢了。
  外面的妃嫔不知怎么知道了里面的消息,顿时哭成了一片,太后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厉声道:“皇帝还睡着呢,嚎什么嚎!叫她们都滚回去!”
  立刻就有太监奉旨出去了,不一会,那些哭声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太后又道:“其余人都出去,只留下鲁太医就成。”
  屋子里的人登时走了一半,太后看着床上的儿子,心头剧烈地疼痛着,她嘶哑着嗓子道:“去把几个孩子都叫来,陪他们老子最后一程。”
  说完,她又看了若芙一眼:“你是皇后,又是虎儿的娘,如今,可要靠你主持大局了。”
  若芙低声道:“臣妾无能,常年礼佛,早就不再料理——”
  “可你是虎儿的亲娘,以后虎儿要想坐稳江山,就得靠你辅佐!”太后说着,又将视线转移到儿子身上:““皇帝糊涂,早该将虎儿立为太子了。
  若芙飞快地看了初雪一眼,没有出声。
  时间就在压抑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期间,皇帝数次浑身抽搐,都是鲁太医立即施针,方才归于平静,太后见此情形,忍不住走到床边,抚摸着儿子的额头默默垂泪。
  几个孩子被叫来以后,都静静地守在床前,一言不发,只有不懂事的君哥哭闹起来,被乳母抱到了隔壁乖哄。
  到了黄昏时分,皇帝终于咽下了最好一口气,至死,他也没有清醒过来。
  天子驾崩,举国都陷入了哀痛,惊惶和忙乱之中。
  丧事的浩大繁琐,自不必说,后妃们日日在灵前举哀,好些人因为体力不支病倒了,初雪虽然怀着身孕,却也支撑下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谁来继承皇位,这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皇帝已去,此事,自然就由太后和群臣商议。
  数日之间,太后仿佛老了十年,所有的头发都白了,脸上也凭添了许多皱纹。
  她坐在乾清宫的大殿正中那张龙椅之侧,看着底下一众王公及内阁数位大臣,嘶哑着嗓子道:“诸位爱卿,太子年幼,皇后又素来不问世事,新帝登基之后,还要托赖诸位。”
  高拱立刻道:“太后请放宽心,臣等定然不负所托,只是太子久在民间,当务之急,还是先给他寻几个好老师,精心教导才是。”
  “高大人,你方才的话好生奇怪,太子分明自出生起就生活在王府和宫廷,何来久在民间一说?”高拱话音刚落,就立即有人出言反驳。
  大家定睛一看,反驳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居正。
  太后闻言,心中一堵,遂冷冷地道:“张爱卿此语何解怎么哀家一点儿也听不懂啊?”
  张居正道:“回太后话,皇上生前所指定的太子,乃是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三皇子自幼没有离开皇上身边,三岁起即有名师教导,臣好奇高大人何来此说。”
  听了张居正的话,其他大臣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众人心中均想,太后想立二皇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张居正可真是没眼色,居然敢公然跟太后唱反调。
  只听得太后冷笑道:“他当日之所以要立三皇子,是因为二皇子还没有回来,如今虎儿回来了,既嫡且长,这皇位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张居正不慌不忙地道:“回太后,立三皇子才是大行皇帝的本意,臣有铁证,请太后容臣出示。”
  众人都说一怔,铁证?莫非张居正怀有大行皇帝的遗旨不成?
  果然,只见张居正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来,朗声道:“大行皇帝遗旨,立承乾宫李贵妃所出皇三子朱翊钧为太子。”
  第171章 遗旨
  张居正话音刚落, 高拱就上前一步:“居正,麻烦将遗旨给我过目一下。”
  张居正将遗旨展开, 往高拱手里一放:“皇上的字迹, 首辅大人最是熟悉不过, 由您辩定真伪,太后没什么可说的, 大家伙也都服气。”
  高拱接过遗旨, 一眼扫过, 脸上就变了颜色。
  太后见状,便问:“高爱卿,可是皇帝的亲笔?”
  高拱呐呐道:回太后,是皇上的亲笔字迹。”
  大殿中一下子乱了起来,大臣们低了头议论纷纷, 有的欣慰,有的愤怒, 有的茫然, 还有人一脸质疑地看着张居正与高拱, 暗想这两位大人素来和睦,怎么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却有了分歧,很明显高拱是拥立二皇子的, 而张居正宁可得罪太后,也要拥立三皇子, 这家伙到底得了承乾宫什么好处, 要如此为李贵妃母子卖命?
  见局面有些混乱, 太后喝道:“众位爱卿都先回去,此事稍后再议。”
  大臣们见太后如此说,方三三两两地退下来。
  路过张居正身边的时候,高拱深深看了他一眼,张居正完全读懂了他的眼神。
  皇帝的手迹是别人模仿不来的,就算有人模仿,也无法在遗旨上盖上玺印,皇帝将这么重要的旨意交给张居正收着,却半点也不让他高拱知晓,对于这位内阁首辅兼皇帝恩师来说,是大大的不光彩,没面子的事了。
  见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居正正要移步,却听太后道:“张爱卿留下。”
  张居正停住脚步,回转了身子:“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会,方道:“给张爱卿看座。”
  有小太监搬了一张花梨木圈椅来,张居正谢了一声,坐了下来。
  太后方道:“张爱卿,皇帝是什么时候把这张旨意交由你保管的?”
  “回太后,便在三日之前。”
  “那个时候,虎儿已经回来了,可是他却还是决意要将皇位传给豹儿?他就那么喜欢李妃?那么不将若芙母子放在眼里?”太后难以置信地问。
  张居正不慌不忙地道:“太后,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此处没有外人,你尽管说便是。”
  “太后,皇后娘娘是您的儿媳,二皇子是您的嫡孙,您老人家心里头看重正室嫡长,乃是人之常情,皇上心头,又何尝不敬重妻子,疼爱嫡子?可是,皇上要考虑的毕竟不仅仅是骨肉亲情,还有国朝的万年根基。”
  太后眯缝起了眼睛,缓缓道:“怎么?照你这么说,若将皇位传给虎儿,就会令社稷不稳了?”
  张居正低声道:“皇上三日前将旨意交到臣手中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二皇子自幼一心向佛,性格懦弱这还都好说,毕竟他年纪幼小,可以请名师慢慢教导,可是他的身子骨太弱了,恐非长寿之相啊。”
  太后怔了怔,没有说话。
  张居正接着又道:“三皇子身子康健,且聪明伶俐,兼有杀伐决断,皇上将皇位传于他,跟他的母亲实在没有任何关系啊。”
  太后默认良久,方苦笑道:“”就像当日先皇将皇位传给他,也跟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关系一样?”
  “太后,为帝王者,当不能儿女情长。”
  太后涩声道:“即便明知道李氏母子与我杜家有深仇,也要将皇位传于豹儿,他心里只有江山,连娘亲都没有了?”
  张居正叹息一声:“太后若是如此想,真是对不起皇上的一片孝心了。”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张居正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圣旨,轻声道:“皇上早已虑到了此事,另有遗旨给三皇子,写明日后若是替李文贵翻案,只问元凶,不得株连,更要保住杜家富贵。”
  见太后依旧不语,张居正便道:“太后,皇上能做出如此安排,已是极限。”
  殿中依旧是一片静默。
  这时,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也是自幼伺候她的张嬷嬷来到她身边,附耳轻声道:“小姐,论天理良心,孙少爷杀人偿命也无话可说,不株连杜氏一族,更加不会耽误新皇帝对您的孝敬啊,您想想,立谁当皇帝不是您的亲孙子总好过皇帝体弱多病,朝政乱成一团,万一有变,非但杜氏全族,连您自己都——”
  听到这里,太后长处了一口气,无力地道:“张爱卿,既然皇帝有遗旨那便按照他的遗旨办吧。”
  张居正点了点头,又道:“皇上还有第三份遗旨,是留给二皇子的,封他为永王,成年后就去就藩,封地是番禺。”
  太后微微点头:“不拘在哪个地方,藩王毕竟是安享富贵的,封得偏远些,地方贫瘠些,反倒能保住他的小命。”
  当晚,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大行皇帝的三道遗旨。
  坤宁宫里,风儿和雨儿都是一脸如丧考妣之色,董嬷嬷也是面色晦暗,对若芙道:“咱们的哥儿身子虽然弱些,可是好好调理,定能强壮起来,皇爷怎么如此狠心,居然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都要给别人!”
  若芙看着窗外的芭蕉,没有理会董嬷嬷的话,心头思绪万千。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失落是假的,若芙固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可是,她自己不愿让他当是一回事,皇帝刻意不让他当,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儿子被夫君认定难当大任,反而将位子传给庶子,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心里头都不会好过,若芙也是个母亲。
  “我看,多半是因为咱们哥儿自小不在宫里,不像三皇子,打小是他抱着长大,所以就偏着他!”董嬷嬷愤愤不平地道。
  “这是皇爷自己的决定,与初雪母子无关,她们可不能替皇爷决定这些事儿!”若芙叹息了一声:“嬷嬷,虽然我心里不好过,可平心而论,以江山社稷计,是该立豹儿!”
  “小姐——“
  若夫摇了摇头:“虎儿的身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确实不宜操劳,当个安享富贵的藩王,也的确是我的心愿。”
  第172章 太后
  初雪完全没有料到, 皇帝居然会留下遗旨,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并且还是将遗旨秘密地交给张居正, 就算高湘最后不对皇帝说出自己和他的私情, 皇帝也早就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了。
  而如今,他却把如此重大的身后事交给他,若不是她完全信得过张居正的人品,她几乎就要怀疑这三道遗旨都是伪造的了。
  “冯保, 你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爷他——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旨意?”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找冯保帮她锊一下。
  冯保微微笑道:“娘娘, 有些事情, 不需非去弄清楚为什么,在奴才看来,真正的答案只有皇爷自己心里清楚, 总而言之,咱们哥儿是钦定的新皇人选, 那道圣旨张大人就是想伪造,也伪造不来,您只要问心无愧,安心当您的圣母皇太后就是了。
  初雪嗯了一声, 仔细想了想, 可不是么, 真实的答案早已随皇帝入了土,其余所有的猜想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想到若芙母子,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叹了口气:“不知道坤宁宫那里可知道了这个消息。”
  “坤宁宫那边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见冯保如此笃定,初雪奇道:“你怎会知道?”
  冯保缓缓道:“皇后娘娘虽然不大管事儿,也不喜好操心是非,可是她坐下的董嬷嬷和风儿雨儿是何许人也?她背后的陈家又岂是凡俗之家,宫里头的事儿,如何瞒得了坤宁宫!”
  “那你说,这次皇爷让豹儿即位,陈家会不会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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