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鬼手是少年人的手, 五指惨白, 修长,海草般扭动。鬼手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迅往回收。
老者面色惨白如纸。
“好一颗黑心,没做过几件好事吧!鬼王,此等杂碎由属下处理便可,莫脏了您手。”背后少年幽幽说话,如毒蛇吐信, 冷飕飕让人直觉得喉咙被缠住了。
老者僵硬地转过头。
“半身红衣!你如何——”老者瞪大的瞳孔里,出现一个半身染血的少年,惨白的脸,血红的眸,神色漠然冰冷。
裴尧走向魏宁和。
老者脑袋咔咔转向魏宁和,眼睛睁大,死不瞑目:“你是红衣……怎么可能——”
魏宁和叹口气,抬脚踢开老者的手,嫌弃地缩回去:“好啦,如今知道我身份,你安心的去吧!裴尧,搜搜他身上可有物证。”
魔修身上就没有干净的。
裴尧明白,立刻蹲下身,鬼气化刀,将老者衣裳撕开,果不其然,露出后背正中,有一个古怪四角兽图腾横贯整个身躯:獠牙尖长,双眼血红,身躯极尽怪异狰狞……仅仅一个图腾,扑面而来浓浓血煞戾气,竟乱了人心智。
裴尧深吸口气,退后两步。
魏宁和凑过去看一眼,“这是犼,传说不老不死,肉身无敌,乃是僵尸祖先。魔道中养尸一派以此为图腾,希望炼制出像犼那样蛮横的僵尸。哦,此人身份可定了,是养尸派魔修。”
“一个魔修竟然混入衍圣宗。不知仙门其他地方,还有多少魔修混入。”
裴尧:“估计不少。这也是仙门近些年来收徒愈发谨慎的缘故,尤其三大宗门,已有百年未从凡间招收弟子,怕就怕混入魔道力量。”
魏宁和:“魔道中,可有仙门力量?”
裴尧:“有,但是少,仙门向来自诩不屑使用阴谋诡计。”
说着,裴尧忽然顿了下,摸着鼻子道:“鬼王,我要向你秉明一件事。”
“说。”
“鬼护法带领鬼道,从魔道……反了。”
“这可是个大消息。”魏宁和来了兴趣。上辈子也曾经有过这么一出,不过反出去的鬼天地不收,正魔仇视,导致下场惨烈,鬼道众鬼魂飞魄散,那个鬼护法被抹灭神智,炼制成鬼傀儡。
裴尧解释:“一直以来,鬼道在魔道中处境尴尬,饱受欺凌,鬼道虽有鬼护法倾力保护,但收效甚微,他能做的,也只是保护好自己手底下的得力鬼将。可魔道要炼制鬼兵、魂幡,时时刻刻处处需要用到鬼护法手中厉鬼。而魔尊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说句公道话,鬼道一直以来落于下风。就在三天前,鬼护法的孙子被一位魔道护法无意中炼进了魂幡,中途出了点岔子,鬼护法发现时,那孩子已魂飞魄散。那是鬼护法唯一的孙子,即将生出灵智来,却……可怜鬼护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兢兢业业为魔道鞠躬尽瘁,竟落得如此下场。”
裴尧僵硬的脸缓缓拉扯出一抹不忍,叹息道:“可怜可怜。鬼护法忍无可忍,加之受魔道猜忌排挤,终于叛离魔道。”
话虽如此,听着却很怪异,魏宁和看了眼裴尧:“你挑拨的?”
裴尧冷笑:“我离开天虞岭后,有魔修一直追我不放,没办法,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鬼护法孙子早已遇难,我只是,将真相揭穿一点出来罢了。”
魏宁和:“原来如此,你做的对,那些魔修肆意惯了,可鬼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裴尧目光执着:“我知道鬼王厌憎魔修,鬼王厌憎,我就厌憎。仙门魔道,鬼王想让谁死,我就会让谁死,不惜一切办法。”
口吻之偏执,让魏宁和心惊肉跳。
半晌,魏宁和叹口气:“呃……那个裴尧啊,不必为谁而活,谁也不值你倾尽一切。虽你是一只鬼,也得想着为自己考虑,凡事为自己而活,怎么开心怎么来。”
但凡厉鬼,不疯魔不成活,她不想强迫裴尧丢掉自己去做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那不可能,也不现实,做自己就好。
裴尧血眸颤动,喃喃道:“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些……”仙门、魔道、人间,哪一个见了他都喊打喊杀,似乎一个鬼生来就是错。
可怜。本是青葱一样的年纪,却猝不及防家破人亡,换作自己,若魏水村出了事,她会更疯狂。
魏宁和嗓音放柔:“我会尽所能的帮你,你想找人说话,我便做个聆听者,你想安稳呆在一方,我也会帮你除掉隐患。当然,你得记住当初誓言,不许伤害凡人,不许为祸凡间。”
“鬼王放心,我记得誓言。”裴尧点头如捣蒜。
“对了,鬼护法如今在何处?”
“离开魔道以后,鬼道真真正正失去庇护之所,正道不容,魔道追杀,形如丧家之犬。以后的日子,恐怕难了。鬼王若有意——”
魏宁和摆摆手,有意什么,一个魏水村就够她头疼的,千万别再来一个。更别说鬼道那么多厉鬼了,想想就头疼:“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本本分分做鬼,你可去帮帮他们,但,千万别带到我跟前。”
裴尧缓缓笑:“您是怕苏隽不容他们吧。鬼王放心,我会将他们安顿在一个安全之地。”
得到允准,裴尧就迫不及待离开了。魏宁和摇头笑笑,这家伙。
活动活动筋骨:“囚仙塔那里也不知如何了,一个孕子尸魁,引领进去应该不难吧。”
魏宁和抬脚要走,突然一拍额头,对了,还有个小家伙没处理!
刚停下步子,竹林微微波动,这时传出一阵凄惨的婴儿啼哭声,凄惨中带着尖利凶狠,叫人毛骨悚然。
草丛里,一个浑身青紫的孩子探出脑袋,张开满是獠牙的嘴。
魏宁和后退两步,指尖鬼力萦绕:“你这小东西,倒是狡猾得很。”
小尸魁“哇哇”嚎叫两声,就朝向这边爬来,越爬越快,越爬越快。
魏宁和并指,这时“阿宁——”
指尖鬼力撤去,魏宁和转头大喊:“我在这里,救命啊!救命啊!”
小尸魁抵达魏宁和背后,张开嘴巴便咬。龙侯剑发出愤怒低吼,顷刻间抵达,刚刚好抵住小尸魁攻击。
小尸魁暴怒地扭扭脖子,脑袋突然变成大铁球,嘴巴占据半张脸,密密匝匝分布尖牙,可怖异常。
一团金光紧随而至,将其笼罩,金光消散,原地已经没有小尸魁影子。
“人呢,都干什么吃的,竟放此等邪祟进入衍圣宗,脏了我仙门的地!”师虞江人未至,怒吼声先来一步。
苏隽出现在魏宁和身边,面色紧绷,一言不发打量她上下,发现人没事,放下心,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
魏宁和讪笑:“随便逛逛。”
“出息。”师虞江低声斥责,见徒弟如此紧张一个凡人,气不打一处来。瞧瞧他这德行,跟那些畏妻如虎的男人有何区别?
蒙岁渊走来,视线掠过魏宁和,停留在地面死去的尸体上,凝神观察。此人的脸他不认识,不过身上穿的衣服倒是衍圣宗长老的袍服。
他心中愠怒,何方孽障,敢在仙门重地动手,残害仙门中人,不啻于一巴掌甩他们的脸。
蒙岁渊视线在魏宁和身上扫过一周,又撤去。
“心脏被掏,胸口邪气残余,乃邪祟所为。且人刚死不过一炷香,凶手走不了多远。”
蒙岁渊翻过尸体,目光落在后背的黑色图腾上,顿了顿,烫手似的甩掉尸体,从怀中取出雪白帕子擦手。目露嫌恶:“魔道中人,死有余辜。”
师虞江脸色铁青:“此事定然彻查。”偌大一个仙宗,居然让邪魔混进来,传出去中门脸都没有了。
“她是谁?”
又一道声音传来,声音古井无波,不包含一丝情绪。
魏宁和乍然听到这声音,眸子一亮,透过苏隽衣袖,悄无声息打量。
竹林走来一人,羽冠白衣,容貌俊朗,与秋羽三分相似。却不似秋羽轻浮,只是不苟言笑,一张脸冰冰冷冷像死人棺材,给人一种肃穆之感。
看到他来,在场诸人不自觉变得端庄起来,哪怕师虞江,也下意识挺直胸膛,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范儿。
魏宁和眨眨眼。
原来是花孔雀的亲爷爷,衍花宗执法长老秋长归。
上辈子见过的,与秋羽性子完全不同。他是仙门赫赫有名的冷面阎王,执法严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在他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违背规矩就要处罚,哪怕唯一的孙子秋羽犯错,也一视同仁。仙门上下喜欢他的人极其少,大多都是又敬又怕。
唉,还以为能见到久未出门的阵法宗师姜傅离呢。
魏宁和眉眼耷拉,要知道是这个古板,她死都不会转头。正要说话,嘴巴突然被捂住。
苏隽回复:“一个凡人罢了。”
一个凡人?魏宁和一激,悄悄隐藏身形。能让苏隽如此戒备,她且先不玩闹。
秋长归微微颔首,目光从魏宁和身上挪开,方才似乎只是随便一问,得到回复就行。他面无表情来到尸体旁,看到图腾的下一刻,道:“将尸体带去刑律阁,好生盘查。”
听到刑律阁,在场诸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刑律阁的盘查可不是一般查查就算了,活人去了剥一层皮,死人死无全尸事小,最痛苦莫过于搜魂,将神识翻得支离破碎,生不如死,死了想再死一次。
不过,没谁会同情一个魔修。
看到仙门对魔道如出一辙的深恶痛绝,魏宁和老老实实站在苏隽身后,降低存在感。
第36章 幽州花神节
竹林搜查一遍, 众人转道去囚仙塔。
沿途必经之地,满目疮痍。其中以宗主所在主峰玉峰糟蹋得最干净:满山鬼斧神工的怪石似乎被审美恶劣的大师调转方位,手脚脑袋一通乱放;珍贵灵植活似疯狗啃过, 灵兽死的死, 跑得跑,尸体横七竖八, 死相惨烈。
师虞江虎目剧颤, 身躯原地晃了晃,差点闭过气去。
秋羽等弟子排成一排过来认错,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活似千里迢迢来逃难的难民。映衬着满目疮痍的山,特别应景。
秋羽:“师宗主, 晚辈无意毁了您的居所, 任凭宗主责罚。”
引孕子尸魁入囚仙塔,他便料想到会有这一幕, 也做好打算。能自己扛就自己扛, 绝不连累其他人。
微一抬眸,瞧见魏宁和,躲在大师兄身后以为没人看见她。
秋羽表情崩了。
这家伙还敢来?
“那个, 苦了你了。”
眼看秋羽要气炸, 魏宁和不得不稍微克制,安慰他道:“安心, 此番你立下大功,保住衍圣宗灵脉,休说毁掉几座山头,便是再毁掉几座,也罚不到你身上。况且你爷爷秋长老在, 对他有点信心。”
不提秋长老还好,一提秋羽气炸:“闭嘴,你什么都不懂。”仙门谁不知道秋长老六亲不认,他怎可能帮他。
“好吧,你说不懂我就不懂。”魏宁和不置可否。她是不懂,但秋长归的性子还是知道的,铁面无私,赏罚分明。秋羽此番功劳板上钉钉,七分功劳三分过,功过抵消了还剩三分功,必须奖赏。除非秋长归沽名钓誉,非要摁着秋羽大义灭亲。
收敛气息,魏宁和安安分分蹲在苏隽身后做透明凡人。
谁知再透明,也有人一一刻不差地盯着自己,苏隽传音:“尸魁之事你参与了多少。”
魏宁和正拉着他袖子遮盖自己,闻言就很无辜:“说啥呢,你还不知道我,身娇体弱胆子还特别小,见到怪物吓都吓死了,哪敢跟它斗。”
苏隽嘴角抽搐:“嗯……”
“嗯是什么意思?”
苏隽:“知道了。尸魁金丹修为,秋羽无法对付,或许请了旁的援手。”
睁眼说瞎话,仙门阵师一只手数的过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能指教秋羽的还有谁?
魏宁和转溜眼珠,叹气:“知道瞒不住你,这回也是赶巧,我懂点阵法,恰好派上用场,但当时情况紧急,我虽能布阵克敌,可就那么站出去也没人信,好在遇上秋羽。可除了指导那家伙布阵,其他我也没做什么,那山也不是我踩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