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蔻珠猛一抬眼。
  西郊的蕲春园,那是废太子、也就是蔻珠的表兄,以及,她姑母废后袁氏被陛下赦令终身囚禁的地方。
  李延玉立即转脸把蔻珠一盯,轻眯起眼,目光似寒铁似刀刃。
  蔻珠心砰砰砰跳着,倒还镇静,淡淡地,对上李延玉那双墨瞳:“我去给他们送点衣食去,他们是我的亲人,人,不能忘本,更不能不懂得感恩,如今,虽然他们落魄了、潦倒了,但是,依旧还是我的表兄和姑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在那里受罪、在那里挨饥受冻……”
  蔻珠的姑母袁皇后是因为废太子桩桩事件才落到那步,厉来宫闱争斗,没有谁对谁错可言,往往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血腥战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蔻珠的那位表兄向来生性跳脱、顽劣不按常理出牌,他本不适应于宫廷生存,那太子之位,对他来说是不适合的,废太子走到了今天,也算是能料中之事。只不过,废太子表兄也好,她的姑母也好,曾经,都是相伴于蔻珠世上最最疼她的亲人,蔻珠拼了命都要去保护他们。
  当然,若非他们的倒台,想必,蔻珠在这王府里,刘妃安婳公主等就不敢如此气焰嚣张了。
  墙倒众人推,世情凉薄,本是如此。
  李延玉对废太子是充满忌讳厌恶的,或许,他是对皇宫中每一个手足都充满敌意厌憎。
  安婳公主接着又说:“王兄,我的这位嫂嫂,历来在京里风头着盛,很受男人们喜欢,你看,那废太子也好,还是那姓苏的给您看病的大夫,她就喜欢和人家搞些暧昧!时常说说笑笑,眉眼来去,一点都不避嫌已是你王妃身份!你看这京里头,好多公侯王孙一个一个都为她闹死闹活,您可还记得我那死鬼前未婚夫是怎么死的?——还不都是因为她!几个人坐船上,遇见了水贼,拼了命不要去救她……没有她,我也不会守这望门寡了!”
  说着,便握帕哭诉。
  “王兄,妹妹我说句难听的吧,你是有残疾,成日坐轮椅上,还不能行动,她表面上不说,指不定内心早就在嫌你了!”
  “你觉得,她对你能有几分真心实意?”
  又拉着侧妃袁蕊华手,连忙说道:“您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那天,老虎扑过来的时候,除了她,还有谁会在第一反应时扑你身上去救你?!”
  “我这嫂嫂,她其实早就想摆脱你了!”
  “……”
  刘妃立时斥道:“安婳!不准说这些不好听的惹你王兄不高兴,你现在说这些气话,又有什么意义!”
  然后,便叫人,将袁蔻珠双手捆起,送去柴房关起来。
  蔻珠慢慢地回过身来。
  这时,她已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终于用绳子把双手给捆了起来。蔻珠的脸,忽然便浮出一抹复杂冷傲的微笑。
  她的内心世界,向来都是强大的,隐忍的,想是,伴随了男人那么多年,不练就一个金刚百炼之身都很难。绳子捆在她手上,她些婆子在她的腕上绕来绕去,她内心世界依旧没有崩塌。
  是这一根的绳子,是这里每一个人,好像让她终于活通透、想明白了。
  执着、悲喜、许多五味杂陈、剪不断理不清的东西,豁然间开朗清晰起来。
  她压根儿就没把这些庸常之人瞧上眼。
  对刘妃,是因为李延玉缘故,谨记恪守儿媳身份,孝顺侍奉这个丈夫将她唤作母亲的女人。
  对安婳这位小姑子,同样是如此……
  她想,原来其实是大可不必的。
  李延玉的呼吸隐隐紊乱,表情终于变得复杂起来。“——你给我站住!”
  外面风雪又吹了飘斜起来,蔻珠正走到了门槛。
  李延玉一边手摇着轮椅,坐在椅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
  蔻珠站住,慢慢回过头与他对视。
  男人又是什么话也没说,他的喉结在轻微上下滚动,漂亮的薄唇似翕动、未翕动。
  蔻珠亦盯着他。她心里想:多漂亮的一张俊脸。
  视线也跟着恍惚摇动起来:是不是,还因为这张脸的缘故,她带着对他的原罪亏欠之身,一步步才会被沦陷桎梏。
  怪不得,那瓦观寺老和尚常常说:“万相皆空”。
  尤其是皮相色相,是人堕落毁灭的根本。其实说白了,她原本还是一个肤浅的女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被他的美色皮相,一叶障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女主看明白了就好,就怕一直执迷不悟。
  其实,原先开头是直接女主男主和离,后来被我删改了,我觉得应该把女主的心理转变和很多东西设为一个高潮点,透过剧情铺开,后面很多才有说服力。
  火葬场很快会有,不要急哈。
  狗男主前面有多狗,后面就有多…~多………
  男女主以前小时候是仇人,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怼的那种,不光是她把他害残废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第五章
  “你应该知道,本王向来不喜凭感觉办事儿,这件事,是你就是你,不是就不是,用不着与我在这儿打感情牌;你放心,本王会重新去查此事,这次到底有没有冤你,一切由真相证据说话。”
  “再者,你果然有无谋害本王之心,这个,确也难说!”
  蔻珠震动。
  震动之后马上是死灰般麻木。两个人漠然对视那么久,才终于有如此结论。
  真是毫不奇怪意外的结论,不是么?
  说完,李延玉把目光又漠转向刘妃:“你也别太心急,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干的,还有待查证?”
  刘妃嘴角不自在扭两扭。
  蔻珠无所谓地、微微笑了。
  佛经里常常这样来劝诫迷途之人:看破得清净,放下便自在。
  事情到了这儿,到这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节点,她竟感觉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释放和解脱。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包容、如同火一般炽烈感情统统消磨光,并不是单单是这一件事就可促使而成。有太多的点,太多的方方面面面。这是一个积沙成塔、由少到多的逐渐过程。
  她是真的无所谓了!
  蔻珠淡漠垂下眼睫毛,眸光在李延玉瘫坐轮椅的那一双腿上徐徐游移。“王爷,其实你应该现在有一些知觉了,对吧?”
  “刚才,我给你擦足的时候,发现你的脚趾在微微动!”
  李延玉姿态冷傲盯着她,表情依旧复杂。
  “真好!”
  蔻珠淡而平静地说:“我原先和苏大夫商议计划的是,如果此方案行不通,我们再重新研出另一条医治你的办法,如今看来,这些日子我和他的努力是管用的!没有白费!”“估计到了明年开春儿,你可能就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李延玉轻眯起眼,听到这里,多少年的积郁渴盼,让他黝黑瞳眸粲然一动。
  当然,李延玉向来会掩饰情绪,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的东西。
  “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桥归桥,路归路的,真好!真好!”
  她扬起脸,慢慢阖上睫毛,是一种放松、对未来心驰神往的舒坦笑意。
  李延玉把眉头一蹙,他并未听清蔻珠的这话。
  那几个婆子到底是又粗手笨脚,连个绳结系不好。
  蔻珠斜着她那双妩媚勾人的丹凤眼,水眸里,满是骄傲,是神气,是从容,盯着李延玉,绳往嘴边送了轻轻一咬,绳子立时扯断。
  “母妃!”
  她转过身对刘妃说:“我会自己走,不用你们来捆我!”
  说着,手中的捆绳往地一扔,姿态蔑然、转身而去。
  ***
  当下日晚未昏,腊月深冬的冷天几乎能够呵气成冰。蔻珠如此便被关送进了柴房,等待后续。
  蔻珠的婢女素绢,恐担心小姐里面受罪,作誓要陪伴,刘妃想了想倒也准了,如此琐事,暂时略过不提。
  雪,压着金色琉璃瓦脊,整个王府弥漫在一片风雪凄迷的皑皑世界。
  李延玉是个闲散皇子,虽有平王称号,亦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在朝中,他没揽什么大权。当然,作为一个闲散的、残疾瘫痪的无用王爷,连起码正常行走能力都没,他似乎注定要会被排挤在那深深宫闱争斗之外,好处,似乎也随着平淡枯燥的生活变得逍遥自在起来。
  当然,至于有没有他在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就比如,那太子的被废,蔻珠姑母袁氏的倒台……其中,他有没有关系确也难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可能只有天、只有鬼才知道罢。
  李延玉到了下午用晚膳,因为他的膳食一向都由妻子蔻珠亲自下厨烹饪,故而,换了厨娘,嬷嬷们端来时,他眉头一皱,只觉味道不对,毫无食欲,便筷子一搁,淡淡吃两口便不吃了。那些下人们唬得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将膳桌给悄悄撤走。
  平王在王府养了几个清客相公,都是琴棋书画方面交谈往来,这会儿,他粗略用了两口晚膳,着令一清客门人来与他弈棋,岂料,那人只一味讨好奉承,不敢大赢,李延玉越下越没意思,便对小宦官紫瞳说道:
  “去叫王妃来……真是的,还没跟一个女人下起棋来痛快!”
  见紫瞳只一脸尬笑动也不动。“怎么了?”
  李延玉拢拢身上的貂毛披风,语气颇不耐烦。
  “王爷,王妃被你们不是已关去了柴房么,这让、让奴才怎么去叫啊!”
  李延玉表情复杂,低着眉眼一脸沉静看着棋盘,把棋盒中的一颗颗白子抓起来又扔下。
  紫瞳很会察言观色,赶紧说:“王爷?王爷?”
  李延玉越发不耐烦,手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哗散落在地,便让紫瞳去给他重新拿纸笔书籍,也不再提蔻珠之事,说要看会书写会字。
  李延玉的字可谓是千金难求,他有一手出了名的“金错刀”,从九岁自变成了瘫痪残疾以后,远避了皇权争斗,倒成就了他另一番“事业”,而尽管这番“事业”对他是极其相当无聊的、闲暇消磨时光的唬头,然而,他的那手好字,遒劲如寒松霜竹……当然,不仅如此,除了字以外,还有他的绘画丹青,棋艺雕工,种种都是令人叹为观止。
  老皇帝现在对他仍热恩宠有加,就是因为,一来,这个再也无心以及无力于王权诸事的儿子——在老皇帝眼中,他的内心世界应该是相当淡泊无争。
  他的无害,又会越发促成老皇帝对他的放心;
  而面对他的这些登峰至极艺术造诣,老皇帝可以说对这位儿子是相当瞩目垂青赞叹的。
  紫瞳须臾拿了书籍纸笔,替平王在身前长桌前轻轻铺开,然而,李延玉写着写着,又显得心浮气躁,很难静下心来。
  纸写一张,便揉了丢一张。
  紫瞳猜:大概,他在想着蔻珠。
  紫瞳小心翼翼陪笑说道:“王爷,奴才看外面雪是越下越大了,真好冷的天儿呀!刚才,我路过院前大鱼缸时,那大缸里的水都冻成冰了——”
  李延玉装作漫不经心舔羊毫笔:“嗯……”
  他想了想,说:“你让人送个炭盆,再拿几床厚厚的铺盖棉絮,叫厨房煲两碗热热的汤粥——给她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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