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蔻珠抱怨着叹气:“这个地方,实在位置太不好了。希望以后病人会越来越多,都知道咱们这个地方。”
  苏友柏便笑:“病人少,自然是好事。大夫希望病患多,是想多赚银子,但是,人不来看病就证明生病的人少,不是么?”
  蔻珠摇头也笑。
  两个人正如此闲闲说着话,“娘亲,娘亲——”
  蔻珠闻得这道声音,猛然心弦被什么狠而有力一扯。
  抬起头来。
  她张着小嘴,怔怔地望着眼前来人——
  苏友柏也震住不动了,两眼凝视前方。
  “娘亲,娘亲,你就是我的娘亲,对吗?”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看上去仅仅四岁光景。由一个男人抱在怀中。
  那个男人,依旧一袭月白色长衫,模样清俊,既成熟稳重,又蕴积多少风霜久砺打磨的沧桑。
  那孩子,红润润一张小嘴儿,除了那张小嘴儿,他的眼睛,鼻子,眉毛,全都是和蔻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浅色撒花半旧小袄,下面淡色团花纹绫裤,穿得很整洁干净,看得出照看之人非常在用心照料喂养。
  小男娃一直哭,一直哭,眼睛湿漉漉的,如水洗的黑宝石。
  这也正是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个孩子模样。
  蔻珠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过去,不经过任何人催促提醒,只是一种本能和下意识,温柔小心伸手,将男人宽阔怀抱中的小孩儿给轻轻、仔细抱过来。
  李延玉缓缓闭上眼睛,像在努力克制压抑什么,良久,才轻轻睁开。“娘子,这是你的儿子。你不认识不记得我没关系,可是,你还记得他的,对吗?”
  蔻珠猛地抬头大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子终于找到妈妈了。感谢在2020-08-24 23:21:23~2020-08-25 21: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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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今日医馆自然开不了张了。
  苏友柏甚至走上前主动关上大厅的门, 这样大型尴尬的“认亲”场面,除了孩子啼哭,一声声喊着“娘亲”, 谁也没有说话。
  那是一种出于母性本能反应,蔻珠竟一丝逃避推拒都没有、就那么承认接受了孩子, 也着实令人太吃惊震撼了。
  原来, 孩子并没有被刺死, 他还好好活着。苏友柏不知该感到激动狂喜,还是别的什么,苏友柏脸上表情各种复杂。
  李延玉看着蔻珠在接纳孩子、亲自从他怀中抱去的过程——她确实是失忆了, 眉眼平和淡然, 再没往昔的那种伤痛与苦大仇深。
  可孩子一出现, 竟牵起内心的某种柔软与颤动。李延玉不知该感到悲酸还是庆幸,他自然吃起了儿子醋。
  她记不得他, 可却记得儿子。
  事实上,李延玉昨夜辗转难眠、一直就没合过眼——蔻珠活着, 这令他激狂得就差最近没发了疯。不, 确切地说, 他已经好几天夜晚没有合过眼了。桃花山, 那日, 他看见了那条小船, 从河面轻轻飘过,上面竟站着的是蔻珠, 活灵活现真人,绝不是他的幻觉,那时他人就跟疯了一样。他跳下河拼命游泳去追,可惜, 到底没追上,一身湿淋狼狈,最后,站在岸头,只得像疯子一样笑着。很多过路的,见着了当时他反应,以为他是脑子有问题。
  又回去了之后,他手拿着蔻珠的画像,跑遍了小镇各个街头巷尾,从天亮跑到天黑。
  “你看见过她吗?对,就是这画像上的女子,你看见过她吗?”
  他几乎抓着一个路人就疯狂问。终于终于,他找到了她。
  李延玉昨天夜里的辗转难眠与激动是难以言喻的。他也思考着苏友柏那番话,努力压抑着去见她的冲动与渴望——他得知她已经失去很多记忆了,已经不记得他。李延玉起身给儿子盖完被子,又走到窗前来回踱步。现在,他该怎么办?
  苏友柏的那些言辞,无疑是刻薄毒辣的。可是,却又说得一针见血,直戳他胸窝。
  “如果,你若再这么纠缠下去,未来,会造成什么,又会给她带来怎样未知的噩运和伤害,你不害怕吗?”
  “她现在很平静,生活简单充实,虽不是大富大贵锦衣玉食,但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单调幸福——”
  “她已经忘掉了你们那些过去,再也没有那些痛苦不愉快回忆。她这样的状态,不好吗?您又何必再来扰乱她?”
  ……你又何必再来扰乱她?何必再来扰乱她?
  他头疼欲裂,整个人快要四分五裂,被劈成几段。手揪着衣领,背靠着身后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今天,他却还是来了,抱着孩子来的。私下里,有没有想借着孩子,给自己找理由说辞来见她,李延玉自己都不好说。
  人的情感为什么会如此矛盾,这种感情里,有激动,欢愉,痛苦,极力想忍,却又偏偏忍不下去。
  在半路上,他甚至给孩子讲了一个残酷不切实际的神话:“小直,你听爹爹说,你娘亲,她跑下凡来看咱们了。”
  小直睁大着墨玉般黑亮眼睛,稚嫩小脸当时的反应表情自不肖形容。
  李延玉都不忍看下去了。又说:“可是,你得记住了,你却不能上前去叫她娘亲。”
  他依旧不敢去看孩子的眼,又继续:“因为娘亲是被天上的王母关着的,王母见她实在太想儿子了,又经不住她一遍遍哀求,遂不忍心,到底放她下凡来探视咱们几天。但王母又害怕她会一直在凡间赖着不走,于是,会给她喝一些药水。而这种药水,会令她忘记过去好多事,会变得她不认识你。”
  赵汝直不知该哭还是该激动笑。“娘亲,娘亲下凡来看咱们了,爹,爹,你是骗我的吗?还是真的?”
  李延玉捏捏儿子鼻。“这是真的,爹爹不骗你,但是,你记住了,千万不能上前去叫她娘亲,王母让她喝可以忘记咱们的药水,是怕她下凡了就从此赖着不走——可娘亲怎么能喝,怎么会想把咱们给忘了呢,所以她喝了之后就马上吐出来,因此现在,就必须得装作不认识咱们,否则,王母万一派人暗处监视她,发现了就又会将她带走……”“小直,你要听话你要乖。你娘亲,她是相认而不敢认咱们的,要不然,就会又被他们带到天上关起来……所以,你记住,千万不要去叫她呀!”“……”
  儿子,居然没有听进他的这些劝阻。
  到底是孩子,如此小,见了生生母亲,又有多少理智、能让一颗年幼而单纯的心灵把控住呢?
  ***
  好半晌之后,蔻珠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苏大哥,能不能麻烦帮我去里面拿一床被子和枕头过来。”
  孩子太激动,乍然见了娘亲,母子相聚重逢,一直蹭在娘亲温暖、梦中渴望太久的怀抱一直哭。
  哭累了,又安安甜甜睡去。长而浓密卷翘睫毛轻轻闭着,睫毛上还挂满了颗颗盈亮泪珠。小嘴儿一瘪一抽,玉雪般小脸,整个都是湿哒哒的。
  李延玉不忍别过眼去,眼前这一幕,他这么些年里任何耐心抚育照顾,到底抵不过母亲这一温暖怀抱,抵不过这第一次相见。
  孩子,到底是离不开母亲的。
  李延玉喉结翻滚。忽然有一种想为儿子,不顾一切,努力争取向前妻求和的冲动——
  不管结果如何,就算苏友柏说的那些直戳他心窝,他也是不管不顾了。
  蔻珠把怀中睡过去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医馆大厅内一罗汉榻上。她给他小心盖被子,给他细心温柔擦去小脸湿润的泪珠。
  擦着擦着,胸口被针刺,心脏一阵急促痛缩。对,这是她儿子。没有任何怀疑了。
  一样和她相视的五官,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鼻子、眉毛。
  她用手指轻轻触摸熟睡中孩子的小脸,摸着摸着,眼泪滴滴答答,止不住成线成串滚落。“苏大哥。”
  她猛地回转过身去问。“我的过去,现在,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求您不要再骗我,可以吗?”
  “他是谁?这人究竟和我是什么关系?”
  又把脸复杂困惑转向李延玉。
  苏友柏额角一直突突跳着,脸色难看。像在努力压抑什么。
  “苏大哥!”
  蔻珠走上前,双手使劲摇他。“都已经到了现在,您还要欺骗我吗?是,我已经记不得很多事了,您一直就对我说,我的过去很简单,我们是师兄妹一直在药谷中长大,可是,真这样简单吗?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好吗?”
  李延玉表情复杂,轻轻地走过来,想去触抚蔻珠的肩,对她说什么。“蔻珠,你听我说。”
  蔻珠像避蛇一样,猝然一惊,赶忙缩退两步。李延玉手一空,大震,俊面难堪,蔻珠的反应刺痛了他。
  苏友一直都还是不吭声,仍旧在努力压抑什么。“苏大哥!”蔻珠还喊。
  苏友柏把袖一拂,手指李延玉,像是情绪激动极处,忍不住发抖:“你问他!你好好问他去吧!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什么回忆不起来的,你们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你都让他跟你好好解释,不要来问我!我不管了!”
  说着,霍地一声,推出门去。
  蔻珠愣愣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主现在才叫追妻火葬场,额~
  第六十五章
  他到底在生气愠怒什么, 确切说,苏友柏也着实没弄懂现在自己心态。
  孩子竟还活着,这是好事, 应该为蔻珠庆幸和快乐。
  回想在初得到“噩耗”,苏友柏一直没敢回忆蔻珠当时状态, 那种心碎绝望、痛苦黑暗, 作为人母的凄惨无助……现在, 他该激动高兴不是吗?
  他走出厅馆大门,把房门重重一带,发出碰地声响, 震得里面两个人都惊了。
  ——蔻珠和“前夫”静静对视。
  这突地像是孙猴子变戏法、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前夫”……她把手有些茫然无措抓握裙摆丝带, 指尖隐抖。
  “蔻珠, 你听我说。”
  李延玉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迟疑上前两步, 本欲想去拉她手,到底怕吓着了她, 没有勇气。
  蔻珠浅抿着唇重新坐回到那张矮榻, 又去给儿子颤着手盖被子, 矮榻狭窄, 李延玉见她坐下了, 也趁势挨着坐她身侧。
  蔻珠往前挪一步, 男人小心翼翼,也挪一步。两个人挪到再没地方可挪, 蔻珠猛地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李延玉立即惊慌了,也跟着站。俊面紧张,小孩般无措。
  蔻珠半晌才缓缓开口, 道:“我们,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很抱歉,对我来说,你现在就是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莫名闯入我世界中来。我很头疼,越是想回忆些什么,就越是记不得一切。”
  李延玉这时才有勇气去握妻子小手,十二万分陪小心,仔细温柔:“没关系,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了,你放心,如今,我出现在你面前,绝不是为了来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照顾你,看着你幸福。”
  蔻珠把手忙从男人掌心里抽回去,手指尖滚烫,脸也滚烫。
  ……如此,两人也不知干站了多久。
  男人始终没有勇气出口讲述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李延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勇气有担当。他到底怯懦了,进退维谷,无助到极点。
  胸口又像被刀一下下狠狠地戳着。过去对她所造成那些痛苦伤害,自己的混账无耻,每回忆一次便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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