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总管太监忙告罪,赵如裳抬手了抬手:“我就是来和父皇说说话,才等一会儿。”
隋王道:“那我二哥在外头等着,你说完话,我们送你回去,这天黑路滑的你一个人多危险!”
齐王眉头一挑,连忙附和:“对对对,老六说的是。”
两位哥哥的热情扑面而来,赵如裳简直要笑不出来了,好在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她暗自出了一口气,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二哥六哥你们先去忙,不必管我了!”
皇帝从书桌后抬起脸,捻着胡须看她:“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倒还肯往你身上使劲。”
皇帝语气不怎么好,赵如裳眉眼弯弯,把汤盅搁下:“我方才听父皇像是在生哥哥们的气?”
皇帝目光有些复杂,拉着赵如裳在旁边坐下:“裳儿,你身体可有好转?还发病吗?近来父皇忙着,也没得空来看你。”
赵如裳不知皇帝为何转移了话题,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儿臣好好的,雍和宫有的是人伺候,再说还有裴渊在,父皇整日操劳,就不要分心来看我了。”
话正说着,赵如裳目光落在皇帝面前的奏折上,满篇密密麻麻的字,隐约瞧见了储君二字,微微一愣。
皇帝似乎也没有打算隐瞒她的意思,头疼的撑着脑袋,显然余怒未消:“裳儿,你知道方才老二老六与朕说什么了吗?”
赵如裳一笑,看他愁绪不展,温声说:“总归是惹父皇不高兴了。”
他颇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声音透着几分沧桑:“这些日子,不时有大臣上书要朕立太子。前几年还不甚张扬,自打朕过了五十大寿,这请立的奏章便越来越多,想来是他们一个一个都觉得朕老了,活不久了,该退位让贤了!”
赵如裳明白里头的轻重,她一个公主,不好过问朝政,何况又是立储这样敏感的问题,只劝慰皇帝:“怎么会呢,父皇春秋鼎盛,要长命百岁呢!”
皇帝在她面前倒没什么顾忌,直言不讳的说:“立储不是小事,朕迟迟不同意,大臣们就愈发着急,老二老六今日也坐不住了,旁敲侧击的来打探情况。太子早晚会立,谁该坐这个位置,朕心里有数。裳儿,朕就是担心,将来太子亏待你。”
“我?”赵如裳没曾想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心中波澜起伏:“怎么会呢父皇……”
这一代里就她一个嫡出的公主,身份不同,出身不同,将来对储君之位的影响也不同,但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皇帝拍着她的手,无不遗憾的说:“你说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父皇放心的就把皇位传给你了!”
赵如裳失笑,收敛了心思,道:“亏儿臣是女儿身,才能和父皇这么亲近,我要是男儿,不得被您整日拴在书房里埋头读书呢!那多不划算,所以还是做女子好,夜里还能给父皇送凉羹来!”
皇帝哑然,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儿,一阵感叹:“朕就你这么个女儿,还能不疼你吗?”
赵如裳晃了晃脑袋,纠正他:“父皇偏心了,上头还有大皇姐和二皇姐呢,可不止我一个女儿。”
“那不一样的,她们都嫁人了。”皇帝没什么避讳,在他心里嫡出庶出总是有区别的。
灵和公主是长女,很多年前就嫁去了草原,她出嫁时,赵如裳还在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这么些年,灵和公主就回过一次京城,她已经快记不得这位大皇姐长什么模样了。
至于端静,倒是在皇城脚下,却还不如远远的去了,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事儿也传不进宫里来。
赵如裳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口:“父皇……姐夫病了。”
皇帝挑眉,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赵如裳尽量斟酌着语言,缓和皇帝的怒气:“驸马和皇姐婚前没见过两回,不清楚对方的脾性,难免有吵闹的时候。前不久我听皇姐原来寝宫里的人说,她不喜旁人伺候,身边有只有沉碧和一个贴身太监服侍,多多少少的传了点流言出来,不甚中听……”
第24章 七夕家宴
上一回端静公主就和驸马动了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早已对公主府的事了如指掌,只是最近忙碌没有过问,赵如裳这么一提,顿时就想起任性妄为的端静来。
“端静这丫头,唉……”皇帝摇头,满脸的失望。
赵如裳虽然也不认同端静的做法,但毕竟是亲姐妹,不想父皇因此生出愤恶来,她的初衷是想皇帝出言警醒皇姐几句,驸马的日子也能太平点。
“传言罢了,只是道听途说,未知全貌。儿臣让他们都闭上嘴,不得胡言。”
“这端静,愈发无法无天了,仗着朕和皇后纵容,就干些荒唐事!”
皇帝知道,端静有今日,多是因为自己的纵容,他当初是念在和贵妃的情分上,不想多加约束辰王和端王,对他们兄妹,也多少存了愧疚。
辰王倒还好,政事上果断干脆,比几个兄弟强出许多,但却不知端静公主是随了谁,养成今日这般模样。
“下次见了端静,朕会提醒她几句。”
赵如裳欣欣然颔首,父女俩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出了太极殿。
六月里,辰王侧妃生了儿子,皇帝龙颜大悦,算了孩子出月子,碰巧遇上七夕便下了旨意要在宫里举办家宴,庆祝一场。
辰王成婚多年,膝下三个女儿,却一直没得男丁,好容易盼来了,心中激动自是难以言喻。
皇帝看中辰王,办这场家宴,中间含义不言而喻。
七夕又称乞巧节,每逢这个时候,宫外总是最热闹的,大街小巷挂满了花灯,年轻男女也上街来,偶遇一场风花雪月的姻缘。
家宴在晚上,赵如裳不必起得太早,睡眼惺忪的趿着软鞋出了寝殿,眼瞧门外立着一人,瞪着眼睛愣了愣:“裴渊?”
他垂首行礼,赵如裳连梳洗都来不及,捏着裙摆莫名有些局促:“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眉眼温和,像是宁静清浅的湖水,一汪汪的流进了心坎里:“微臣夜值,准备出宫了,这两日不当值,先来给您请脉!”
赵如裳瞧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熬了夜没休息好,也顾不得自己梳洗了,乖巧的坐下伸出手去:“行吧,天热你早点回去睡会儿。”
裴渊撩了袍摆坐在对面,看了赵如裳一眼,淡声道:“今日七夕,公主有没有喜欢的玩意儿,微臣给您带进宫来。”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赵如裳眼里却生出光来:“你不是不当值么?”
裴渊说不打紧:“天太热公主出不得宫,微臣正好要打夜市过,可以挑几件玩意儿。”
官员进出皇宫都有定律,能带进带出的东西,大多要在宫门接受检查,且外男不得随意进入内宫。
裴渊是负责照顾宜嘉公主的太医,不受此等规矩限制,只要上头有了吩咐,便能随时进宫,普通的小玩意儿带进宫不受影响。
赵如裳生出向往来,手撑着下巴,眼里涟漪波动:“真羡慕你能日日出宫去,外头的景致多好啊!上回端午去了江上,那风吹在脸上才叫舒坦开阔。听人说七夕节宵禁晚,街上很多年轻人,姑娘们带了帷帽敞开了去玩儿,平日里大家闺秀哪能随便出门啊。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你说她们是不是也为了寻个意中人呢?”
“也许是吧。”裴渊语气平静,眼眸里藏着细小的波澜,清淡的仿佛山岚飘着一层雾霭,朦胧地仿佛夹着一丝温柔缱绻的意思。
赵如裳以前听母后说,看一个人首先得看他眼睛,能看出许多东西来,是凶是恶,是良是善,看的时间久了,总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她不敢看裴渊的眼睛,他的眼睛颜色很淡,有浅浅的圈儿,但他看过来,就像是宫阁上反了光的琉璃瓦,叫人不能直视。
他偏偏看着她,唇边含着笑,连冷清清的眼睛也生动起来,赵如裳只觉心上被人伸手指弹了一下似的,瞬间就方寸大乱了,忙不迭的移开了视线,匆匆说:“那你夜里去街上转转有没有好玩的,带个花灯进来吧,画了仕女图的那种,亮堂堂的最好看了! ”
裴渊收敛了笑,应了一声好,这才告退离开。出了门,眼角余光还能瞥见她一脸茫然的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的不耐烦。
皇帝虽说七夕是家宴,摆了十来桌,但皇家的宴席哪有小事,宫里几日前就开始忙碌。
赵如裳傍晚赴宴时,就见外头人来人往的,宫里各处上了灯,将脚下的路照的通亮。
赵如裳穿了件湖绿色的大袖襦裙,正是和夏日应景,也不知是否是裴渊的方法奏效,她见天的往外头闲逛,进嘴的东西也改了,那些吃不下的补药补品忍着恶心往肚子里塞,时日一长倒像长了一点肉。下午换衣裳时,才发现原来略宽松的裙子,如今穿在身上正合适。
裴渊总说她太瘦,如今稍微胖了一点,倒是他的功劳了。
赵如裳心情愉悦起来,明翘在后头呀了一声,她转过身去,见她兴奋的指着树丛里微弱的亮光。
“公主您瞧,好多流萤啊!”
其实也不多,零星几只飞在树下,盈盈的光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迷人又脆弱。
赵如裳驻足看了一阵,惋惜道:“真漂亮,就是太少了,不够亮堂!”
她这头才完说话,远处长廊下就传来脚步声,夜里暗看不清人,等走近了才露出惊喜的笑。
“舅母,表嫂,敏溪,是你们呐!”
周敏溪见了她也很兴奋,还没说话就被母亲拉了一把,周夫人端得一身体统规矩,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妾身携儿媳小女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皇宫里处处有人看着,规矩不能有失,周夫人谨慎也没错,赵如裳等她们行了礼,忙去搀扶:“舅母快请起,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周夫人端庄一笑:“礼不可废。”
周敏溪这才亲亲热热的上来拉赵如裳:“好久不见你了宜嘉姐姐,怪想念的。”
赵如裳斜睨她一眼,嗔道:“那你怎么不进宫来看我?”
周敏溪的表情微微一变,目光有些黯淡:“说来话长!”
周夫人和苏明镜都微妙的露出笑容,赵如裳看出了端倪,也不深问:“都入席坐着吧,待会儿我们说说话。”
家宴原本就只几宫得脸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参加,周家是皇后母家,得了恩赏也进了宫。
此番重视体面,是普通嫔妃娘家不能比拟的,这是独独属于正宫皇后的尊贵。
席上的嫔妃们五味杂陈,心里复杂极了,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彼此见了还得热络的聊上几句。
王爷们陆陆续续的来了,家宴没那么多讲究,一家人坐一起闲话家常,眼看起来确实生了点普通大户人家的温暖。
赵如裳和周敏溪说了会儿话,余光不时朝外头看,宴席将开,终于等来端静公主和驸马,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驸马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眼睛凹陷,五官棱角显得有些锋利,眼里也没什么神采。
端静公主倒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都带着让人沉迷惊艳的美丽。
第25章 敢爱敢恨
她与驸马并肩而来,连看都没有看彼此一眼,各自落了座,便再也不顾对方了。
太监唱喝帝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帝皇后相携而来,上了台阶,皇帝还体贴的扶了皇后一把。
帝后成亲三十余年,一直琴瑟和鸣,赵如裳知道父皇一直看中母后,单从对自己的在乎,就能看出两人有多恩爱。
老夫老妻的两个人,已经把新婚燕尔的端静公主夫妇比了下去。赵如裳见驸马落寞的坐在席上,偶尔与皇兄们说上一句话,心中忍不住叹息。
皇帝往那边看过去,显然是注意到了驸马,略蹙着眉:“驸马可大好了?瞧着瘦了许多?”
突然被皇帝点了名,许鞅浑身一凛,连忙垂首躬身:“多谢皇上关心,小毛病叫您忧心,实在有愧!”
驸马是心病,面上是好了,却是憔悴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劲,皇帝又何尝不知。
“保重身体。”皇帝说着,目光落在邻桌端静公主身上,悠悠开了口:“端静,你要好好照顾驸马。”
端静公主握着酒杯险些洒了出来,才应了一声是,就又听皇帝说:“你虽是公主,可如今嫁了人,就是许家的儿媳妇,驸马近来的身体不好,你要多操心一些!”
端静公主精致的妆容,有了一丝裂纹,攥着拳头强打起精神来:“是,儿臣遵旨。”
然而话还没完,端静公主才松一口气,就又听皇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你如今做了姑姑,也该考虑和驸马要个孩子了。”
赵如裳和端静公主同桌,就坐在她对面,清晰的看见了她眼中的难堪和尴尬,大庭广众之下父皇如此训诫,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辰王坐得不远,原本和兄长弟弟们喝着酒,耳听旁边窃窃私语的提起端静,脸上火辣辣的,狠狠地咬住了牙。
端静公主那些事儿,到底不是秘密,在座儿的许多人多少能猜到一些,当年端静公主执意拒婚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几个了解内情的,是知道她和一个外头勾栏里的男倌不清不楚,最后还到了出宫私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