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赵如裳停下脚步, 转头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眼底有涟漪晃动。
她微微一怔:“你怎么了?”
裴渊仓促移开视线,眨了眨眼,那点起伏的波澜很快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冷冷清清,冷漠疏离。
“起风了,迷了眼。”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走到前面为她引路:“进屋吧,快入冬了,天寒地冻别受凉了!”
正厅里才收拾出来,没有用炭盆,裴渊知道她怕冷,把事先准备的毯子拿过来给她盖腿。
赵如裳说不急,明翘领着两个常服打扮的太监抬了一口大箱子搁在地上,然后蹲在地上,亲自拿了里头的东西出来。
两个形状不一的玉器摆在桌上,赵如裳兴致勃勃的跟他解释:“我父皇说这是番邦进贡的,我觉得还挺好看,就给你留了两个,你看看哪里能摆!”
她埋着脑袋在箱子里头翻找:“还有这套狼毫笔,配上回我送你的那个端砚,放书房里用正好!”
摆了一桌子的东西,她如数家珍似的跟他一一解释出处和用途,仿佛还自得其乐,不厌其烦跟他说。
裴渊唇边溢出浅淡的笑,他方才还仓惶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就平复下来,看她在箱子里费力抱什么,连忙伸手去帮忙,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摞医书。
足有十来本,几乎都是一些前朝孤本、先辈手书,是他平时在太医院都很少见到的。
裴渊垂眸看了看,有些已经泛黄缺页,但却还有很高的价值,他诧异的看她。
赵如裳笑眯眯的:“我让人在外头书阁买的,也是巧,有人不认识医书,打算扔了,恰好看到就买下来了,我想你应该喜欢这些,就拿过来给你填书架!也算是补你上回的生辰礼。”
裴渊心里百转千回,良久才颔首:“多谢公主。”
“表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锦华端着茶过来,看到他跟前的一堆东西:“这是……”
她低头,这才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蹲在地上,一回头朝她露出盈盈的笑。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身姿婀娜,明眸善睐。她穿着浅色的衣裙,厚重的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尽管衣着打扮并不张扬,可单看那一身锦衣华服,显然就并非普通人。
林锦华动作一僵,端着托盘的手微微用了力,她看见那个姑娘站起身,歪着头问表哥。
“裴青云,这是你表妹吗?”
她很自然地叫表哥的名字,仿佛没有意识到语气里的亲热,林锦华记得,好像没有人会叫表哥全名,能这么直呼其名的人,到底是何人?
林锦华是聪明人,只一瞬间,便猜到她的身份。
“是,这是微臣表妹,姓林,闺名锦华。”她听见裴渊唤了自己的名字,目光落在身旁那个姑娘身上,温声开口:“这位是宜嘉公主!”
林锦华呼吸一窒,忙放下手里的托盘,匆匆行礼:“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赵如裳虚扶了一把,笑靥如花,并不摆公主的姿态,反而有些羞赧的笑:“我就是微服出来玩,林小姐别多礼。”
林锦华震惊得说不出来话,根本没有料到表哥所说的客人,竟然是当今公主,毫无防备之下,难免觉得有些心慌,看到赵如裳举手投足清雅高贵的气质,更是莫名的自惭形秽。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人物,眼前的女子身形虽然单薄娇小,却如同的天上耀眼的星月,在最高处,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
裴渊看出林锦华尚有些怔愣,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递到赵如裳手上。
“一路累了,公主先坐会儿吧。您午膳是回宫用,还是屈尊将就?”他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随口一问。
赵如裳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眼底生出光来:“我能在你这儿吃?”
裴渊含笑看她:“可以,只不过这里才搬过来,都还没准备好,午膳也只能去天香楼吃。”
“天香楼?我听我二哥说过,天香楼厨子会做一手好菜,堪比宫里的御厨,早就想一饱口福了!”赵如裳吃得不多,可不妨碍她尝一尝京城美食,何况这又是齐王先前跟她再三推荐过的。
他说好:“那我让人去准备。”
天香楼素有京城第一楼的美称,门庭若市,客源不断,颇受世家勋贵的青睐。
主要这还是辰王的私产,文武百官知道内情的,免不得要来捧场一二。
赵如裳偶尔听过一耳,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出宫,今日这么凑巧,便能赶上一回了。
其实有什么山珍海味她不在乎,能出来走一趟,就算饿着肚子都觉得舒坦。
裴渊自然不会让她饿肚子,给阿全报了几个菜名,让他去天香楼传话留雅间。
赵如裳侧耳听着,挑眉咦了一声:“都是我喜欢吃的?”
裴渊在赵如裳身边这么久,时常能碰见她用膳的时候,他对她上心,她有什么喜好很快就能记下来。
裴渊只是凭着记忆点了几个菜,赵如裳却十分惊讶,心里莫名欢喜起来,有人能记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看着她盈盈的笑脸,也觉得满足:“时辰尚早,公主要不要先出去转转?”
赵如裳连点了几下头:“行啊!现在就走吧!”
林锦华局促地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她在江阳长大,那里远离皇城,淳朴而偏远,即便进京一年,还是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余光瞥见表哥看公主的眼神,那时不时流露出的温柔,叫林锦华心惊胆战。
她去看赵如裳,仿佛她已经习惯了裴渊这样的注视,早就见怪不怪,彼此对视,还能言笑晏晏再不过寻常的说话。
裴渊转头看向林锦华:“我陪公主出去转转,你要去吗?”
“我……”林锦华是想和裴渊出门的,可他身边站了公主,她心里有些沉重,摇了摇头:“不用了,表哥你带公主去吧,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再去天香楼等着。”
赵如裳不认识林锦华,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没有陌生人在身边还能玩得轻松一些,她既然不去,那就不用强求了。
她急于去看外面大街上游玩,叫上裴渊就赶紧出门了。
林锦华怔怔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目光黯淡下来。
身旁贴身的丫鬟小喜疑惑问:“大人早就知道这位公主要出宫了吗?为什么公主出去逛大街,还要大人陪着?可真是娇生惯养呢!”
“别胡说!”林锦华板着脸低声斥责,年轻的小丫鬟口无遮拦,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其实裴渊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不愿意的事,谁也无法强迫,若是今日上门来做客的,换成另一个人,他就不可能是如此高兴的模样。
是的,他是高兴的!
那位宜嘉公主一到,她就能看见表哥的目光始终落在公主身上,即便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喜。
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晌午未到,仍有几分凉意,赵如裳从小就怕冷,早起天寒,出宫时穿了件褙子,又裹着披风。
原本她觉得入冬后走在大街上会很冷,相反走了几步,觉得后背温热起来,脚下也暖乎乎的。
裴渊的新府邸在朱雀大街东南的巷子里,几步走出来,便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
各色的商铺鳞次栉比,远远的就能听见货郎费力的吆喝声,时辰尚早,街边还有小贩支了摊卖早点,带着香气的烟雾在空气里弥漫着。
赵如裳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乐开了花,裴渊看着她孩子似的动作,忍俊不禁:“闻见什么了?”
她嗅了嗅,感叹道:“人间烟火的气息!”
正说着,赵如裳视线落在不远处城墙根的小摊上。
一个老汉忙忙碌碌的剁着肉馅,然后拿了馄饨皮包上,快的都叫人看不清动作,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就摆在了盘子里。
旁边有客人来,老汉赶忙掀开锅盖,在腾腾的热水里丢了馄饨,不多时就起了锅,淡淡的香味扑过来,赵如裳馋得直咽口水。
她垂涎欲滴地看着那个客人囫囵吞了滚烫的馄饨,悄悄拉了拉裴渊的衣袖,小声问:“裴青云,我们能去吃一碗吗?”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裴渊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低头看见她望眼欲穿的盯着那边看,心尖一软。
“想吃?”
“想!”她重重的点头。
身后缀着几个常服打扮的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堂堂公主出门不可能没有人跟着,赵如裳当没看见,现在满心想的就是那一碗勾人的馄饨了。
“走吧。”裴渊没想到她会这么巧合的想要吃这一家的馄饨,一些往事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摇头笑了一下,带着赵如裳抬脚过去。
老汉百忙之中瞥见裴渊的身影,顿时一笑:“哟,裴大人,好久不见您来了,要吃馄饨吗?”
裴渊温和一笑,打了招呼,偏头问赵如裳:“想吃什么馅的?”
“三鲜。”
老汉这才看见裴渊身边娇俏娉婷的小姑娘,两人站在一块儿,都是龙章凤姿、万里挑一的人,见他们说话亲密,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位是尊夫人吧,瞧着和您真是般配,来来来,您二位快请坐,老汉马上给你们煮馄饨!”
赵如裳脸上一热,忙摆手解释:“老伯你误会了……”
老汉上了年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嘴里一边念叨着三鲜馅,一边拿了碗摆上,往锅里扔馄饨。
裴渊神色如常,不见喜怒,淡淡道:“先坐吧,马上就能吃了。”
他去挑个张干净的桌子,反复擦了桌面和凳子,才叫赵如裳落座。
方才老汉那句话在她心里起了波澜,有些羞赧,又忙着澄清,可去看裴渊,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拆穿,说的太过明白,反而彼此都会觉得尴尬,他不愿解释,她索性也置之不理,坐在裴渊对面:“你在这里吃过馄饨吗,这个店家竟然认识你?”
裴渊嗯了一声:“偶尔会来吃上一碗。”
她左右看了看,就这个毫不起眼街边小摊,坐了好些人,老汉收拾了桌子,不多时又有人上座。
“来喽,新鲜的馄饨。”老汉吆喝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馄饨端上了桌:“两位请慢用!”
赵如裳喜不自胜的拿了勺子轻轻舀了一个馄饨,吹凉了热气放进嘴里,满足的眯了眼:“真好吃!比御膳房的馄饨好吃多了。”
裴渊还没有动,就看着她大快朵颐,浅淡的眼眸里闪过别样的情绪。
赵如裳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汤,浑身都暖和起来,随口和裴渊闲话:“这家馄饨摊开了很多年了吧?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渊拿勺子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低头喝汤,半晌才缓缓开口:“很多年前吃过一回,便记住了。”
她疑惑不已:“很多年前?那是多少年?”
裴渊想了想,淡声说:“五六年前吧,我丢了盘缠,身无分文,就在这个地方,有个人请我吃了一碗馄饨。”
赵如裳胃口不大,一碗馄饨就吃了一半,已经觉得饱了,听清裴渊的话,她讶然道:“你不是去年才来京城吗?五六年前就来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忙,日更不会断,只是更新时间不定,可能会晚,一般在晚上九十点钟
第41章 酒量不佳
裴渊似乎想到了什么, 放下勺子,侧目看她,眸光微动:“探亲。我爹娘去世得早, 外祖年迈,本想来看看!”
可惜他把这段路程想的太容易了, 京城路距江阳千里之遥, 他和林锦华进京来, 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爹娘去世几年, 他们不知外祖家搬去了何处,千里迢迢的寻亲,却一无所获。
勉强和林锦华吃了一碗面,却被小贼偷了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店家质疑的目光,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那是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困窘最无助的时刻。
面没吃上, 还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着实深受打击。
这时有个约摸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马车下来,请他吃了一碗馄饨, 留下十两银子, 很快又被人簇拥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