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家信里没说,可能还得等等。”凌安之对家信向来只听凌霄汇报,回信也很少自己写,都是凌霄代笔。
凌霄思虑再三,感觉还是得说,要不可能有性命之虞,他抿了抿嘴唇,拿出比第一回 杀人见血还大的勇气,支支吾吾道:“那个,将军,你还记得和你调戏过的那个姑娘不?”
“谁?”凌安之心思不在聊天上,他可能是想和凌霄下盘棋,把书一合,一伸手把棋局布起来了,伸手去拿棋子的时候突然反应过味来:“我调戏谁了?”
凌霄一副你别和我演了、横竖都得面对的表情,挤眉弄眼道:“就是甘肃兰州杜将军家的千金,杜秋心!”
“我盗亦有道,调戏也他娘的不调戏良家妇女,”凌安之下巴一抬,吹胡子瞪眼地问道:“陪我下盘棋,好好地提她做什么?”
凌霄不是一个废话特别多的人,凡说话全有意义,虽然二夫人一再叮嘱他不能告诉凌安之,但是又有点不太忍心。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捏了捏眉心,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道:“那个,杜将军说女儿和你在野外曾经过夜,对清誉有损,一年前已经亲自将女儿送到了王府里,老爷和二夫人说等你下次回去就直接成礼。”
“胡闹!”凌安之又惊又气,一巴掌拍在了棋盘上,黑白棋子全都颠起一米多高,眼看着就要天女散花,声音高了八度:“要他娘的没遇上我那个什么杜小姐早就喂狼了,这我怎么还得以身相许了呢?”
凌霄早有心理准备的一跃而起,双手一挥把棋子全都拢进了袖子里,墙上的风铃都没响,嘴里还揶揄着:“你是荒唐事做了太多,偶尔做了点好事也没人相信。”
凌安之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一张凳子,这狗日的娶谁可能无所谓,但是如果是他老子逼他,娶了月宫的嫦娥他心里也不爽,还把他当几岁的孩子拿捏,老东西!
他心中骂了一会娘,忽然把目光钉在了凌霄身上,只见那厮已经将棋子归位,还幸灾乐祸着笑的嘴都歪了,强憋着笑忍得很辛苦。
凌安之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地问道:“一年前就送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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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坐在暂住的郭太守府里软塌上,中午刚喝了一碗药,等着药效——
这药材是小黄鱼儿冒着大雪连夜送来的,到了几乎是马上煎了一副,要不他眼睛和被风刮了一样,疼的他头都要跟着裂开了。
梅绛雪也刚刚到,看了这副药的成分,未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药材中可能少了重要的几味,但是也不一定全无效果,咱们再等等效果吧。”
许康轶被这些人紧张地盯着看,多少有些不自在,就把他们都请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室内。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了,许康轶终于把大家请了进来,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低低的声音道:“头和眼睛却是不疼了,不过还是看什么均朦朦胧胧,不戴水晶镜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第16章 瀚毓之争
如果西域是大漠黄沙、长河落日,有时候艳阳炙烤大地,威力无限;那泽亲王许康瀚驻守的北疆就是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太阳是常年歪着脖子挂在天上,总是那么有气无力了。
北疆军阀许康瀚是景阳帝的长子,大名许阔,字康瀚,和四皇子许康轶均是虞贵妃所出。
虞贵妃出身太原的商贾世家余家,因美色受宠于圣上,富则富矣,但是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
兄弟二人不同于毓王,毓王许康乾母亲李皇后是世家大族出身,家族内二品以上官员两只手都查不清,盘根错节的党羽关系更是无数。
再加上今上重文轻武,许康瀚又以武功闻世,所以在皇子中谁处上风全天下都分析的出来,他和四弟许康轶被坊间调侃成“老虎一个能拦路,耗子一窝喂猫货”中的那窝耗子。
五六年前老二毓王趁着北疆动荡,巧言令色,寻了个由头就让景阳帝把异母兄长许康瀚扔到北疆打狼砍树来了,美其名曰为:“北狩。”
——任谁一看就知道是被扔出了权力中心,基本和皇位无缘了。
许康瀚虽然心中愤懑,意难平,不过当年离京的时候,四弟许康轶的一番话他也听进去了。
四弟当年才十三四岁,但是环境逼人,不敢不少年老成,许康轶说:“哥哥只是长子罢了,不是嫡子。李皇后母家在朝中根深蒂固,父皇春秋正盛,现在只是毓王打击异己,将哥哥排挤出朝堂,父皇还有怜子之心。”
“可若是皇兄争夺储位,我们各方力量均不足,有性命之虞;哥哥这番来到边疆,拥兵自重,他人必不敢等闲视之;且远离权力纷争,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道理可能谁都懂,就是看愿意不愿意面对罢了。形势比人强,泽亲王也只能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的接受,并且很快适应了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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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亲王多年来一直戍守北疆,确实远离了朝廷纷争,他人如其名,心胸开阔,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开疆拓土上,当年趁着番俄内乱,干净利索的一直向北将疆界推到了捕鱼儿海附近,随即建府修城驻扎,大有长治久安之势。
等番俄反过神来,江山都被蚕食了百万公顷了,不抢回来怎么行?
于是冬季休战、夏季再战,常年摩擦不断,按理说泽亲王远离京城,补给困难,就算是一时获胜也难以持久驻军,早就应该班师回朝了。
问题是朝中许康乾把持朝政,景阳帝君心难测,多年来未立太子。虽然泽亲王对毓王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但是许康瀚是长子,且素有贤名,在军中威望甚高,世事难料,难保哪一天许康瀚就咸鱼翻身了呢?
——于是二阴毒许康乾明里暗里下绊子,不想让泽亲王回朝。
泽亲王反正也不想回去了,京城明枪暗箭,还不如在边疆炮口兵刃都对着敌人,且大军在握即能威慑四方,也是对自己的保护,何乐而不为呢?
朝廷补给不充足,这些也难不倒出身特殊的泽亲王,泽亲王的母亲虞贵妃出身商户大家,京城首富余家的余老爷是泽亲王的亲二舅,山西首富的余家是泽亲王的大舅,山东首富的余家是泽亲王的三舅,总之余氏三兄弟敛天下之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子嗣凋零,只有太原的余家大舅膝下有一幼女,打小当儿子培养大的。这么算起来,亲妹妹的两个儿子许康瀚和许康轶也是最亲的后辈了。
这也算是虞贵妃在宫中多年来的念想和依仗吧。
朝廷拨给北疆军的三瓜俩枣基本转手就能花光,泽亲王只能把在番俄得到的东西——
能源、煤炭、金矿、药材等等源源不断地从暗路运回太原的中转站,洗白了之后则由各地余家的商铺转手出售,攒成军备和白花花的银子再运回北疆。
所以北疆军和安西军的财政状况,那可真是天地云泥的差别。
许康瀚在和番俄打仗的过程中,缴获了番俄不少好东西,发现番俄的火器大炮能耐严寒、机动性强、而且发射间隔时间短,就在军中改良,之后画成图纸,要求朝廷生产。
户部全是赤字,自然不会要多少给多少,但是还是在京郊的军备所产了那么一两百门。
其余的由余家在太原、塘沽、河北、外蒙、菏泽等地秘密的兵工厂偷偷生产不同的部件,从不同的地点运往北疆,许康瀚再安排专人组装调试,其他的军火的制作也是这么一个过程。
许康瀚不在朝中,这些运输、周转——俗称走私的环节,都是由翼西郡王许康轶完成的,许康轶多年来对外飞鹰斗狗,弯弓射箭四处游玩,给外界表现出骄奢淫逸,不喜别人近身,其实大多数时间全是在为皇兄许康瀚安排这些走私和军备的事宜。
本朝规定,走私大炮一台,应斩首;尤其是皇子走私,罪加一等,如果事情败露,许康瀚和许康轶估计脑袋够掉八百回了。
所以许康轶怎么可能容许他的父皇安插眼线在他的身边呢?奈何景阳皇帝当日赐婚提出的过于突然,许康轶措手不及,他反应也快,迂回的不行就来最直接的,当庭来了一个抗旨不遵,奏效是奏效了,可被赶出了京城确实始料未及。
不过很快许康轶就接受了现实,回京暂时不可能了,既然父皇没说让他在哪个边境呆着,他就打算等西域平安了,再去北境皇兄那里转一转。
因此,那日在朝堂上,实则日前许康瀚已经秘密传书,称黄门关乃军事要塞,一旦失守中原地区将无险可守,告诉许康轶想办法把红夷大炮运给安西的凌家军,越快越好。
许康瀚也派了家底骑兵同时从北疆出发,但是山高路远,路途上不可预设的因素太多,只能双管齐下,无论是红夷大炮或者北疆骑兵哪一个先到,都能解安西军的燃眉之急。
实在安西军撑不住,则许康轶的红夷大炮从东向西打,许康瀚的铁骑骑兵从西向东打,来一个两头夹击,兵强马壮,也能将回纥乱贼送回老家去。
不在意料之中的是,许康轶在朝堂上触犯天颜,直接被贬出了京城。这回许康轶不用安排别人偷偷摸摸的走私自己生产的红夷大炮了,打算自己光明正大的亲自送。
仗着腰背上被廷仗打的血肉横飞,许康轶当天下午就被陈恒月和相昀搀扶着,敲开了军备所的大门,要求军备所把一百门红夷大炮交给他去支援西域,并且扣上了“奉旨平西”的大帽子。
军备所的督查虽然有心不给,不过看着强自支撑,面如金纸,嘴角还在淌血的四殿下,实在担心药罐子四殿下再一时不支,死在军备所里——
打了败仗确实事小,但是逼死皇子事情可就大了。
于是许康轶省下了自家制作大炮的钱财和偷偷组装大炮的违法行为,大摇大摆光明正大的用了二百辆马车昼夜兼程驰援安西军。
凌安之常年用心摆弄军备,恨不得自己那点破铜烂铁打出世界领先的炮弹来;梅绛雪和凌安之关系亲厚,曾听梅绛雪隐晦地提醒过,他和凌霄还曾经亲自一路探查到了甘州,不过没有实质性收获。
所以当时红夷大炮解黄门关之围时,凌安之更细细的琢磨过这些大炮,本打算如果是私产的话,就趁机敲一下许康轶的竹杠,搭一下北疆军的便车。
结果他恨不得拆开了细看出处,发现竟然真的出自军备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不禁心中失望。
他后来犹不死心,两次以感谢或者探病为名想去试探一下,亲自去拜访了两次,吃了两次鳖,根本人家不见他;他只能派凌霄蹭着田长峰和楚玉丰的秋风,可惜四殿下见完了田长峰和楚玉丰之后就“沉睡未醒”,防他和防贼一样——
除了穷奢极欲之外,什么也探不到。
第17章 安西之路
许康瀚驻守北疆多年,已经在捕鱼儿海附近修筑了城池,并在城池内修建了泽亲王府,安西军驻扎的黄门关已经干冷异常,可和北疆军比起来,那简直是算是人间天上了。
北疆驻地所依仗的地形是外高加勒山脉,覆盖的植被均为苍松翠柏,墙少于一尺半厚则无法抵御严冬,连下几场大雪就有冻死在室内的风险。
北疆军三军将士冬季均是狼皮御寒,否则穿多少都无法控制温度的快速失去;手套是柔软的鹿皮,在极寒情况下,摘下手套一刻钟之内如果不戴回去,就会失去知觉,再也戴不上了;不允许单人进入森林,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派出去驰援安西守军的田长峰和楚玉丰刚带兵风驰电掣的回到北境边线,稍微修整了一下,还没进自己的营门,就被许康瀚请了去。
泽亲王府规模很大,厅檐连廊,俱是按照京城的规格,许康瀚此时立在会客厅,他和四弟许康轶长的都像虞贵妃,细看之下,泽亲王还继承了景阳帝的一些特征,下颌颧骨棱角更分明一些,由于在北疆久不晒太阳,脸色显得清白,身材较许康轶高大些。
见心腹田长峰和楚玉丰两个人进来,让下人上了茶就挥手屏退了左右,寒暄了几句直入主题。
许康瀚已经早就得知安西军围解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微微前倾着身子,面有忧色地问道:“康轶身体如何了?听说眼睛更不好了?”
田长峰和楚玉丰去探视过四少爷,两个人对看了一眼,楚玉丰如实禀告道:
“四殿下虽然受到了仗责,但是俱是皮肉伤,在西去的路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后来虽然感染了风寒,不过也是来得快去的快。只是现在伤病都才见好,又是经年药石不断伤了身体,所以稳妥起见,这次天寒地冻没有随我们一起来,不过现在也快启程了。”
田长峰是一个肤色古铜的汉子,也许是常年喜欢读书,身上有股子书卷气,他喝了口热茶,端着茶杯的手上全是长途奔波被风雪吹裂的血口子。
接口道:“只是四殿下这一年视力下降的太快了,晚上到了几乎不能视物的程度,梅家百般调理,梅绛雪跑了好多趟,药成缸的喝下去,犹如浇在石上,连情况都稳不住,更不用提好转了。”
“余家实在坐不住了,年前冒险去关外找药,在夏吾皇宫内折损了好几个高手,找到的药确实缓解了情况,但是能缓解多久还不知道。”
许康瀚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田长峰和楚玉丰两人俱是心腹,所以他也没掩饰自己的忧心之色,肩膀越绷越紧:“康轶素来体弱,这么多年又东奔西走,劳神劳力,等他过一阵子到了,北疆也暖了些,来调养一阵。”
“对了,王爷,”
楚玉丰道:“四殿下托我们带来口信,说京城的那位老二趁着他出京,连着端了咱们几个外围的小武器配件厂,大有顺藤摸瓜的态势。”
“虽然四殿下出京之前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不至于被抓到什么马脚,不过这几条走私的隐蔽线路,恐怕是暂时不能用了,四殿下让王爷趁着还有过冬的余粮,早做打算。”
许康瀚双手互搓了几下,微微沉吟了一会:“康轶在刀尖上行走多年,这一次皇上突然赐婚,估计也是老二想要安插眼线,不过树大招风,早就应该缓一缓了,尤其现在康轶不在京中,更应该小心谨慎。”
“只是我手上得了一批纯铁和蜡油,还新近发现了一个金矿储备充足,如果不走暗路,则只能绕道,有近五百里要经过突厥的地盘,到时候怎么过去咱们还要仔细商量。”
北疆军十二万守军地处高寒之地,且番俄时常来犯,军备物资粮食的重要性相当于呼吸所需要的空气,连三天都不敢断,三个人想到这个问题,俱沉默了一会。
田长峰从酒壶里倒出了一点酒,清洗自己手上的血口子,他冷静地想了想,分析道:“京城风声较紧,这些物资想要换成武器粮食就不能进京,东北是老二毓王的地盘,咱们不可能从他的地面儿上过去。”
“这样的话也只能从西部绕过甘州宁夏,在太原进行处理,可这样虽然绕过了毓王的眼线,但是——”
田长峰面带忧虑:“第一是过突厥地界不安全,突厥如同野兽,见到好东西犹如饿狼见肉,咱们是秘密行动,不能带太多人,很可能被追踪打劫,昼伏夜行也未必安全;第二是路途远了快1000里,押运的还都是纯铁黄金,行程可能多花十余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咱们过毓王的地界不安全,过安西军的地界也不见得安全啊?全知道安西是凌家军镇守多年的地盘,外人想染指太难了。”
这也是许康瀚担心的问题,他前几年本来想直接在捕鱼儿海附近开兵工厂,不过此地过于严寒,炼制铁水和模具全部无法正常使用,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回国制造。
由于路途遥远,最担心的是无以为继的问题,和番俄大仗小仗不断,兵器黑硫药所费甚巨,一个不慎,就随时可能被打回老家去。
这些年凌河王在朝中不群不党,只是带着儿子们操心国事,好像哪一边都不站,泽亲王主动示好了几次,都被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
思及至此,泽亲王眼皮垂下来,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这次安西军能坚持两个月,按说安西军武器陈旧、城防也不坚固,将士们战斗力都不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泽亲王以为北疆军和四殿下赶到的时候,安西军的尸骸都应该被西域过冬的饿狼啃的差不多了,之后剩下的按照草原狼存粮的习惯,被放在雪洞里埋起来留着粮荒的时候再吃。
田长峰微微一笑,他这个人总是把英雄出少年挂在嘴边上,对少年才子有天生的偏爱,他手上的血口子也清洗的差不多了,一边缠上纱布一边仔细地向许康瀚解释道:
“黄门关守将本是凌河王的二儿子凌云,本来连梵城也攻不下来了,不成想他三弟凌安之年纪轻轻,倒是个人才,先是拔下了梵城,后来竟然带了一万骑兵和五万步兵同回纥骑兵纠缠了两个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