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今年是国子监第一年的学生,能入学的不是各省的前三名,就是三品大员家的高官长子,正月里风寒料峭,小西北才过了四岁的生日,正月十六这一天辰时,就坐着车被送来读书了。
  他穿着天青色国子监的学生服,腰里也坠着招文袋,头上一根朴素的沉香木簪子簪了头发,像模像样的在门口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上挥别了大帅和娘亲,之后独自一个小小的身影,被领进学堂去了。
  余情挑开马车上浮光锦的车窗帘,看着才一米多高的儿子身影消失了,莫名心酸,对刚弯腰进了车内的凌安之说道:“三哥,我看好多进去的国子监学生,就算是启智班的,小西北也是最小的了,会不会老师说什么他听不懂啊?”
  凌安之心中暗暗骂了花折几句,挺小的孩子,上什么学?以为全天下孩子全要像那个花花公子一样没有童年吗?他坐稳了安慰小黄鱼儿:“他先学《论语》,前几天你教过了,小西北自己选择的要来,由他吧。”
  ——花折很多话和他也是心照不宣,那就是确实凌霄什么都会,可小凌岳还是小凌岳,小孩也有自己的命运和努力,总要成长的。
  余情勉强笑了笑:“我也支持他上学,总不能永远大家保护着长大,不过,我怎么有一种女儿出嫁的感觉呢?”
  凌安之倒没那么多愁善感,他笑:“我和小西北早说好了,他答应我以后娶如花似玉的媳妇回家给爹娘看,”他一撮牙:“我看了一眼国子监启智班学生的名单,发现全是各省的世家子弟和京城的纨绔孩子,又早熟又坏,他们不会欺负小西北吧?”
  余情:“小孩子也是江湖,江湖事全要靠自己解决,你是杞人忧天了。”
  小西北第一天上学,他太矮,坐在了第一排加高的板凳上,没有垫子,有点硬,他像模像样一直认真听课到了午时,下午说是自由活动和各自互相介绍的时间,中午有辅课先生带他们去膳间用餐。
  他上课的时候四周看了,自己确实小了点,不过坐在后一排的还有两三个十一二岁的,应该算是和他年龄最接近了,他玩心重,像在家里一样想和小家伙们一起玩。中午端着发给他的松木餐盘,从膳间挺高的椅子上溜下来,去找这三个孩子一起吃饭。
  有一个长脸细眼的男孩,上课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一个最小的了,他笑眯眯的和小西北打招呼:“小弟弟,我叫赵昊童,你好小呀?你叫做什么名字?”
  小西北把餐盘先举到桌子上,仰头看他:“我叫做凌岳,他们全叫我小西北。”
  另外一个团脸的小胖子,是原来内阁蓝大学士的长孙,他把夹肉的筷子停了一下:“你姓凌?安国公凌安之是你什么人呢?”
  小西北灿烂的笑了:“他是我父亲,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胖子把筷子放下,也没笑,抬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我叫做蓝礼,你父亲是四境统帅凌安之?我们全听家里说过,当时就是你父亲带兵,为当今圣上打下了京城。”
  ——皇上变成了许康轶,层层推恩改革,属于变相的停止了大楚立国以来的世袭制度,让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能直接承袭父辈位置的机会全没了。
  小西北哪懂这么多事,他看小胖子说父亲平生功绩,还以为是好事:“嗯,我爹是全大楚最会打仗的人。”
  小胖子蓝礼和长脸细眼的赵昊童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小胖子笑了:“小西北,你是第一天来上学吧?”
  “嗯。”
  蓝礼清了清嗓子:“小西北,你父亲的官很大,不过在国子监上学了,就不论官大官小了,要看资历和年纪,有一些规矩,你知道吗?”
  小西北挠头:“不知道。”
  蓝礼把手一背:“我们年纪比你大,你应该叫我们一声师兄的。”
  冥冥中小西北觉得师兄两个字不是随便叫的:“叫小哥哥就可以了吧?我爹娘昨晚就是这么教的。”
  赵昊童一脸诚恳的认真:“我们在一间学堂,是一个师傅教的,你小,当然是我们师弟啦,而且师弟和师兄一桌子吃饭,还要先行礼呢。”
  “行什么礼?”
  蓝礼:“要深鞠躬行礼的。”
  小西北摇头:“我家大帅没教过我行礼,我见了我自己哥哥都不用行礼,所以也不用给你们行礼。”
  赵昊童皱眉,旋即却笑了:“你自己哥哥是谁?”
  小西北:“我舅舅家的思瀚哥哥。”
  看来让他行礼还挺难的,蓝礼转眼珠,一眼看到了小西北腰间的招文袋:“你袋子里装了什么?”
  小西北天性纯良,以前身边人全是照顾爱护他,诚实答道:“是爹爹早晨给我带的牦牛肉干和小狮子糖。”
  赵昊童:“好弟弟,我们是朋友吗?”
  “额,”小西北折腾了半天,饭都要凉了,还是没能坐下吃饭,“算是吧。”
  蓝礼:“好朋友要分享,我们一起吃糖和牦牛肉干好不好?”
  到了下午太阳偏西,小西北下了学被接回来了,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和爹娘叽叽喳喳说了一天发生的事,对上学还是挺憧憬,早早洗漱了睡着了。
  凌安之换了寝衣,挑着蜡烛的灯花噼啪作响:“中午吃了凉饭,差点被骗了给人家行礼,零食也给骗走了。”
  余情点头:“嗯,花折昨天就是这么猜的,说小西北不知道人间险恶,没给人家行礼就不错了。”
  凌安之心疼儿子:“情儿,小西北其实不傻,他就是…”
  “噗,”余情直接一口茉莉花养颜茶笑喷了。
  凌安之一翘二郎腿:“你笑什么?”
  余情拿着茶盏盖:“你说过自己三四岁的时候都已经会察言观色和栽赃陷害了,你就是觉得小西北太傻…呃,太仁义了。”
  不等凌安之搭话,余情鼓着香腮撒娇:“我知道三哥不想让小西北这么小就去读书,我也舍不得,可他是安国公的儿子,是余家和花折唯一的后代,是带着家族厚望的,三哥,情儿还是希望他以后能游刃有余的自由选择;其实打小读书也是凌霄曾经奢望的,不是吗?”
  “…”凌安之缄默了一会:“我对小西北只有一个厚望,那就是,希望他能快乐的活到二百岁。”
  话题一下子就伤感了,余情咬着下唇,觉得在小西北的事情上,还是凌安之最有发言权,她抬头,耳上挂着的碧绿翡翠坠子摇晃,刚想张口。
  凌安之却蓦然笑了,探手去摸余情被坠子映衬成翠色的莹润脸颊:“不过此事还是尊重小西北自己的意愿,他愿意上学,当然由他自己决定。”
  第二天,小西北不凑热闹了,他觉得自己不缺骗自己糖吃的朋友,就一个人吃完了午饭,嘴里含着糖,翻着书本老师教过的内容——他的书和别人的有些区别,干爹花折知道他不认识那么多字,是给他配了一些图的,想着今天下学回家早,可以教一教星星姐姐和宇文懿妹妹今天老夫子教的内容。
  蓝礼和赵昊童昨天吃了小西北的零食,觉得尤其是小狮子糖简直太好吃了,一尝就是特制的,看来京城给小西北送的外号“娇公子”并非浪得虚名,今天又凑上来了。
  “小西北弟弟,今天中午怎么不找我们一起吃饭呢?”
  小西北:“…想温一下书。”
  赵昊童往他餐盘里看一眼,只见很多绿色的菜叶子全被挑出来了没动:“哥哥担心你没吃饱,给你留了半块饼,你要吗?”
  小西北有点高兴:“真的吗?”
  蓝礼:“糖吃多了坏牙,我们帮你吃糖吧。”
  小西北本来不好意思想说好的,不过话到嘴边,属于凌安之遗传给他的精明占了上风:“算——了吧。”
  他又不饿,用自己想吃的糖换半块不需要的饼,没意思。
  赵昊童哄他:“小西北,吃了糖我们可以一起玩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伙伴们,小西北的学到底应该不应该上啊?
  第314章 人在江湖飘
  小西北还是不给。
  之后招文袋被抢了。
  小西北急得面红耳赤, 拧着眼眉:“你们怎么欺负小孩呢?”
  蓝礼摇晃着肥乎乎的小脑袋:“就欺负你了,怎么了?”
  小西北从来没受过欺负,觉得鼻子发酸:“我…我要回家告诉爹娘去!”
  “哈哈哈, ”蓝礼仗着体格高小西北一个头, 一伸手就把他推倒了:“你是不是还要哭鼻子啊?你现在就去告诉爹娘啊,尤其你那个爹,不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吗?让你的杂种爹来给你出头!”
  小西北气坏了,琥珀色的眼睛瞪圆了:“你说谁是杂种?”
  赵昊童洋洋得意:“你爹凌安之是老凌河王的戴了绿帽子生下来的杂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再说一次!”小西北虽然娇生惯养脾气好,可听别人这么说自己父亲, 气得像小麻雀炸了毛似的,直接跳起来了。
  “说就说, 不光你爹是杂种, 连你也是小杂种!你看看你和你爹哪里长得像?”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围上来了,七嘴八舌的哈哈大笑,赵昊童指着小西北的鼻子:“哈哈, 是喽,我爹当过太原郡守, 去年年底宫里开宴席的时候见过小西北, 他长得根本和那个安国公一点不像, 其实像凌安之曾经的一个属下, 叫做什么破军将军凌霄的!”
  小西北看大家嘲笑他,哪受过这气?气得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我爹娘告诉我,凌霄叔叔以身殉国好多年了, 你们这些皇粮虫,有什么权利说他的坏话!”
  小孩子有时候不能辨明是非,其实最坏, 几个直接当起了帮凶:“还以为你多高贵,原来是个杂种!”
  “我是不是杂种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来置喙!”小西北的血性上来了,他刚吃完饭,突然端起餐盘直接砸在了赵昊童的脑袋上,咚的一声,剩菜残羹浇了赵昊童一脑袋。
  赵昊童捂着脑袋,满脸菜汤:“你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
  赵昊童直接抄起了板凳,一板凳往小西北身上砸:“小杂种,我今天就敢打扁你!”
  小孩子打仗最凶,因为下手没有轻重,小西北灵活的躲开了,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国子监的跑马场上兜着圈的跑,赵昊童和蓝礼两个兔羔子在后边追着他打。
  他毕竟小,不是人家对手,被撵了两圈实在没办法,仗着灵巧,一猛之力爬到了一棵笔直的杨树上去了。
  正是正月,杨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风里招摇,赵昊童和蓝礼分别试探了一番,全是爬了两三米高就滑下去了,气得在树下跳脚:“小杂种,反正今天下午没有课,是自由活动时间,我们一直在树下等你,有本事你就别下来!”
  风很冷,小西北脑袋上刚才被打了一个红肿的大包,他平生第一次挨打,自己揉着脑袋抱着树枝带着哭腔往树下喊,出口气在空中瞬间变成白的:“你们两个皇粮虫,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上来捉我啊!”
  赵昊童和蓝礼一胖一瘦,拎着板凳腿气势汹汹的在树下喝着手上蹿下跳:“真冷,我们就在树下等着打你!”
  小西北等了半天,伸头往树下一看,两个执着的小霸王还在树下不走,看来是真的和他杠上了,他小手冻得快抱不住树干了,眼泪刷刷往下淌,小脸也冻红了,换着手用袖子擦眼泪:“爹,干爹,娘,他们欺负人,小西北不想上学了。”
  他不敢下树,在树上又坚持了能有半个时辰,觉得脑袋都冻木了,越想越委屈,往树下一看,树下小孩子人来疯,指指点点的嘲笑他戏弄他:“喂,你父亲是大帅,不是虎父无犬子吗?你有种的跳下来啊!”
  “跳下来啊!”
  小西北又生气又委屈,还知道自己打不过,索性趴在树干上,脸蹭着杨树皮呜呜哭:“大帅,你在哪里呀?呜呜呜。”
  却心底突然出现一个低沉的嗓音,就那么温柔的和他说话:“小西北,你为什么哭了?”
  小西北四处转头看,身边根本没人:“你是谁?在哪里说话?别人打你欺负你,你不哭吗?”
  那声音温柔的在他脑海中:“我是凌霄叔叔,第一次正式和你说话呢,小西北,哭有用吗?你想想应该做什么?”
  “我应该…我应该打回去,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太委屈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呢?你又没打过,”凌霄温暖的嗓音教导他:“你不是学了论语吗?孔夫子是不是教导我们,凡事先不问能不能行,而要先问应该不应该?”
  小西北蹭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应该打回去,我爹那么厉害,我怎么可以给我爹丢人呢,凌霄叔叔,你帮我打回去!”
  心中温暖的声音:“凌霄叔叔觉得小西北自己就可以赢的,来,叔叔教你。”
  树下的赵昊童和蓝礼也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在冬日风中打了哈欠,赵昊童硬撑着:“小杂种,我们就在树下等你!你只要下了树,我们就打你。”
  蓝礼小声嘀咕:“我们大家要不回去吧,一会辅学先生来了,肯定会被记过的。”
  树下幼童突然指着树上:“小西北好像要下来了!”
  小西北眯着眼睛咬着牙,已经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他解下身上的招文袋,直接扔到树下不要了,之后伸出双手掰断了一根小胳膊粗细的树枝,将枝枝叉叉清理干净了,往后腰里一插,抱着树干开始往下滑。
  蓝礼拿着凳子腿哈哈笑:“看,他受不了了下来了。”
  拿着木棍又怎样,他和赵昊童两个大孩子还怕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成?
  小西北在离地两米来高的地方直接举着木棍跳下来了,刚才凌霄叔叔说了,打仗下手就在于一个狠和准,要先打倒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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