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处(三)
但卓槐还是闻到了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初生或将死的复杂味道,熏得他脑子发晕。
他在意识完全清醒时睁了眼睛,陈白的天花板映入他眼帘。
啊,居然是医院。
卓槐心里升起些无力反抗的疲惫感,他转头看了眼挂着的吊瓶,和吊瓶旁边单手撑着头睡过去的归海梦。
他反应了一会儿,高烧持续不退让他意识陷入混沌,他隐约听到归海梦的声音,她说不生气了,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失而复得也不过如此,他看到自己握着女孩的手,恍惚记起自己抓了什么东西怎么也不放开。
是她,他就安心了。
他小心地翻了手,同她十指相扣,不过女孩貌似没睡熟,头往下坠,猛地直起腰来,惺忪道:“醒啦?”
卓槐把她往怀里带,不说话。
归海梦揉了揉眼睛,从旁边拿了体温计测他体温,低马尾落在他肩窝里,柔软的刺痒:“下38c,降温了。”
她低头问他:“还好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卓槐细细地瞧她,像要把她五官都刻在骨头似的,攥着她的手一遍遍的确定:“你原谅我了,对吧?”
归海梦嘴硬:“没有。”
“对不起。”他就立刻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水。”归海梦递给他,“嘴都干了。”
卓槐抿了唇,定定看她,固执地不接。
归海梦就没办法了,她无奈地笑:“原谅你了,喝水,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卓槐接过水杯,但依然没放开归海梦的手,女孩挣脱:“你握了一路了,我手都麻了,放开。”
“不行。”
“那我怎么去厕所?”
“我抱你。”
“呸,流氓。”归海梦骂他,起身看了眼吊瓶的剩余容量,“行了,真的原谅你了,不走。”
卓槐还没痊愈,嘴唇发白,蹙着眉头道:“医院鬼太多,要不我把你镯子摘下来吧。”
归海梦摇头:“不用了。”
卓槐抬头看她。
“不用了,我想好了。”归海梦说得认真,直视他,缓缓解释,“其实一开始我很生气,真的,但想了一晚上,这事又没办法说,我摘了镯子就一定是好事。”
“可能看不见鬼,我会死在笔仙手里,会死在精神病院里,救不回我的尹璐姐姐,也不能一次次都死里逃生,我得承认看见鬼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但的确有些时候,它能保护我。”
“何况快一年了,我也习惯了,要是还有什么突发状况,你还能立马知道我在哪里,挺划算的。”
她说着话的空隙,艾大波从房外不要命地奔来,鞋都跑掉了一只:“主人,主人救我啊!”
归海梦听不到,卓槐往外看了眼,就看见艾大波小脸煞白地扑到归海梦身边,芦屋凉也从后面追过来:“呵,卓槐,几天没见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祸不单行。卓槐敛了表情:“你来干什么?”
归海梦回头,她摸了摸下巴,挣了卓槐:“别腻歪了,人家是来找你的。”
卓槐就更不喜欢凉也了。
凉也看出来了,但他今天不是来挑衅的:“你一个阴阳师,不抓鬼,反而还让鬼呆在你身边?”
他这么一说,归海梦看见艾大波了。
他学民国的那些贵太太们穿了件开叉修身的旗袍,盘着头,掐了凤仙花色的指甲,就连头上都戴了顶黑色的网纱帽,要不是手里握着把扇子,她都不相信眼前的美人是个带把的。
归海梦扶着艾大波:“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他妈怎么知道今天触霉头了!”美人张口就控诉,眼泪汪汪的,“他,他一直说什么非我族类,该去阴间,我这一路使出吃奶的劲才跑出来的!”
“我说的不对吗?芦屋凉也提到这个话题,就变得很严肃,“你滞留人间数百年了吧,还不走,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男生一把阴阳短刀掷过去,被归海梦拽着艾大波躲开了。
卓槐烦他的冥顽不灵:“我说过你不要管我的事,你怎么就非要找我的麻烦?”
“是你失职在先!”
卓槐冷笑一声:“你们家里人有教过我什么叫‘职’吗?”
他一提这事,芦屋凉也就理亏,但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没人教你也该知道,鬼魂跟我们站在对立面上!”
他说完卓槐没什么反应,艾大波就急了。
他蹭的一下蹦起来,指着芦屋凉也的鼻子撒泼:“你说谁是鬼呢?什么破眼神,你瞎了吧?老娘一个道士辛辛苦苦替天行道,咱还是同行呢,怎么着,你他娘的还兴卸磨杀驴呢?”
他那些中文词汇把芦屋凉也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里面的弯弯绕绕他都听不懂,然而阅读理解做多了,他还是能抓关键词的,眼神非常迷茫:“道士……是什么?”
“不要哭啦。”归海梦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先照顾病人还是先安慰孤苦无依的大波美女,抽了纸巾,“你体谅一下人家,日本来的,肯定不懂中国文化嘛。”
“我可去他妈的!”祖安美女在线口吐芬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士,多少年才凝聚而成的优良文化,我们道教成立的不比他阴阳师早?连卓槐都看出门道来了,他还觉得我就是个鬼,这不文盲吗?”
“好好好,他文盲,他就是个文盲。”归海梦拍了拍艾大波,控制着情绪,哄小孩似的,“咱不跟他一般计较,好不好?”
芦屋凉也站在一边,表情特别挫败。
他挫败的原因很简单——他一个堂堂继承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在卓槐面前是真的败得彻底。
艾大波敢跟卓槐闹着玩,但真打是打不过的,而且也不会跟他打,而芦屋凉也,他虽然也怕阴阳短刀,但从这个场面来看,艾大波敢跟他单打独斗地干架。
关键是,道士是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啊。
没人教过他,更不会有人觉得他会遇见中国的道士。
比阅历,他得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