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宁妃
空荡无人的宫殿里突然响起这样尖锐高亢的笑声,这情景若是落在胆子稍小些的人眼里,只怕便会以为这里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没了。
若换作是以前,养尊处优的苏皇后见到这样的一幕也必定会心中生怯。
只是当主角换作是她自己时,她却再没心思理会那些了。
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原来她所遭遇的这一切,竟是因为一个原本在她眼里可以生杀予夺的小人物。
因为忌讳这位凤家大姑娘会得了皇上的注意力,也出于那不想让被皇上注意到的女子好过的阴暗心理,她才会想着为她与自家侄儿赐婚,却没想到,只这个平时看来不起眼的小小举动,便换来了她后半辈子被囚于凤梧宫的下场。
她只不过是一时不忿而已,却没想到,就这样精准的找中的正主。
知道了这些,苏皇后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
都说成王败寇,她在宫里已经呆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若真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的手段不够了。
但再想到那位凤家大姑娘的身份,苏皇后心里却又奇异的痛快了几分。
她从前只是听过寒素这个名字,对其人却没半点理解,但如今从凤止歌的一些所为之中,她倒能看出来几分。
就凭凤止歌高调与寒家相认,又借着自己将尸骨从皇陵里带了出去,只怕这位便没想过要再与皇上有什么关系。
更甚者,说不准这位重回人世就是冲着找皇上报仇来的。
当初的寒素在宫里一夜暴毙,可但凡心思深些的,谁能不知道,一个已经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后,若不是暗中有些什么阴谋,又怎么会于大婚前夕惨死于宫中?
哪怕只从这件事后皇上匆匆将人葬入皇陵之中,也该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了。
被皇上心心念念,还决意将来要与之合葬的人,重回人世之后却只是想找皇上报仇,而在所有人眼中对皇上忠心不二的林公公,真实给予忠诚的对象,却是寒素……
呵呵……
苏皇后神经质的笑了几声。
这件事,说起来恐怕比她自己如今的下场都要来得讽刺吧。
一想到将来凤止歌表明身份与皇上站在对立面,苏皇后就忍不住觉得痛快。
她自己因为皇上而落得个如此下场,比之她如今的切身之痛,不知道今后皇上知道真相时会不会比她现在更痛?
苏皇后并不认为在林公公向她道明真相之后,她还会有机会走出凤梧宫,她既然已经注定只能独自老死于凤梧宫里,又岂能甘心看着皇上顺遂下去?
所以她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活到可以看到皇上被心中的爱人所弃,被最忠心的下属背叛的那一天!
皇上啊,臣妾已经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了……
……
这一天发生的事,对宫里所有的人来说无无异与一场大地震。
先是身子健壮的皇上突然昏迷不醒,然后却是与皇上感情甚笃的皇后娘娘被皇上发话禁于坤宁宫等候发落。
好容易皇上清醒了过来,谁知下的第一道旨意却是将皇后娘娘囚于凤梧宫里。
这个消息才传出来,便引来所有宫人的震惊。
凤梧宫,那是何等的地方?
虽然被大多数嫔妃眼馋,但谁不知道那凤梧宫可是个比冷宫还要冷清的所在,皇后娘娘被囚于凤梧宫,还不准任何人探视,身边也没个侍候的下人,就连一日三餐也只能由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嬷嬷送进去,那岂不是比在冷宫里等死还难受?
因为这个消息,皇宫上下一连好几天气氛都格外沉重。
连皇后娘娘都落得这样的结局,他们这些命贱如草的宫人若是不仔细着别犯了皇上的忌讳,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就在这样的沉闷之中,在天色渐晚之时,宁妃出了乾清宫,回到了自己所居的景阳宫里。
虽然赵天南已经清醒过来,但身体却并未能快速好转,所以乾清宫那便仍由宁妃照看着。
在苏皇后被囚于凤梧宫、其他嫔妃都噤若寒蝉的时候,也只有养育了太子和含月公主的宁妃是最适合照顾赵天南起居的人选了。
宁妃也是在服侍着赵天南入睡了之后才离开乾清宫的。
回到景阳宫时,含月公主已经等了宁妃许久了。
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家主母生下孩子后便大多交给乳娘照顾,太子和含月公主幼时都是宁妃亲手照顾的。
刚生下太子时,宁妃还只是个不受宫里所有人重视的小小美人,那时初生的赵载存虽然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却因为宁妃不小心摔跤引起早产,从而一出娘胎便带了毛病,一个被太医认为体弱也许活不了几年的皇子,又有谁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
也正因为宫里上下的不重视,赵载存是被宁妃手把手带大的。
到了生下含月公主时,她却意外的得了赵天南的喜爱,得到皇上宠爱的公主自然不会不受重视,宫里也不是没给含月公主派过乳娘,只不过那时的含月公主只要一离了宁妃便哭闹不止,后来还是赵天南亲自发话就将含月公主养在宁妃跟前。
被宁妃亲自带大,太子与含月公主对生母的感情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淡薄。
见宁妃回来,含月公主站起身迎上前去,“母妃,您回来了,父皇好些了吗?”
见着含月公主,宁妃面上的淡漠便退了些,她微笑着握住含月公主的手,轻轻点头道:“皇上好多了,含月你也莫要担心。”
宁妃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淡然,也只有在见到儿女时会显得稍稍温暖些。
含月公主闻言面上忧色便淡了些,她挽着宁妃的胳膊与之一起坐在软榻上,“母妃,父皇这次为何会对皇后娘娘生这么大的气,甚至还将皇后娘娘禁在了凤梧宫里,还有,那个寒素,母妃听过这个名字吗?”
含月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时身边又只有宁妃一人,撇去平时的端庄威严,这时面上泛着好奇之色的含月公主显然更符合她的年纪。
宁妃见状面色便又是一软,她轻轻抚了抚含月公主的乌发,眼中闪过几许疼宠,嘴里却略带些责备地道:“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好奇。”
含月公主便真如一个天真的孩子般,抱着宁妃的胳膊不住摇晃起来,“在母妃面前含月本来就永远都是孩子,母妃您快说嘛,您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听过寒素这个名字?”
宁妃拿含月公主没有办法,平时平淡的眉宇间便多出几分无奈,她摇了摇头,“母妃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听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父皇是打算将来大行之后与那寒素合葬的,这样说来,这寒素至少也该是宫中的某位嫔妃才是。”
说到后来,宁妃面上也多出几分认真。
若不是那****亲耳听到了苏皇后与皇上之前的对话,恐怕她也不会知道寒素这个人。
而被皇上如此放在心上的一个人,为何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却从来也没有听人提起过。
而且,寒这个姓氏,可并不多见。
下意识的,宁妃便想到了如今在大武朝举足轻重的寒家。
若这个寒素与寒家有关系……
听说寒老爷子早年是有个女儿的,只不过早在二十几年前寒老爷子的女儿便早早离世了,若寒素真的出自寒家,说不定便是……
不过,想到这里,宁妃又轻轻摇了摇头,她对宫里这诸多算计都没有兴趣,又何必想这么多呢?
在这深宫里,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伸出食指在含月公主眉心轻轻点了点,宁妃温言道:“含月啊,这宫里的许多事都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你父皇疼你,但也别仗着你皇后的疼爱就往这些事情里面掺和。”
含月公主闻言微顿,然后点了点头。
“母妃,女儿也只是有些好奇,却也是知道分寸的,这寒素再怎么样,也与咱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女儿不会特意往深处追究的。”
宁妃闻言便有些欣慰的握了握含月公主的手。
母女俩在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含月公主才披着夜色回了自己的居所。
宁妃亲自将含月公主送至景阳宫宫门处,目视着含月公主渐渐远去,却并未立刻回去,而是目光有些涣散的看向路的尽头,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许久之后,宁妃回过神来,她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道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是转身回到景阳宫里。
也许是因为那个在宫里没有半点存在感的寒素而引发了心里埋藏许久的情绪,宁妃今天有些心绪不宁,总是不自觉的便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
细数下来,宁妃在宫里已经呆满了二十五个年头。
宁妃的父亲在乱世时便跟随于当今皇上,算下来也是开国功臣,在大武朝建立之后被封了个四品武官。
只不过,宁妃的父亲年纪本就大了,在战时又受过不少伤,大武朝建立没两年,宁妃的父亲便早早过世。
开国功臣说起来虽然引人尊敬,但那时的大武朝正是初创之时,几乎满朝官员都能算是开国功臣,在这种情况下,宁妃的父亲一去世,家里自然便家道中落起来。
若不是这样,宁妃的兄长也不会打起将宁妃送入宫里的主意来。
宁妃那时是不愿意进宫的,只是她的个人意愿,又怎么敌得过整个家族的利益,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她也仍是进了宫。
宁妃本就不是个擅长勾心斗角之后,再加上进宫一事本就非她所愿,所以哪怕进宫之后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小美人,她也从来没有觉得不满过。
她甚至想,若是一直能默默无闻的呆在这深宫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对她来说也许便是最好的了。
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被其他嫔妃们看作是天人,为争抢其注意力不惜不择手段的当今皇上了。
最初那两年,因为宁妃的不争不抢,也从来不想了法子往皇上身边凑,那些为了争宠斗得不亦乐乎的嫔妃们便都没将宁妃看在眼里,宁妃也着实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
虽然那两年,宁妃所居的宫殿偏僻不已,也没少被那里惯会捧高踩低的宫人们为难,但现在想想,宁妃其实更愿意过当初那样的日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守着这偌大的景阳宫心里却如空得难受。
可是,就是宁妃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安静的活在宫里时,某一日,她却得到了皇上要她侍寝的消息。
对宫里其他的任何一名嫔妃来说,能得到皇上的临幸都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从此便有可能飞上枝头,成为这宫里能傲视其他女人的存在。
可这样的幸事,于宁妃来说却无异于一场灾难。
那时的宁妃其实很想问问老天,为何连她想安安静静的过完此生,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宫里等着被皇上临幸的嫔妃如此之多,她大概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为何皇上会看中她?
但是,哪怕宁妃心里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将自己打理好,在那间偏殿里,将她身为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一个第一次见面,根本就不记得她的名字她的长相的男人。
在那之后的一连几个月,宁妃都没再承宠,这让不少欣羡宁妃能得皇上临幸的嫔妃们没少背着她说闲话,可她们都不知道,宁妃其实对这种情况很满意。
她想,身为宫中嫔妃,她不能拒绝皇上的宠幸,但能像如今这样继续过自己的安稳又不惹人注意的日子,也算是幸事了。
只是宁妃的平稳日子没多久便又被皇上的再一次临幸打破了,事隔几个月再次承宠,宁妃到现在都能记得自己当时那苦涩难当的心情。
那日一早,宁妃侍候皇上起居,又满脸恭顺的将皇上送至门外,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不会见到的人。
那一刻,宁妃便如白日惊雷般,什么皇上什么宠幸,都被她扔到了脑后,若不是那人不着痕迹的拉了她一把,恐怕当时她便要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了。
突然露面,且已成为皇上身边侍卫的那人,正是宁妃未进宫时青梅竹马的恋人。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家世相当,互相知道根底,两人之间甚至还有长辈半开玩笑定下的婚约,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其实都已默认他们俩的婚事。
那时的宁妃一直以为,她会顺顺当当的与那人结为夫妻,再生三两个孩子,平静的过完这一生。
宁妃从来都不奢想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这一生与那人相伴,她觉得便已足够。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父亲的骤然离世,家道中落之下,她会被族里一致同意送入宫中。
二十几年过去了,她却仍能记得临进宫前的一晚,她与那人话别时,那人脸上的痛苦与绝望。
对于宁妃这种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的人来说,若是不能与那人长相厮守,又何需在意身在何处?
却没想到,进宫两年后,她还会在宫里再见到那个朝思暮想了两年的人。
许是心里压抑得太久了,两人之间又本就有情,这一猛然见面,自然很难压下心里涌动的情潮,在某一夜,互相思念了几年的两人终于还是做出了不该做的事。
直到事了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宁妃才终于害怕起来。
身为宫中嫔妃,却与皇上身边的侍卫有了首尾,这无疑是件给皇室蒙羞的丑事,若是被皇上知晓了,不只是她,便连两家九族,恐怕都会被皇上诛尽。
若只是宁妃自己,她是不畏惧死亡的,对她来说,独自一人呆在这清冷孤寂的深宫里,还要伴在一个与陌生人无异的男人身旁,这样的日子并不比死亡好过多少。
但她却不能不顾忌到两人的家人,若是此事东窗事发,他们又如何能背负得起那么多亲人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一边流着泪,一边相约再也不见。
宁妃确实是拿定了主意再也不与那人见面的,却没想到,那夜之后没多久,她却发现自己一向准时的癸水迟迟未至。
只算了算日子,宁妃当时便惊立当场。
她其实并不打算要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的,因为她根本就不能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如此重大之事,宁妃根本连半点侥幸心理也不敢有,否则,她有可能便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可是,那时候满宫上下都因为皇嗣之事几乎疯魔,便是宁妃想要隐瞒,她癸水未至的事也没能瞒过侍候她的宫人。
没过多久,诊脉之后,太医便确定宁妃有了身孕。
在宫中嫔妃甚至皇后都没能怀上皇嗣的时候,从来都不愿在宫里出风头的宁妃便这样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