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而那头,赵红英已经瞪着眼叫袁弟来滚蛋了:“你还待这儿干啥?滚回袁家去!回头我就叫卫民跟你离婚!赶紧滚!”
  袁弟来光哭不吭声,说啥都不动弹。
  宋卫民端着稀粥进了门诊厅,看都没看袁弟来一眼,只蹲下身子喂臭蛋喝粥。他太小了,平时多半是喝米汤的,好在医院的粥熬得又稀又烂,他倒也能吃下去,就是胃口不好,吃了没几口就蔫蔫儿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了。
  “妈,臭蛋啥时候能好?”宋卫民忧心忡忡的看着儿子,心里揪着疼。
  “去问医生。”赵红英懒得跟着蠢货说话,给臭蛋调整了一下睡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宋卫民起身去问了医生,被告知最好能留院观察,毕竟孩子太小了,才半岁的小人儿,外面日头又毒,来来回回的只会让病情恶化。至于还要不要挂吊瓶,得回头再看情况,所以才更应该住院。
  把医生的原话告诉赵红英,宋卫民缩着肩膀等候发落:“妈,你说咋办?”
  赵红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住院。”又指了指袁弟来,“立刻滚回去,别在这添乱!”
  袁弟来还不想动,宋卫民拽了她一把:“听妈的,先回去。”
  没办法,袁弟来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先离了医院。
  万幸的是,臭蛋身子骨还算结实,送来的也不算太晚,住了几天医院后,渐渐好了起来。完全康复当然不可能,医生开了药,也叮嘱了有反复再送医。
  办完出院手续后,他们总算是回了家。
  宋卫民想的是,这事儿总算是结束了,以后一定要仔细点儿,别再来一次了。
  可赵红英显然不这么想:“离婚吧。”
  袁弟来正想接过臭蛋,乍一听这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宋卫民也吓懵了:“妈!妈你说啥啊?臭蛋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啊!”
  “不想让臭蛋没妈还不容易?再娶一个。”
  眼看这是懂真格了,宋卫民赶紧拉着袁弟来给他妈跪下了:“妈,弟来她知道错了,她……我和她以后都会好好照顾臭蛋的,你放心。”
  “我放心?那她的心呢?人是嫁过来了,心还落在娘家呢!赶紧滚!”
  宋卫民急得都磕头了:“妈,求你了,我不想离婚。爸,爸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不离婚,除了这事儿你们说啥我都答应!”
  老宋头瞅着旱烟没有作声,半晌才说:“红英,要不再给一次机会?”离婚到底不好听,再说他也觉得袁弟来不是故意的。
  赵红英冷冰冰的说:“我没给她机会吗?一心惦记着娘家人,在她眼里她妈她弟她侄子,哪个都比臭蛋金贵!还给啥机会啊?这么惦记娘家,赶紧回去啊!”
  “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跟她离婚!”宋卫民苦苦哀求着,“真的是最后一次!”
  赵红英看了他好一会儿,扭头叫宋卫国拿纸笔:“我说你记。从今天起,如果她袁弟来再敢帮娘家一星半点儿,立刻跟宋卫民离婚,哪怕给一粒粮食,帮一点活儿,都离婚!”不是她狠,而是稍微留点儿余地,只怕袁弟来就敢再犯。
  袁弟来哭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可她不敢反对,只能狂点头,问啥都说好。
  宋卫国赶紧都记下来,完事了又叫老三签了字,低声劝他:“不想离婚你就看牢一点,可别叫她又犯了。”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宋卫民咬牙签了字,扭头冲着袁弟来说,“这是妈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给的,再有下一次,你就真的滚回娘家去!”
  袁弟来哭疯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没人去追,都清楚她是不敢离婚的,老袁家可没那么好心,今天要是她真离婚了,头一次想打死她的,绝对是袁家的人。
  事实上,袁弟来只是想跑出去缓缓,可不知不觉的还是来到了袁家。她走到门口,正好院门是虚掩着的,刚想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高声抱怨。
  “妈!你叫我说你啥好?让你别去找她,你答应的好好的,咋又去了?你说你去找她干啥?非得给咱们招祸才高兴啊?她帮了啥忙?啥都没帮上!”
  “我就说了沾上她准没好事,哄你说帮你干活,还没两天就跑了,还连累咱们家扣了那么多天的工分,能换多少粮食啊!回头老宋家再闹上门来……唉,那个灾星!”
  “咱妈就是耳根子软,叫人哄两句就不行了。”
  “就是!妈你也太心软了,你以为她袁弟来是真好心?回头还不定咋闹心呢!算我求你了,别再掺合了。”
  袁家两兄弟轮流教训着袁母,一叠声的责怪她不该跟袁弟来沾上边。
  一声声、一句句,透过虚掩的院门全传到了外头,传进了袁弟来的耳朵里。
  明明是三伏天,却冻得她手脚冰凉,好像连心都被冻住了。在外头站了半天,直到最后,她也没勇气推门进去,只是抱着胳膊一步一挪的回了老宋家。
  袁家那头,丝毫不知道袁弟来曾经来了又走了,只逼着袁母答应以后再不跟袁弟来来往。
  “好好好,我答应,你们说啥我都答应。我明天就下地赚工分,以后再也不跟她说一个字!”
  ……
  从那日开始,袁弟来就安分多了,别说回娘家了,她哪儿都不去,就上工和回家两点一线。平时见了谁都不吭声,整个人都蔫蔫儿。见她真的改好了,宋卫民高兴极了,又看臭蛋一天天长大,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结实得不得了,就更觉得未来有希望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年年都是头一个交公粮,年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大队,当然也落不下赵建设这个先进大队长。
  唯一叫人奇怪的是,队上的知青越来越多了。不止他们大队,整个红旗公社,周边的其他公社,甚至其他县里的公社都接收了大批的知青。那些知青年岁越来越小,头一批还有好几个二十出头的,后来这些干脆都是十五六的,一副小孩儿长相,分到队上后,只知道叽叽喳喳到处乱转,一干起活来,各打各的不中用。
  赵建设愁坏了,虽然这几年收成不错,家家户户多少都攒了点儿余粮,可也不能拿辛苦挣来的粮食养这些闲人吧?要是他们愿意好好干活也就算了,大不了先欠了回头秋收了还,可这些人明显心不安稳,成天瞎晃悠不说,还有女知青打扮的跟个花蝴蝶似的,不知道究竟是来干啥的。
  有了对比才想起第一批知青的好来了,自打知道回城无望后,他们就老实了很多,也愿意干活了,经过差不多三年的历练,里头最娇气的女知青现在都把农活练出来了。
  权衡再三后,赵建设给知青领头人曾庆华安排了新任务:“我们到底都是泥腿子,不比你们都是从大城市来的知青。这样吧,你给新来的那些人做做思想工作,要让他们知道,干活才能分到粮!”
  曾庆华苦笑连连,大队长不知道内情以为知青都是一样,可他却知道里头差别大了去了。
  他们这一批,也许在队上的人看来是娇生惯养了点儿,可甭管怎么说,那也都是评比出来的先进知识青年。下乡支农这事儿,是他们主动要求的,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乡下会那么艰苦,可说到底也是自己求来的事儿,在熬过最初的那道坎儿后,倒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新来的那些知青就不同了。他这几年虽然一直待在红旗公社里,可也经常跟家里人通信,知道现在形势变了,听说连裙子都不能穿了,稍微亮色的衣服也不能穿了,还有严查家庭成分的,要是贫农还好些,那些知识分子可算是倒了大霉了,曾经对他很好的恩师,据说举家离开了市里,下落不明。
  家里人反而庆幸他走得早,说他们这一批分的地方都还不错,起码都是吃饱饭的地儿。越到后面就越要看运气,有些人直接被分到了最南面,还有人去了西边高原上,跟家里相距万里之遥,别说见面了,连寄信都难,至于回城,做梦吧!
  看着赵建设期待的目光,曾庆华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重重的点头:“好的,我回去就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一定完成大队长给予的任务!”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要是需要队上配合,尽管开口!”赵建设就觉得城里人可能都这样,看着第一批知青改好了,他对后来这些也抱有极大的希望。慢慢学,慢慢练,总能把农活干好的。
  曾庆华带着任务回去了,一回到知青点,先把最早的九个人叫到一边开了个小会,把赵建设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新来的那些人笑话,毕竟咱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天天叫苦,那不还一样得干活吗?现在,咱们熬出来了,该轮到他们了。可现在的政策跟当时不一样了,作为老知青,咱们真得带带他们。”
  曾经最娇气的女知青举手问:“曾大哥,你说咱们还能回城吗?”
  “回城?”曾庆华还没开口,另一个知青就笑了声,“你自个儿想想,城里一批批的往外送人,咱们还能回去吗?”
  女知青不说话了,低着头揉了揉眼睛。
  曾庆华也说:“我听说,今年光是红旗公社就收了一百号人。至于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最坏的打算,就是一辈子留在这里。
  如果真是那样,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他们不该在从知青的角度看戏,而应该想想,咋样才能叫那些新来的赶紧安分下来,努力上工赚工分,数着日子盼秋收、盼分肉,尽快把城里的生活彻底抛到脑后。
  ……
  外头一直在变,老宋家倒是优哉游哉的过着小日子,他们家往上数十八辈儿都是贫农,也就是建国以后才过上了吃饱饭的好日子,这几年年景好,攒了些粮食下来,预备着万一闹饥荒了,好当救命粮。
  就在又一批知青被送来后,喜宝端着个搪瓷缸子,坐在院门口,眼巴巴的望着村道尽头。
  知青太多了,原本的知青点早就不够用了,所以赵建设又安排人造起了土坯房。可没想到的是,刚接收了一批又来一批,只能再度扩建,亏得现在是农闲,全体社员都动员起来,每个屋子都做成大通铺,争取好多住些人。
  又因为好多知青连煤饼炉都不会烧,更别提乡下土灶了,赵建设考虑到之前发的粮食消耗特别快,干脆又弄了个大锅饭,只管知青,不管社员,还开了后门叫赵红英去帮着做饭,记整工分。
  今天是第一天,赵红英想着到时候肯定忙乱,就没带上喜宝,给她蒸了一碗蚕豆,叫她乖乖待在家里。
  喜宝把搪瓷缸子放在膝盖上,里头还有一小半香喷喷的蚕豆,时不时的抓起一个往嘴里塞,然后再继续望眼欲穿的看向村道尽头。
  终于,赵红英回来了。
  “奶!”喜宝高兴的跳了起来,扑到了赵红英怀里,“奶,我今天乖乖的,你下午带我去上工好不好?我保证不吵。”
  赵红英一把将喜宝抱起来,亲香了一口:“喜宝真乖,奶奶给你煮蛋蛋去,你先玩着。”
  生火做饭,顺便在上头搁了两个白煮蛋,赵红英是干惯了活儿的,赶在家里人回来之前就把饭菜做好了,又把白煮蛋放到凉水里搁了会儿,摸着不烫了这才捞出来塞到喜宝肚子上的小兜兜里。
  喜宝拍了拍鼓鼓的小兜兜,笑出了两个小梨涡。
  这时,外头有了动静,喜宝跑出去一看,顿时更高兴了,边跑边叫:“妈,奶给了我两个蛋蛋,我分你一个!”
  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个白煮蛋,硬是塞到了张秀禾的手里。
  第030章
  家里的孩子们渐渐都大了, 对于大人们来说,减轻的负担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不, 现在家里需要照看的孩子就只剩下了仨, 毛头喜宝和臭蛋。
  毛头是个爱闹腾的,一刻都坐不住, 想当初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 就能在院子里摸爬滚打。等能走稳当后,更是彻底撒欢了, 全大队再也找不出比他还能耐的孩子,上树下水无所不能, 比他亲哥强子还能耐。
  相对来说, 喜宝和臭蛋就乖多了。
  这俩都是安静乖巧的孩子, 喜宝亲近张秀禾和赵红英,不过因为工种的缘故,她多半时候还是跟在比较空闲的赵红英身边。基本上都是奶奶去哪儿, 她就跟到哪儿,除非奶奶不让她出门, 那她就乖乖的端着搪瓷缸子坐在院子门口,盼着奶奶回家。
  臭蛋比喜宝还乖,他只粘袁弟来一个人。兴许是当年的那场高烧太吓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年之久,袁弟来还经常半夜里突然被吓醒,非得搂着臭蛋才能睡着。也因此,袁弟来从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家里, 无论去哪儿都抱着、背着,这对母子俩才是真正的形影不离。
  也正因为在孩子们身上花费的精力少了,大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去上工,去赚工分,日子自然也就越过越好了。
  早在今年开春,赵红英就一直惦记着她那几分自留地。因为政策的缘故,每家每户分到的自留地都少得可怜,就算宋家人口多,那分到的地也不算多,而且七零八落的,分散在各个路边墙脚。因为家里的粮食够吃了,她就盘算着种点啥新鲜玩意儿,好给喜宝添些零嘴。
  国家倒是不禁止农民在自留地里种点啥,不过这年头种子难买,弄来弄去就这么零星的几样,不是白菜萝卜就是土豆红薯,再不济就是玉米丝瓜之类的。赵红英特地托了人,才弄到了一些蚕豆、花生种子。
  这两样可比先前老宋家种的土豆红薯难伺候多了,也亏得现在家里多半孩子都去上学了,留下的这仨,都不难带,哪怕是小时候最折腾人的毛头,最多也就是见天的撒欢,不到饭点见不着人,倒是不用大人操心了。
  说起来,赵红英最感谢的就是公社小学了,只要花一点钱,就能叫老师帮着带孩子,还能教孩子认字写字,太划算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能念到初中毕业,省心省力,孩子将来也能过得好一些。可惜,她这个梦想注定只能是梦想,谁叫家里傻子多呢?
  这天,忙完知青点的活儿,赵红英带着喜宝往自留地那头去。蚕豆已经收获了大半,算算日子,花生也快好了。
  赵红英走在前头,手里拿了个大竹篮子,她打算再去摘一些蚕豆,晚上给喜宝加个菜,蚕豆炒鸡蛋。
  到了地头,赵红英先回头瞧了瞧,喜宝落后了她两三步,捧了个搪瓷缸子,正迈着小胖腿吭哧吭哧的跑了过来,找到了老早以前就放在地头边上的大石头,坐定,掀开盖子,开吃。
  白白胖胖的喜宝头上戴着个小草帽,草帽底下还有个白色的棉带子,正好绕过她的圆下巴,她身上穿着浅绿的短衫半截裤,露出了莲藕般的小胖胳膊,这会儿正捧着搪瓷缸子吃得欢快呢。就连白嫩的小腿也晃啊晃的,看得出来,吃得确实很高兴。
  这幕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赵红英原本想着,天气越来越热了,想叫喜宝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了,就算不用下地,地头这边也没个遮挡啥的,既晒又热。可喜宝不干呢,偶尔留她在家还好,次数一多,她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赵红英:“奶,我也去,带我。”
  赵红英能咋办?带呗!
  好在喜宝确实很乖,只要奶奶不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就能一直乖乖的坐在指定的位置上,偶尔吃一口搪瓷缸子里的好吃的,抬头看一眼奶奶,嚼巴嚼巴小嘴,吃完后继续再抓……
  搪瓷缸子是赵红英前两年打野猪得来的奖励,上头印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她觉得这缸子跟喜宝衬极了,索性就给了喜宝。正好,搪瓷缸子轻,又耐摔,最适合孩子不过了。当然,喜宝用了有两年了,也没见她摔过一回,每回都是捧得稳稳当当的,只有等坐下来时,她才会掀开盖子,慢悠悠的吃着里头的小零嘴儿。
  今天的小零嘴儿是五香蚕豆,喜宝吃得喷喷香,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在地里干活的奶奶,笑得眉眼弯弯。
  赵红英没耽搁太久,今天的日头有点儿大,生怕晒坏了喜宝,她只匆匆摘了一篮子蚕豆,就招呼喜宝可以走了。回头路过自家那一片花生地时,又下去瞧了瞧。
  蚕豆种子不多,自然种的也就不多了。不过她运气好,弄了不少花生来,家里最大的那块自留地里,全种上了花生。对了,就是曾经出过大个头红薯的那块地。赵红英开春那会儿,播种浇水时,每次都不忘捎带上喜宝,想着这回种出来的花生铁定又大又好。而且花生有个好处,跟红薯一样,没收获前都埋在地里,外人不知道地底下是个啥情况。至于收获以后……
  虽然家里傻子多,可在经历了宋卫国那事儿后,全家上下都老实了很多。想来,这回没人敢再出去瞎叨逼吹牛了。
  去了菜地,又回了趟家把蚕豆放好,赵红英瞅着时间也不算早了,该去知青点做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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