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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很显然喻幸不满意。
  “严瑞丰自己取的名字叫‘丰哥’,又不是我给的备注。我新同事他年纪小,算是我经纪人的弟弟,顺便叫我一声姐姐。我跟他们都是正常关系。”庞贝耐心解释完,才推着喻幸出去,问:“这下该满意了吧?”
  喻幸还站在门口,哑声问:“新同事见面,要抱的吗?”
  庞贝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跟他抱了?”
  喻幸脸色很淡,可你能感觉到他眸光是沉的,他说:“似锦公寓楼下。”
  庞贝环着手臂,靠着门说:“那是他把我错认成明佳娜,从后面捂我眼睛。”
  喻幸脸色没变,却转身离开了。
  庞贝回到沙发上,翻开明佳娜给的剧本。
  目前有五个主题,她先筛选一个,跟储斯则两人商量好了再拍。
  都是各种言情剧的片段,有一个“死别”的段落倒是触动了她。
  看到“死别”,庞贝恍然想起,明天就是喻幸父亲的忌日!
  她答应了郑清秋,这两天好好照顾喻幸的。
  难怪他情绪反常,甚为敏感,估摸着人太伤心,有些思绪牵扯出来,不由自主跟她多说了些话。
  庞贝拿着手机,想给喻幸发消息,她打了又删,删又打,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刻意的安慰,像怜悯,他肯定不想要她的怜悯。
  庞贝发了一条诚恳的消息过去:邻居,能过来帮我一点忙吗?拜托了。
  没到半分钟,喻幸就来敲门。
  庞贝开门让喻幸进,端详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挖掘出一点点关于亡父的哀伤之情,却好像看不出来。
  如果他内心是痛苦的,那他也真算是有表演天赋,情绪掩藏的一丝不漏。
  如果他不痛苦……
  不,按照郑清秋的说法,他那么年幼就看到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怎么会没有心理阴影。
  庞贝一下子想起了庞中林离开的方式,也是自杀。
  虽然她最后看到庞中林的时候,人已经比较体面地入棺了,但亲人静若死水的冲击感,和日复一日的钝痛感,只要一想起来,日日如新。
  “要我帮什么忙?”
  “去沙发聊,先给你看看剧本。”
  喻幸坐上沙发,翻看庞贝的剧本,都是很短的内容,却都很暧昧,甚至还有接吻与激情内容。
  他合上剧本,嗓音又磁又沉,掀起眼尾看着庞贝,“你要和那个男的演这里面的剧情?”
  庞贝对上他的视线,窝在沙发里,眨着眼问 :“不然呢?”
  她是演员,这些戏份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喻幸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出来,慢条斯理地撕开烟,点燃一支。
  庞贝:“!”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还是在这间屋子里藏烟。
  喻幸两指捏着烟,走去了阳台,半支烟后,他站在阳台,身形孤拔落拓,往沙发上望一眼,垂下的手指,悄无声息捻灭了烟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贝贝,能不能不演?”
  庞贝视线落在他的指腹上,仿佛烟头的温度,也传递到她的指尖,心都跟着痛了一下。
  第45章
  “这是我的工作。”
  庞贝拿着剧本, 低下头去,给了喻幸一个她认为很合理的回答。
  喻幸许久没说话,扔掉烟走到沙发边上,自如坐下, 问她:“要我帮你什么忙?”
  仿佛已坦然接受庞贝的工作内容。
  庞贝抓住他的手, 指尖被烟头烫伤, 痕迹触目惊心。
  十指连心, 她不禁问道:“不疼吗?”
  喻幸任由她拉着他的手, 视线落在她柔和的面庞上, 吐出两个字:“有点。”
  庞贝无语地白他一眼, 起身去找碘伏和药。
  但一起身, 她压根想不起来碘伏和药在哪里。
  蓦然回想起来, 以前她磕着碰着都是喻幸像魔法师一样变出创可贴和药, 她从来都没操心过这些细节。
  她在家里习惯了保姆和助理去做,出来之后习惯了喻幸替她做。
  喻幸见庞贝腿都不知道往哪里迈, 给她指路:“在玄关的柜子上。”
  庞贝去玄关处找药。
  柜子上有一个大的药箱,家庭常用药和保健品, 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 从外伤到健胃消食片和维生素,应有尽有。
  她以前没关注过这些细节,现在才发现,喻幸还真的是好细心。
  庞贝拿了碘伏和烫伤药,以及一截纱布、一卷胶带。
  为了便于上药,她蹲在沙发跟前,准备替喻幸先消毒。
  喻幸胳膊搁在膝盖上,微俯身,低下头打量着膝前为他上药的庞贝。
  庞贝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异样目光, 抬头看着他,手上动作也顿住了,问他:“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喻幸眨着眼,浅色的眸子,说不出的深沉晦暗,忽亮起一点光,说:“还是第一次这么看你,从上往下。”
  庞贝轻笑,奇奇怪怪,这个视角有什么稀奇的。
  庞贝很紧张地说了一句:“我要开始上药了。”
  像是士兵开战之前,同敌人宣布一声“我要开|枪了”。
  喻幸忍不住问:“你会上药吗?”
  庞贝给自己上药当然没问题,但是也没给别人上过药,拿捏不好力度,被喻幸一问,更不知道怎么下手。
  “行了,你闭嘴吧。”
  “……”
  庞贝用碘伏棉签沾湿,颤抖着涂在喻幸指腹上,离得这么近,她才看清楚,都烫掉了一层皮,隐隐见肉。
  这感觉,就像是亲眼看到别人的指甲盖被取掉,自己也跟着疼似的,她心口 一揪,颤抖着给喻幸上药。
  喻幸见庞贝太紧张,平静地告诉她:“没那么疼的。”
  庞贝大着胆子,给喻幸涂上碘伏,又往他伤口涂烫伤的药膏。
  整个过程,他当真没有一点疼痛的反应,就像他说的,没那么疼似的。
  庞贝给喻幸包扎上纱布,才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地坐在沙发上,问他:“喻幸,你真不怕疼,还是强忍着?”
  “有区别吗?”喻幸拿起剧本,等着帮庞贝的忙,可庞贝没有急着跟他说具体要怎么做,而是问他:“明天是你爸的忌日,你想回玉川吗?”
  “不回。”喻幸又说:“以前都不回,现在更没必要回。”
  庞贝问:“你在恨你爸爸?”
  喻幸沉默了。
  庞贝拿起手机,一下又一下地按动解锁键,像一个玩弄点灯开关的小孩子。
  喻幸在轻微的按键声里,回答她:“不恨。”稍顿一瞬,继续说:“但也仅仅只是不恨而已。”
  父亲当着他的面喝药死去,尽管他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因为病得太痛苦,急求一个解脱,可在那之前,他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
  那种恐慌与茫然的情绪,像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童年,每当有快乐的事情发生,阴影就会不动声色移动过来,剥夺他所有的乐趣。
  而当有更难过的事情发生,这团阴影就趁机滋生出更多的阴暗部分,重新攒成更巨大的一团黑影,密布在他童年的每一寸光阴之中。
  喻幸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事太少了,父亲死的时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也是最令他深刻的回忆。
  谈父爱,谈不上。
  谈恨,因爱才生恨,所以也没有。
  一切止步于此。
  庞贝轻声地问:“奶奶说,你每到这时候,就睡不太好。”
  喻幸说得很理智客观:“已经成为生理层面的疾病,我也无法攻克。”
  他心里已经不常记起病的根源所在,他说:“可能就是每年这个时候,习惯了失眠。”
  好平静的语气,好平淡的陈述,不需要她安慰,不需要她心疼,可庞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呢?”
  “我……”庞贝想起庞中林,视线不由主上移,说:“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我爸爸。”
  庞贝想起庞中林,心口一直是又软又热的。
  她爸爸真的很忙,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但是从小到大,每一个佳节,他都如期出现在她身边。
  关于父亲的记忆全是美好的,哪怕庞中林最后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她也只是觉得,她爸爸累了,她爸爸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已经对她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后面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所以庞贝没怪过庞中林,只是想他,非常地想他。
  “喝点酒吧。”
  庞贝突然特别想喝酒,她去酒柜找酒,在一众酒之中,挑了玉川的竹酒。
  庞贝还是第一次喝玉川竹酒,倒了两杯,问喻幸:“这酒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 高予诺带来的。”喻幸说:“度数不低,少喝点。”
  庞贝没听他的,一下子倒了大半杯,递给他一杯,自己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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