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节

  她这辈子积攒的福气,怕是都用来换这样一人了吧。
  “我……说不来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好像太过无趣了,便是在这种时候,能想到的,也只是一句‘谢谢’。”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欢喜,只觉得空洞了多年的心口,忽然被塞得满满当当,从今往后,无论多冷的寒夜,都是暖的。
  “没关系。”他忽地笑了,“师尊有我,你想听什么甜言蜜语,我都说给你听。”
  陵光被这话逗得一乐:“这什么话……”
  她环顾四周,良辰美景,明月青天,只可惜没有高朋满座,也没有可以叩拜言谢的亲眷,只他二人,立于星海冰灯之下。
  这次是陵光先牵住了他的手,温柔而坚定地,与他比肩而立。
  抬起头的时候才恍然发觉,从前那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爬上昆仑三千石阶的龙族少年已然比她高处一个头,她须得仰视,才能看清那张俊美的面庞。
  褪去了一身锐刺,留下了顾盼生辉的风华,他望过来,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他说:“师尊,我们成亲吧。”
  不知是这灯火太过晃眼,还是花香迷了心神,陵光已然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答复的,与他一同缓缓跪了下去。
  上神之尊,叩拜天地,漫天星海皆为之明亮,晚风喧嚣,吹动一树冰灯叮当作响。
  她向这天道硬是争回这一线姻缘,强留也好,不知廉耻也罢,她都不在乎了。
  就像余鸢说的,她做了好些年的神,一直活在云端之上,生杀予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当真来到这人间,去看,去体会那些再寻常不过的琐事,去做些微不足道的善举,反倒觉得踏实许多。
  这人间酸甜苦辣,悲欢冷暖,有好的也有坏的,有善人亦有恶棍,历经了无数从前不曾感受过的温柔善意与蛮横诘难后才明白那日司幽同他说的话。
  她压根不需要去为每个人的抉择操心,便是再微不足道,那些人也有着自己的漫漫一生,都能于柴米油盐的平凡中活得熠熠生辉。
  她也是时候,为自己想想了。
  紧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当年举着一束紫阳花说要做她徒弟的小小少年,终成了她心尖儿上的人。
  一拜苍天,谢天道轮回,星月流转,不改初心。
  二叩厚土,谢沧海桑田,海清河晏,重逢有期。
  夫妻对拜,谢斑驳岁月未将此心蒙尘,爱恨辗转,一笑泯然。
  她并非福神,可今日她由衷地希望,今后的漫漫余生,他们所盼皆如愿,所行皆坦途,无悲切,长安乐。
  第八百八十六章 解开心结
  更深露重,山间虫鸣此起彼伏,重黎坐在篝火旁,不急不缓地拨弄着柴火,哔剥声显得这会儿四下愈发地安静,他抬起头,朝远处挨着石壁的那道挺拔背影望去,尴尬的抿了抿唇。
  “师尊,那儿冷,不然你先坐过来烤烤火……”
  “你在那坐了快一个时辰了,我烤了兔腿儿,先吃点?”
  “师尊,你理理我呀。”重黎头疼地扶着额叹息,顺势摸了摸还在发麻的左脸。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那袭娇艳的红衣都没有半分理睬他的意思。
  说来他自个儿都还没想明白到底咋了,刚刚还冲他笑,对着皇天后土磕了三个头,与他拜堂成亲的陵光突然就坐得离他远远的,他……他还没做什么呢不是。
  再细看去,那边耳根都红得快滴血了,她这会儿想到了什么,不言而喻。
  毕竟无论哪一界的习俗,拜了堂,行了礼,终归是要入洞房的。
  “师尊你别这么怂包啊……”他险些笑出声。
  答复他的是一记狠瞪。
  “我没怂……嘶!”
  斩钉截铁的口气,如果最后没咬到舌头就更有说服力了。
  重黎看她捂着嘴,一边说一边往墙根又退了几寸,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放下兔腿儿起身走了过来。
  “……你作甚?哎哎哎!……”陵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一路“端”到火堆旁。
  “这山洞就这么点大,你是要缩到石缝里去吗?”他好气又好笑地把人放下,在她拔腿就跑之前,先把人摁住了,眉头一皱,“还逃?”
  她头上凤冠一晃,歪了半边,不由得烦躁起来,伸手欲扯,重黎忙拦,无奈地支起身,给她拆头发。
  “师尊自己说要与我成亲,怎么拜完天地,就看都不看我一眼了?我是豺狼虎豹吗?”
  陵光瞥了他一眼,悻悻道:“你像色中饿鬼。”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大冤枉。
  “不就是……不就是方才想亲师尊一下……”
  他承认刚刚是有些情不自禁,可说来既然已经礼成,他们便是夫妻了,怎么亲一口都不行呢?
  “师尊那一巴掌打得不也挺解气么。”陵光动起手来素来是不晓得收敛的,可怜他亲也没亲到,这脑瓜子还被扇得嗡嗡的呢。
  看着他左脸还若隐若现的五指印,陵光心虚地别开视线。
  “还不是你突然……”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下意识就一耳刮子招呼过去了。
  这还是她的错吗?
  “是我不好,唐突了师尊,下回亲师尊,定先知会一声。”重黎哭笑不得地赔礼。
  这种事还知会她?难道知会一声她就得给他亲吗?真真儿的不要脸!禽兽!熏心!不知廉耻呸呸呸!
  她暗暗将重黎骂了个轮番,面上愣是没流露出丁点儿,默默掀起眼,用余光瞥他。
  重黎半跪在她身侧,修长的指挑起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将被缠着的部分绕开,取下凤冠,再仔细地给她梳理。
  “师尊,若是感到疼就马上跟我说。”
  陵光顿了顿,问:“你从前也这么给余鸢拆过头发?”
  冷不丁的一句,重黎却是抖一激灵,连连摆手:“没没没!我没给别的姑娘拆过头发!天地良心,师尊信我!”
  陵光被他这么大反应吓了一跳,面露狐疑:“我只是看你帮我梳头挺娴熟的,想问问你在哪儿练的手。”
  闻言,重黎松了半口气,道:“是我母后……”
  “遗玉神君?”陵光好些年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重黎点点头:“母后她生前头发有些毛躁,但身为父君的妻子,每每出席宴会都需盛装,回来后总是拆不下那些繁杂的发饰,多数时候是父君给她拆,但经常缠得狠了,也会喊我一同捯饬,慢慢拆下来就好了……”
  他倒是没想过当初被父君威逼利诱学会的“手艺”,还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不愧是父君,深谋远虑。
  陵光沉默半响,叹了口气:“九川的事,对不住,应当早些告诉你的……”
  当初从九川将他带回昆仑,念及他年幼,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便暂且搁置了下来,却不曾想这一瞒,便是这么多年,反倒闹了一场误会。
  诚然今日不应说这些来扫兴,但既然提起了,终归要有个说法。
  重黎无奈地笑了笑,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发梢:“镜鸾上君已经同我说过了,九川的事……不是师尊的错。”
  谁能想到梼杌蛊惑人心,趁虚而入,殃及全族,险些酿成大祸,即便她匆匆赶来,终封印了凶兽,但丧失心智的玄龙一族已然回天乏术。
  听镜鸾说,陵光以自己的心头血和九天玄火封印梼杌,赶到泉灵谷的时候,他的母后遗玉神君已然为了阻止他的父君犯下错事而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倒在他父君怀中。
  悲恸终令他的父君得了片刻的清醒,只求她,这就杀了他。
  这般景象若是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如何选呢?
  无辜的苍生与昔日挚友,她又是陷在怎样的两难里,做出了抉择。
  当年少不更事,只是恨她无情,唾她无义,可当他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双亲,想起他们生前是怎样的两位神灵时,对于他们的决定,也就不觉奇怪了。
  “世上太多事有着愿做和值得做的区别,父君和母后只是不希望自己,也不希望玄龙一族犯下该遭天谴的错事罢了,他们做出了选择,我不该怨恨任何人……”
  斯人已逝,唯骨同归。
  他困在仇恨中太久,而今幡然醒悟,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枉然。
  他此时的笑,总觉伤感,陵光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好了,都过去了,你能改悔,我也算对折丹和遗玉有个交代。”
  许是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太过沉闷了,重黎舒了口气,直起身:“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了,我在这山中待了好几日,暂且压制住了无尽的元神,洞中无趣得很,师尊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陵光一怔,“去何处?”
  “进城啊。”
  重黎狡黠地笑了起来,给她递了一条兔腿儿。
  “师尊且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去城里转转。”
  第八百八十七章 他的陵光
  夜幕绚烂,人间喧哗。
  街头巷尾,盏盏灯火胜星辰。
  自八年前一场恶战,人间战火不休,近年才止,又逢三凶破印,饕餮出世,鹿城已是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
  念城中百姓不安,楚长曦启程前特意来知会了一声,告诉官衙中人凶兽已除。
  官府黄昏时张贴告示,全城额手称庆,连个年节都没能过好的鹿城百姓而今家家户户挂出彩灯,开夜市,如佳节灯会般热闹了一场。
  陵光被牵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抬头望向一直走在前头的人,似是为了配合她的步调,特意放缓了脚步,领着她看桥边的花,桥上的楼,看遍这车水马龙的人间,看遍这河清海晏的山河。
  “师尊师尊!那边许多好吃的,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就见他一路兴致勃勃,开心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陵光有些无奈:“你当我是猪吗,什么都要?”
  他回过头,目光晶亮:“那师尊吃不吃糖葫芦?”
  她看了眼草把子上莹润诱人的果子:“吃……吧。”
  “那蒸糕呢?”
  她咬咬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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