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她没有主动去找他,与他道别,在给他送药两次被拒后,她猜想他也许并不想见他,这一次,也不会有其他的结果。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期盼着,期盼他可以来找她。
  然而他没有。三天的时间里,朝中也好,路上也罢,哪里都没有宋越的身影。他就像是突然被从她的生活中抽离了,让她领悟,他与她再无关系。
  一直到上马车前的一刻,青辰还在想,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哪怕只说一句再见。
  但是他没有来。
  这让她的领悟得到了彻底的印证。
  坐在马车里,青辰不由想起了与他一起相处的那些情景,怀柔客栈的深夜独处,买年货时他认真挑选的模样,年三十雪夜里的初次拥吻,大朝会分别一日的心乱与忐忑……最后的独处,是他站在她的身后,在暖暖的炉火照耀下,温柔地为她缠上裹胸……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竟已累积了这么多的共同记忆,到了如今,却是随便的一幕都经不起回忆。
  因为一想,心就疼。
  晨风自帘缝中吹进车厢,青辰微微抬起头,拼命忍住了就要流下的眼泪。
  几次深深的呼吸后,她才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从包袱里取出水袋,喂父亲喝了一口。
  这时,正在前进的马车却是忽然顿了下,然后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随即传来,“大人,您出来看看吧……”
  青辰有些困惑地揭开帘子,只见在马车的前方,停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神情淡漠,正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道。
  “送你。”他道,“去云南。”
  第130章
  “你……”青辰愣了一下,“可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如何能离得开京城?”
  “我向皇上告了假。”陆慎云坐在马上看着她,淡淡道。
  青辰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他,和他简单的行囊,“皇上同意了?”
  “ 嗯。”
  就在向宋越讨回人情却被断然拒绝后,陆慎云用他的绣春刀在手臂原有的伤口上又划了一刀。那个被白莲教人弄伤的伤口本来已经愈合了一半,这一回却是被他亲手又划开了。而且这一次,他划得更重,更深。
  这样做,就是为了向朱瑞告假。而朱瑞在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滴到乾清宫光洁明亮的地板上时,立刻就答应了,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刚才急忙前来追青辰的时候,他用力策马勒缰,伤口又有些撕裂了。不过他顾不了这些了,对他来说,能追上她,送她去云南,他已经感到欢喜而激动。只不过惯于藏起心事的他脸上仍旧是淡漠的模样。
  青辰看着陆慎云,清晨薄雾中的他穿着一身玄衣,长腿踩在马镫上,双手送送地执着缰绳,背脊直挺。乍一看,他就像是一个侠客,自破晓中来,在未知的前路上与她不期而遇,铁了心要护送她去云南。
  这让青辰的心中有些发胀、发酸,在离别的不舍和与某些人错过的失落中,没想到还能在离别的最后一瞬获得他的关心。
  只是静默片刻后,她却微笑着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到底要去云南任职,你送我去,谁又送你回来呢?还是不要送了。”
  陆慎云却坚持道:“不单是送你。这一路上,我顺便追查白莲教的踪迹。”
  锦衣卫这么多人,千里追查白莲教这么辛苦的事,何至让堂堂指挥使亲自出马?他的心思她懂。
  “那好吧。”青辰对他微微一笑,“你吃过早饭了吗?”
  陆慎云一早去告了假,然后便追了出来,早膳还未来得及用。这会面对青辰的发问,老实地摇了摇头。
  青辰对他招了招手,“我做了馒头,你过来,先到车里来吃吧。”
  他点点头,下了马,把马系在一旁的树上,然后上了马车。青辰从包袱里取了个馒头,剥了馒头底下的纸,递给他,“吃吧,还热着呢。我今天早上刚做的。”
  “谢谢。”陆慎云应了声,接过馒头就塞到了嘴里。
  他是一个武将,惯来也不讲究什么斯文,此刻大马金刀地坐着,大口而专注地吃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就像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青辰弯了弯嘴角:“好吃吗?”
  他的嘴被塞得满满的,此时只顾得上点了点头。
  青辰又取了自己的水袋,递给他,“别噎着了,喝点水吧。”
  陆慎云呆了一下,沉默地接过水袋,吃完手里的馒头后,他拔掉塞子喝了一口。
  清水自喉管而下,凉凉的,好像微微发甜。
  他擦了下嘴角残留的水滴,然后将水袋还给她。
  “不喝了?好点了吗?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他摇摇头,“饱了。”
  车厢内空间窄,三个人坐着很挤,老沈这时伸手碰了碰他的肩。陆慎云转头看了看他,为他扶好了身后滑落的外衣,“老伯想要什么?”
  “他不要什么。”青辰道,“可能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有些舍不得,见你来送他,他心里激动。”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念旧的,害怕离别与孤独。她爹虽然有癔症,脑子不清醒,但在情感上还是存在一些模糊的地带。看着青辰收拾行李,与邻里道别,老头心里大约隐约知道些什么。今早起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也与以往有些不同,对着窗外呆呆地看了很久。
  陆慎云点了一下头,然后握住他的手,“老伯别怕,我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到云南。”
  青辰微微勾了勾嘴角,“你真的要跟我们去云南吗?”
  他坚定地点点头,“要去。”
  云南这么远,他这一来一回,告的假其实根本不够,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定会送她到云南的,只要能跟多她相处一刻,要他如何他都心甘情愿,虽然,回到朝廷后肯定要面对皇帝朱瑞的责罚,被自己划伤的手臂也在隐隐作痛。
  说完话,陆慎云便下了马车,去牵了他的马。
  车厢里三人坐太挤,旅途颠簸,时间长了大家都会不舒服,他便只能骑着马,在她的马车边跟着。等到了要走水路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乘船。
  这样也好,陆慎云告诉自己道,若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有反应的时间,可以保护她。
  在陆慎云乍然出现之前,青辰没有想到,这么孤独而漫长的旅途,居然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默默相伴。就这样由他陪着一路到云南,想想,便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揭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春风悠扬,新生的叶子嫩绿嫩绿的,枝叶随着风轻轻摇曳。天色已大亮了,雾也散尽了,初升的太阳洒下一片金黄色的霞光,京城的清晨新鲜而明媚。
  就像不曾经历冬天。
  陆慎云就在她身边骑着马,他的马始终与马车前进的速度保持一致,走得不急不徐,刚刚好。他的身后是一排树木,在葱笼的绿的衬托下,他的身姿显得矫健而壮美,侧影看着近乎完美。
  青辰忽然想到那个朝廷四大美男的说法,想到有很多姑娘为他倾心,原来如此。
  陆慎云感受到了马车里投来的目光,侧头看问她,“把帘子下了吧,冷。”
  青辰对他摇摇头,“我不冷啊。咱们就这样说说话吧。”
  “嗯。”
  “对了,你上次的伤口,好多了吗?骑马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好多了。”陆慎云道,“没有不舒服。”
  事实上,伤口现在正有些隐隐作痛。到了歇脚的地方,他得背着她处理一下伤口,换药和纱布,这些都不能让她看见。
  “那就好。”青辰放心地点点头,“今天天气真好。春天真的来了。”
  陆慎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时,他的头顶上却蔓延出一根树枝,树枝掠过他的脖子,让整个人一愣,脖子不由缩了一下。然后,一只鸟从枝叶间飞了出来,立在了他的头上,转眼又飞走了。
  青辰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一下。
  陆慎云看了下那只鸟,又回过头来看青辰,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露出笑容。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你笑。”青辰道。
  敏感的他立刻便收敛了笑容,“是吗。”
  “嗯,别收啊,挺好看的……”青辰不由脱口而出。
  “……”陆慎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有些害羞了。
  自己的长相不是没有人夸过,对于这些夸奖和仰慕,他以前并不怎么在意。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性子冷,又特立独行的,并不算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越是有这样的认知,他反而就越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黄瑜就总是说他是座移动的冰山,眼睛看人恨不得能把人看死……
  没想到,青辰竟然夸他。原来笑容,还可以有这样的功效。
  他们就这样走着,意外的旅途加上意外的旅伴,这一旅程却是日光悠长,并不匆忙。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几人正好到了驿站。
  驿站正好还剩两间房,青辰与老爹住一间,陆慎云住一间。
  安顿好后,三人一起在堂内用了膳。膳后,青辰送了老爹回房,然后到院子里,打算走一走消消食。
  到了院子里,只见陆慎云也在,他在喂自己的黑色骏马。他喂得很认真仔细,不时还摸一摸它的鬃毛。他的黑马旁边是为她拉车的马,它的马槽里已经装满了干草,显然也是陆慎云才搁进去的。
  他的背影高大而挺拔,立在马儿前,尤其有一股男儿的爽利俊健之气,忙碌间,只令人感到陌生而熟悉。这个人,既是镇抚司里的陆慎云,也是陪她去云南的陆慎云。
  青辰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抓了把干草,走到他身边,帮着他一起喂,“你很喜欢它吧?”
  陆慎云转过头,“你来了。它是匹好马。”
  “我可以摸摸它吗?”
  他点点头,“它喜欢人摸它。”
  青辰伸出手,尝试地摸了摸它的眉骨中央,“我一直觉得,马的眼睛特别好看,又大又亮的,温顺而柔情。”
  这时,旁边的马见她伸了手,却是忽然叫了一声。青辰被吓了一跳,没留意到脚边的干草覆盖下有一块石头,不小心踢到了,脚扭了一下。她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陆慎云就在她身边,见状立刻伸手扶了她一下,青辰便跌进了他的怀里。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变得十分近,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能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
  夜色悠悠,星子在天边温柔地闪烁着。
  对于喜欢的人瞬间入怀,陆慎云心中一悸,却是不忘立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回驿站堂内,将她放在了椅子上。
  然后他蹲下来,托起她的脚踝,动作熟练而不失轻柔地帮她按揉,“疼吗。”
  方才扭的那一霎那有些疼,现在被他揉了一会儿,已是好多了,青辰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谢谢你。”
  陆慎云却是还不放心,又替她揉了一会儿,直到青辰再三强调已经无碍了。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并无不适,“你看。”
  陆慎云这才点了下头,心里却是不由想,云南之行,这才第一天她就伤了脚。还有个生病发父亲要照顾,这么长的旅途,他若是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该有多难。
  幸好,幸好他可以陪在她身边。
  后来,青辰便回了屋里休息,陆慎云也回到自己的客房里。
  他坐到圆桌前,从包袱里取出了纱布和金创药,用剪刀剪开了包在伤口上的纱布。那块纱布已是全然被血染红了。
  他的手臂本来就有伤,刚才抱青辰的时候又用了劲儿,伤口便又开始不停往外冒血。只虽然手臂疼,他却没有表露出来,心思都还放在青辰的脚上。为她按摩脚踝的时候,他的手臂其实一直在出血,只不过被黑色的袍服掩盖了。
  第二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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