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出了, 唯一的一次。她就在我面前, 让婆子把猫剃了毛。那猫叫得很惨。我一直哭,哭得昏昏沉沉,太太只是冷眼看着。等我哭够了, 她才跟我说,阮富没把我教好, 竟然连邱芳那个贱人送的东西,我都敢要。她要我好自为之。”
  阮绵绵说起旧事, 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但是眼眶却红了。
  这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不堪回忆, 是日夜折磨她的噩梦, 她不愿意再记起, 但是刚刚那只猫轻易地唤起了她的悲伤。
  “小心。”
  路边有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追逐打闹而过, 差点撞到阮绵绵,顾瑾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 往自己这个方向扯了扯。
  男人的手宽大而有力,一碰即分, 但是那个触感却让阮绵绵不由得一愣。
  刚才那个瞬间,她几乎是挤到了他的怀里,完全可以感觉到顾瑾言宽厚的胸膛, 贴上去的时候, 就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等那群小孩子过去之后, 一行人才再次往前行走,不过阮绵绵的脸色有些发红。
  她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讨人厌的顾叔叔,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且还很有男人味。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阮绵绵看得不是很专心,倒是身边坐着的顾瑾言十分入戏,手指敲着膝盖,似乎在打着节拍。
  桌子上摆着吃食,她挑了一盘瓜子开始剥。
  剥出一小堆就准备全部塞进自己的嘴里,没想到横空出来一只大手,直接将瓜子抓走了。
  阮绵绵抬头瞪他,顾瑾言却依然沉迷于戏曲之中,等阮绵绵又剥好一堆的时候,那男人又跟长了眼似的伸手过来,她立刻去挡。
  顾瑾言挑了挑眉头,扭头看向她,阮绵绵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不过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坚持,还是非常明显的。
  “小丫头。”他低笑了一声,手一扭就躲开她的阻挡,再次把瓜子仁给抢走了。
  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咀嚼,并且摇头晃脑的看戏模样,阮绵绵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也不剥瓜子了,逐渐沉浸到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顾瑾言这次点的是《霸王别姬》,等几场戏唱完之后,阮绵绵已经是泪眼汪汪的状态了,她红着眼眶见戏要散场,连忙掏出帕子按眼角。
  一直到出去的时候,阮绵绵都低着头不肯轻易说话,就怕一出声就露出哭腔,显得丢脸。
  “给,莫哭了。”他拍了怕她的肩膀,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小纸包,显然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阮绵绵接过打开一瞧,便见到里面全是剥好的瓜子仁,还是她喜欢的咸香口味。
  “这是后来霸王给虞姬的赔礼。”顾瑾言欺负她没看完所有的段子,立刻胡说八道。
  阮绵绵被他逗笑了,眼泪也缩了回去。
  “接下来做什么?”她提问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你带我去吃饭啊,上海滩有什么好吃的店,得等你尽地主之谊。”
  阮绵绵轻笑:“好啊,没问题。”
  经过她的指挥,车子一路开离了闹市区,但是到了地方,阮绵绵却有些傻眼了。
  “我记得这里有家很好吃的烤鸭店。我小时候特别爱吃,小薄饼裹着葱和烤鸭,我能吃半碟子。”
  她站在一片居民区的地方,完全傻眼了,这里原本是上海滩的一处闹市区,可是地方显然已经迁移了,别说烤鸭店了,连一处原本的模样都不见,物是人非。
  顾瑾言垂了垂眼睑,小姑娘心细,知道他是北平人,吃不惯上海的甜口,所以就来找北平有的特产给他吃。
  “对不起,我今天太高兴了,忘记了我已经四年多没出门了。”她坐回了车里,轻声跟他道歉,显然情绪很低落。
  “没事儿,叔叔带你吃烤鸭,吃个够本。等以后你去了北平,我带你去家里吃。想吃什么菜都有,正好我在上海滩的生意还没定,你觉得我开个烤鸭店如何?”顾瑾言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夜色的掩映下,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
  阮绵绵被他逗笑了:“整个上海滩都等着看顾叔叔要做什么生意,结果你要是开个烤鸭店,不知道那些人作何感想。”
  车子启动,阮绵绵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居民区,嘴里泛着苦涩。
  没了烤鸭店,兴许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顾瑾言之后还真的带着她去吃了烤鸭,这里的老板都已经认识他了,顾爷长顾爷短的,要不是顾瑾言打发他走,估计老板还要亲自给他片烤鸭呢。
  阮绵绵情绪比较激动,一连吃了三个饼,才歇了口气的感觉。
  “这几口吃到嘴里,就感觉这一趟出来值了。”她笑得眉眼弯弯,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
  “这就值了?我让人准备了烟火,待会儿带你去放。”顾瑾言见她包烤鸭的手法很娴熟,的确是经常吃的样子。
  阮绵绵一怔,“顾叔叔带我放烟火?为什么?这不年不节的。”
  一般放烟火这种事儿,都是男人讨好女人的,可是顾瑾言为什么要讨好她?
  她可不认自己一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能够夺得顾瑾言作为男人那方面的青睐,况且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有些奇怪,顾瑾言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个大转弯。
  “因为——”他眨眨眼,卖了个关子:“等回去了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心特别慌。”
  “没什么可慌的,毕竟我对你没什么不轨的企图。”顾瑾言安抚她,虽然这个话听起来极其欠揍。
  两人吃完之后,往楼下走的时候,阮绵绵却忽然有些不舒服,她的喉咙有些发痒,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原本想忍一忍的,但是等她上车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微喘了。
  “不舒服?”顾瑾言立刻就在意到她紧皱的眉头,低声询问了一句。
  “没事儿,今天中午吃药了,看完烟火再说。”她摆摆手,深呼吸了两口。
  “回去吧,烟火留着下次放也是一样的。”顾瑾言让司机调头往阮府开。
  他喂阮绵绵喝了些水,才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你说吧。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良心发现了。”阮绵绵点头,终于要等来重头戏了。
  “十年前,你哥救了我一命,现在来还债了。”他沉声开口。
  只这么一句话,就像惊天炸雷一般,让阮绵绵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没想到竟然与她哥有关。
  “我哥十年前死的。”她扭头看他。
  “是,我知道。整件事情很复杂,我知道的只是我看见的,你们阮家之前究竟发生什么,你得另外查。”顾瑾言很平静地点了点头,只是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阴郁的神色。
  “好,你说,我听着。”
  “我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娘胎里带毒出来的。家里怕养不活,长辈们就把我打扮成小姑娘,说是扮作丫头好养活。十年前,也就是我十岁那年,顾家初入上海滩准备发展,我跟着爹来到这里。因为又被逼着穿姑娘的衣服,我就赌气跑出来了。没想到迷路了,遇到一帮奇怪的人,还扛着一个□□袋。后来我知道麻袋里面装的是你哥哥,我也被抓走了,说是长得好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的声音在车里面响起,虽然他的语调很平缓,但是阮绵绵却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她的兄长就是丧生在那次的绑架事件之中。
  “这帮人起初不知道我和你兄长的身份,只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抓你哥。我和你哥之前见过,都是被彼此的爹带在身边,不过都没有说话。他们为了防止逃跑,也不给我们吃饭。也不知后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帮人知道了你哥就是阮家的嫡长子,狮子大开口,似乎跟原来的雇主也谈崩了,不止要钱还要你们家的生意地盘。”
  阮绵绵皱眉,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她对于兄长的死亡,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认知。
  那就是兄长是被绑匪撕票的,至于其中的关节,她一无所知。
  “后来绑匪怕把你哥饿死了,就给他吃好的,他总是偷偷让出一大半给我。他告诉我,他活不了了,家里不会让出生意的,就算让了这些人也不会让他活。从一开始他就要被撕票,但是我还能活,因为我的身份没暴露。他装病引着好几个绑匪带他去看病,只留下一个看着我,乡下地方到处都是狗洞,我给那人喝了许多水,趁着他尿尿的功夫偷钻了狗洞跑出来的。但是那个人出来追我,我的头磕在了石头上,留下了这道疤。”他伸手指了指眼角的那道疤,得跟着他一辈子。
  顾瑾言停下了诉说,似乎在让阮绵绵缓一缓,实际上也给他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段记忆尘封了十年,再次开启的时候,连顾瑾言自己都觉得难受。
  “然后呢?”阮绵绵的声音在发抖,隐隐透着哭腔。
  她记忆中的兄长已经模糊不清了,现在能听到顾瑾言再说他,阮绵绵就觉得那个人还站在她面前,轻声地哄着她。
  “我摔进了坑里躲过一劫,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正好顾家派人找到了这里。我让他们赶紧去救你哥,那地方却没有一个人了,显然是跑了。我回去之后立刻找你爹说话,你爹焦头烂额,说已经动用力量,全上海都在找你兄长。可他还是死了,而且连尸体都没找到。你娘大闹后宅,与大姨太撕破脸,阮府后院乌烟瘴气。我没能知道后续,顾家在上海就败了。”
  ☆、第45章 045 小跟屁虫
  车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就算顾谨言不说, 阮绵绵也知道顾家败了, 他就跟着顾家离开了上海滩, 阮家后院震荡的情况,没人比她这个阮家人更清楚了。
  “呼, 呼——”阮绵绵真的开始喘息起来, 她的眼眸通红,伸手捂住胸口, 显然很难过。
  顾瑾言明显被她吓了一跳,立刻拍着她的后背, 对司机急声道:“快回阮府。”
  “不回,我不回去!”阮绵绵大叫了一声。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的声音都变得十分尖锐了,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又缓了两口气道:“顾叔叔,我现在不想回去, 我难受。”
  小姑娘的声音软绵绵的, 又因为现在正喘着, 听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顾瑾言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 眉头轻轻蹙起,不赞同道:“生病不是小事儿,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回去之后让大夫看看, 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出来。”
  阮绵绵见他如此坚持, 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好坏都这样,这段时间已经慢慢调养得好多了,死不了。只是刚刚你所说的事情,让我一下子情绪激动,才会这样,不会有事儿的。”
  她顿了顿,又立刻加上一句话:“求你!顾叔叔,求求你了。”
  顾瑾言轻叹了一口气,冲着司机道:“去外滩转一转吧,暂时不回去。”
  本来已经加大马力往阮府开的司机,脸上露出几分震惊的表情,要知道他们家爷可不是这么容易说通的人,而且哪能听一个女娃娃胡说八道啊,她要都知道还要大夫做什么。
  司机边想边冲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郭涛使了个眼色,郭涛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跟着爷逛了一天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一面都见过了,六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滩在左边,别走岔了。”郭涛见司机犹犹豫豫的,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提醒道。
  司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家爷今儿转性了。
  “我哥哥当时下葬的是衣冠冢,我娘大闹灵堂,质问我爹是不是因为害死了亲子,所以连尸体都不敢带回来。就怕到了祖坟里,哥哥跟列祖列宗告状,阮家祖宗会从坟里爬出来,弄死我爹这个不孝子孙!”
  阮绵绵喘了一口气,舒缓了片刻,才悠悠开口。
  顾谨言的眼皮跳了跳,本以为阮绵绵当初才四岁,根本不会记得太多,但是她却记得如此清楚,甚至能一字一句地背出来,足见这件事情对她的伤害有多深。
  “哥哥下葬那日,我娘原本抱着我跪在那里,知道我舅舅家来人,我娘把我交给了嬷嬷,当众喝骂我爹。我娘是个病弱的人,平时走路都像弱柳扶风,说话柔声细气,可是那一次她质问我爹的时候,面目狰狞,眼眶发红,我才知道她也有那样的一面。”
  她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哽咽,痛哭流涕。
  兄长的死,是她一生的噩梦。
  顾谨言看着她哭得鼻头通红,语气委屈又惊恐。
  哪怕过去十年,只要她想起来,依然是悲伤得无以复加。
  他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但是小姑娘实在太委屈了,一直抽噎个不停。
  “别哭了。”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察觉到男人宽阔的胸膛,阮绵绵像是倦鸟归巢一样,顿时将头埋得更深了,呜咽到几乎昏厥。
  “咳咳——”阮绵绵边哭边咳,又被口水呛住了,完全像个三岁的孩子。
  “你喜欢吃糖,无论是牛乳糖,还是糖葫芦,只要甜的被你看见了,你就走不动路了,一直盯着看,口水流个不停。你还喜欢漂亮的东西,特别是晶晶亮的宝石,只要贵的,不要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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