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六哥挠了挠头,不明白金堂的想法,只觉得果然还是小孩子。
“那个,金堂,”六哥离金堂近了些,“我看你家也不是给不起束脩的,为什么你不去学堂啊?”
“不想去啊,”金堂随口答道,“学堂有什么好玩的。”
“学堂当然好玩啊,”六哥用带着引诱的口吻道,“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基本上都在学堂念书,平日都在一处玩,你要不要来?”
“不要,”金堂玩得累了,直接把柳条扔进了小溪里,任由溪水将它慢慢带走,“念书没意思。”
“谁说的,”六哥正色道,“先生说了,我们要是好好念书,以后就算只会写几个字,出去了,也不会因着契书上当受骗,若能再学得好些,在镇上做个账房先生,已是格外轻松。”
“哦?做账房轻松?”金堂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那当然,”六哥道,“若是镇上最好的账房先生,一月能得二两银子呢,一年除去花用,怎么也能攒下十几两银子。便是差些的,也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一年下来,也有十二两了。”
“我们家在村里田地算多一些的,吃的都是自己地里的出息,除了买肉买布,一家人省吃俭用,才能攒下十两银子。那些再差些的人家,一年到头,得的出息还不够填饱肚子的口粮,你说做账房是不是轻松多了?”
“这样对比一番,还真是这个道理,”金堂似有所悟。
“不过要我说,做账房先生,当然比不上做先生的好,”六哥眼中生出许多向往与期盼,“若是哪日,我们能考中秀才,便是不往上考,不能做官老爷,像潘先生那样,教上几个学生,光是束脩也够一家子的嚼用了。”
“而且,我和你说,就算是管咱们这一带的里正,都要对先生恭恭敬敬的呢!”
金堂捏了捏身边的青草,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读书还真不错。”
“那当然,”六哥道,“我外祖村子里就有个老秀才,听说他家从前为了供他读书,砸锅卖铁,穷得连自个儿妹妹都快饿死了,最后考中了秀才,回来开了私塾,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好,他那妹妹没几日就有人上门提亲,还有他女儿,嫁给了镇上的富户,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末了,六哥意犹未尽道:“要是我能有这一日多好。”
“你好好跟着潘先生念书,肯定能有这么一日的,”金堂道。
“那太难了,”六哥摇了摇头,“先生打从入学就给我们说了,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若有资质的,他便会多教一些,若不能成,也别强求。读书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不是叫我们好高骛远的。”
“你们先生倒有意思得很,”金堂眼中异彩连连,又问,“那你们平日都上些什么课?既然你们先生这么说了,总不能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吧。”
“那当然不是,”六哥道,“我们先生教写字、看契约,读律法,还有打算盘。”
六哥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听说镇上的账房都轻易不肯教人,就怕被抢了糊口的差事,便是捧了银子去学,往往也要留一手,不肯外露,也就只有先生愿意教我们这些了。”
六哥还说有些人学得好有些人不好,以及学成的人也有去其他镇找差事云云,都没再被金堂听在心里。
金堂本觉得读书太累,他自然能偷懒就偷懒,如今听了六哥一番话,陡然觉得身上考个功名出来倒是件好事。
旁人觉得考秀才千难万难,可对金堂来说却非如此,考秀才的题目对一般人难,是他们读遍四书五经,却不知道最后哪一句会是考题。金堂却能叫姐夫帮他找来往年的考题,用题海战术。
四书五经总共就那么多,科举却已经绵延几百年,考了不知道多少届,能考的考点,早都被翻来覆去研究了透彻。
何况考秀才到底比不上考举人、进士困难,到时候把书通学一遍,再叫人把历年考题整理了,去掉重复的题目,把出现最多的单列成册,多做几遍,出现得少的少做两回。
金堂有自信,这么一通学下来,考个秀才,并不是什么难事。
金堂转了转眼珠子,发现这法子虽是偏门,他却有八分把握说服姐夫,当即心里就像放下了一件大事,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也不总走神了。
金堂问六哥:“你们明儿上什么课?我能去玩儿吗?”
“当然可以,”六哥还以为是自己的美好蓝图打动了金堂,当即拍着胸脯道,“到时候你挨着我坐。”
“行,”金堂露出一个好看的笑,“那明儿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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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私见先生
次日,金堂果然依言而来。
许是因着听课的学生多是农户出身,潘先生在西院的课讲得格外浅显,又因他援引了许多妙闻,整节课显得趣味横生,与当下师者教学格外不同,便是金堂这个早已经学过的,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堂课下来,金堂默默的把“考秀才”的排位,往前提了提,更放在了行商等之前,暂居首位。
“怎么样?”六哥面上混合了几分自豪和与有荣焉的得意,“我就说潘先生好吧,你要不要一起来学堂?”
金堂偏了偏头,问:“我看潘先生出门去了,你们的课这就结束了?”
“那倒没有,”六哥答道,“潘先生每日也只给我们上这一堂,等会儿还有一堂算学,不过我们的算学是赵文叔教。”
金堂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个赵文,似乎是之前来时,帮他们开门的人。
若果真是他,想来西院这边的算学,大抵还是入门水准,不过想来应付日常生活所需,也足够了。
“你们学到哪儿了?”金堂问。
六哥挠了挠头,突然带了几分兴奋道:“我们学完了十以内的加减,赵文叔说今儿要教我们打算盘的口诀呢。”
金堂虽没学过珠算,加减乘除却像是生来就会,只是算得慢了些。
“潘先生下堂还有课没有?”
“先生自来是给东院上完早课才过来的,”六哥道,“他给我们上完课后,会回去休息一阵,下午会再去给东院上课。”
六哥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带了几分惊喜道:“你是决定要进学了?我就说潘先生讲得好吧,只要你听过一次,必然就会喜欢上的!”
“我的确是要去寻潘先生,”金堂笑道,“不过我还有些额外的要求,还不知道潘先生愿不愿意收我呢。”
“先生人好,只要你乐意学,总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六哥下堂有课,自然不能陪着金堂,便给他指了路,见他走了,方才兴奋的回去。
其实金堂早来过潘先生这儿,不过对于六哥的好意,他也心领。
潘先生方才在课上就认出了金堂,只是金堂不站出来,他也乐得不去寻他,此时听见金堂来,也不奇怪,只道:“请他进来。”
“潘先生好,”金堂向着潘先生拱了拱手。
金堂虽然才七岁,身量却比得上寻常人家八九岁的孩子,他皮肤生得白皙,五官端正俊秀,只要他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只凭皮相,就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潘先生眼中露出几分赞叹之色,温和道:“谢公子请坐。”
金堂大大方方的在一旁坐下,待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才道:“今日小子前来拜见,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潘先生有些惊讶,没先一口应下,而是道,“竟还有三殿下也不能解决的事情?”
“术业有专攻,我总不好什么事情都拿去叨扰姐夫,”金堂目不转睛的看着潘先生,等他放话。
“术业有专攻……”潘先生默默念了这么一句,起了兴致,问金堂道,“既是如此,不如请谢公子先说说是何事,若是我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脱。”
“我想请潘先生为我从头讲一遍四书五经,平日若有文章,也想劳烦先生批改,”金堂道,“我不喜欢时下背百十遍、抄百十遍的法子,所以这讲课,便真只是为我讲课。”
“当然,”金堂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太高,“我的束脩必不会少。”
潘先生闻言,原本饮茶的动作一顿,随后轻轻将茶盏放在小几上,才开口道:“谢公子若有意进学,如此囫囵吞枣,可没什么益处。”
“对旁人是囫囵吞枣,我却未必不适应,”金堂道,“好叫先生知道,我在家时,也算通览了一遍,只是那会儿心不在这上头,往往不求甚解,如今便只想请先生帮着答疑解惑了。”
潘先生不动声色问道:“‘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后两句是什么。”
“‘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金堂略做思考便答了出来,并补充道,“出自于《孟子·离娄下》第二十三章 。”
潘先生眸光微动,又从四书五经中另挑了几句出来,金堂都一一答了上来。
“我曾从三殿下处听说,谢公子在家时博览群书,却不喜进学,没想到,竟是谬误,”潘先生捋了捋胸前美须,道,“若叫三殿下知道,想必十分欢喜。”
等潘先生考教完,金堂偷偷松了口气,好在潘先生问的,都是些比较有名的句子,若换了些生僻的,只怕他就不能答了。
金堂想了想,还是诚实道:“我好读杂书,书中也曾引用不少圣人言语,我看过之后,有心翻了翻,如今答上,也不过是凑巧。”
“便是凑巧,也须得‘有心’,”潘先生说着道,“谢公子方才所说,我同意了,不过你的课与东西两院都有些不同,不如每到进学之日,我给东西两院授课结束后,再单独为你讲课。”
东西两院授课结束之后,顶多还有一个时辰,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下午时东院也还有课,他自然不必上课,兼之课程晚,他不用早起,金堂听了这话,自然一口应下。
“待我回去准备表礼,等下次休沐过后,便请姐夫前来,”告辞前,金堂又认真对着潘先生行了个礼,道,“多谢先生。”
潘先生坦然受了金堂的礼,见他高兴的离开,转身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信交到一名仆人手上,“将这信交到三殿下手中。”
金堂得了潘先生的准话,便在学堂也待不住了,托人给六哥去了口信,直接回了家中。
“少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梅赶忙安排了小丫鬟去打水给金堂梳洗,“可是学堂的课太过无聊?”
金堂摇了摇头,道:“还算不错。”
青梅正有些惊讶,便听到金堂问:“我带来的书单拿来我看看,有四书五经没有?”
“倒是带到颍州来了,却没拿到这处来,”青梅条件反射的回答道。
“这样啊,”金堂想了想,道,“那先给我随意取一套来吧,等到回去了,再把那一套给带来。”
金堂等舒舒服服坐在塌榻上,喝了一口桂花蜜水,才被这甜味滋润一般,露出有些后知后觉的兴奋。
他神神秘秘道:“青梅我给你说,我寻了个好法子!只要能成了……”这辈子都不用担心以后怎么养老啦!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重写到没有审美,要是这章还有看着和前面不协调的地方,我能不能只听听不再改了……
第十八章 得寸进尺
“快点,快点,”金堂走到长廊那头,回头看时,发现李铮几个才将将走了一半,忙催促着,“你们干嘛呢,磨磨蹭蹭的。”
“就来,就来,”李铮和李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金堂为什么这么兴奋。
李钺悄悄问身后的青梅:“小舅舅这几日可有什么新鲜事?”
青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件,不过少爷并没同婢子细说。”
“你们还在聊什么呢,”金堂等得有些发慌,“你们再磨蹭,我可不等你们了!”
“这才过了多久,”李钺看着不远处的金堂,忍不住和李铮道,“也没走几步吧。”
金堂在前面等得心焦,忍不住又走了一段,恰好遇上来迎他们的管事。
“我爹娘在哪儿?”金堂问他。
“回金堂少爷,”那管事道,“今日老爷、老夫人出门去了,王妃也陪着呢。”
“那不是只姐夫在家?”金堂想了想道,“那姐夫在哪儿呢?”
“殿下当是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