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你究竟要、要做什么…”她已是气若游丝。
  陆判官凑近,在她耳畔道:“你我各为其主,对不住。”
  说罢,他猛地将判官笔抽出来,鲜血从她腹部的口子喷射而出。陆判官急忙捻诀封住她腹部的穴位,又在上面设下一道止血印,这才将汹涌喷溅的血止住。
  妙心再也忍不住,痛苦地嘶喊出声,垂下头,失去了意识。
  陆判官确定她气息未断,施法净去她脸上的血迹。他抬手想将她脸颊的发丝捋顺,却在手指触及她脸颊的刹那,及时遏止。
  他连忙撤手,将她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
  阿鼻地狱,无间窟。
  陆判官进入无间窟之门后,便设下结界阻隔动静。
  站在深渊之上,下方千丈之遥的烈火炼狱依然能将他两眼灼得刺辣。阿信业火燃烧不绝,每喷涌一次,掀起的热浪便排山倒海席卷整座无间窟。
  陆判官握着判官笔,几乎没有犹豫,纵身跃下。
  他将判官笔置于前方开路。施法间,判官笔瞬间粗壮百余倍,宛若一把飞箭,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斗状气波,将他护在身后,避免被业火灼伤。
  判官笔轻而易举突破了封印外的三重结界,撞出轰隆隆的雷鸣声,引发不小的动静。
  以防北阴大帝闻讯赶来,陆判官拼劲全力冲向封印。越是靠近封印,火势越猛越毒,抵达封印之外时,他已被烧得血肉模糊。
  “陆良!!”鬼王兴奋的喊声震耳欲聋。
  陆判官将浑身之力聚于掌中,紧握判官笔,狠狠劈下去。
  封印被破的瞬间,熊熊烈火猛然窜起百丈之高,荡出的磅礴气波沿着深渊迅速扑向上方。
  巨大的冲击如催山崩地一般震荡无间窟,怒号之声冲破无间窟之门,如雷虺虺,如兽咆哮,在阿鼻地狱回荡不休。
  第一个赶到无间窟的是守护阿鼻地狱的冥官之一。
  见到烧得面目全非的陆判官正与一道奇怪的赤色身影说话,冥官刚想开口询问,那道赤色身影转过身,两只眼泛着幽幽青光,朝他诡异一笑。
  他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被正要寻获肉身的鬼王占据了身体,魂魄被鬼王瞬间碾碎在体内。
  鬼王和陆判官堂而皇之地走出阿鼻地狱,并未有谁生疑。
  闻讯急忙赶来的十殿阎王,见陆判官浑身是伤地从地狱走出来,忙问他发生了何事:“究竟哪里传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十殿都能感觉到震动,天塌地陷一样。”
  陆判官指了指里头,凝重道:“无间窟传出来的,鬼王冲撞封印,我无力阻止,被业火烧伤。”
  阎王一听,吓得不轻,忙叫他回去疗伤,又带几位冥官急忙赶去无间窟。
  如此,鬼王及陆判官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冥府,留下瞠目结舌地看着无间窟惨状的阎王和冥官。
  阎王六神无主,跑去禀报北阴大帝。
  彻夜审讯完一众冥官守卫,北阴大帝拍案而起,慌道:“不妙!”
  他起身一闪,眨眼消失在大殿,阎王与冥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大帝从审讯之中隐隐猜到陆判官行径可疑,才突然离开。待见到行刑房内奄奄一息的妙心,证实了他的推断。
  大帝惊得面色惨淡了几分,连忙将妙心救下行刑台。查看她气息尚有,还活着,他暗暗松了口气。再一把脉,刚刚松口的气又猝然提回嗓子眼。
  她脉象极虚,轻如游丝,周身力量更是溃败不堪。丹田的重创导致她仙力没法凝聚,便无法自愈。倘或不尽快疗伤,仙体便会衰竭。
  大帝抱着妙心匆匆往冥府医馆而去,一边吩咐身边的随从去大殿通知阎王,叫他火速赶去天庭,把鬼王逃逸一事禀告天帝。
  就在大帝正要亲自帮妙心疗伤,有冥差来报:“折丹仙尊前来拜访大帝,正在大殿等候。”
  北阴大帝心中一悸,好家伙,他可真会赶时候!
  看着躺在榻上衣裳破烂、浑身是血的妙心……他该怎么委婉地把情况说得能接受一些?
  第三十三章 他动怒全然因为受伤的是你……
  妙心昏昏沉沉地仰躺着, 浑身似有千斤重,动不得分毫。
  她恹恹地掀开眼皮,片刻才看清状况——入眼的是赤红色的拱形屋顶, 四周包括地面,皆是赤红色。仿佛身在赤色的球形空间内。
  她试图抬手, 却发现一丁点儿劲都使不出。身上的力气突然间消失了,就连勾动手指如此轻巧的动作也没办法做。
  尝试几次, 妙心终是挫败地放弃。
  “有人吗?”她开口问道, 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传去外面。
  第三次询问后, 除了自己的声音在这怪异的地方回荡不歇,并无任何回应。
  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尽量冷静下来, 细细思索之前发生的事——她被陆判官鞭打了十几下,又被判官笔贯穿丹田, 几乎掏尽她的仙力, 而后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睁开眼, 便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这里。
  该不会被陆判官给绑来这个怪异的地方了吧?可他不是取了仙力吗?还绑她做甚?
  妙心有些慌,再次尝试起身。每根毫毛都在拼命使劲,牙都快咬碎了, 却依然像个被钉在地上的木桩子, 挪不动半寸。
  好似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麻木了, 身子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她控制。
  天杀的陆判官!妙心暗暗唾骂, 定是他那判官笔把她的力量全部抽光了!等她逃离此处,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子也越来越重,仿佛坠入黑潭之中,慢慢往暗不见底的深渊沉下去。
  眼皮也越来越沉, 只能眯着一条缝隙,像个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
  她仍在奋力抓住残留欲散的神思,强行撑着意识,万不敢闭眼,连眨眼都惧怕。
  她担心这闭眼的刹那便是生死两隔,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八百年前她便经历过这样的状态,如今回想依然后怕。
  那时重伤后的她失去意识长达十日之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后,知道自己昏迷许多天,她心有余悸地失神道:“倘或我再没醒过来,也是如这般安静地睡着,死了就死了,没有半点感觉吗?”
  那时师父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为师在,便不会任由你昏睡不醒。”
  纵然师父掌心温暖,话语极尽安抚,可‘闭眼睡觉’这事成了她没法迈过去的坎儿。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睡意十分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犹如一阵巨浪急切地扑来,眨眼就要卷走她的意识。
  妙心越发惕惕不安。
  漆黑的水潭淹没了视线,她想抓住眼前残留的一丝光亮,却无能为力。越坠越深,越深越冷,冷得她不由自主地寒颤发抖。
  这便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吗......
  “我不想死、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慌乱地喊出来。
  就在沉入无尽黑暗之际,她哭着喊师父,一遍又一遍:“师父说的话还算数吗?师父来救我!”
  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喊,也没有人回应。
  对啊,师父百年前将仙职交给她之后,便在鹿山封洞闭关,怎可能突然出现……
  妙心闭上眼,欺压而上的绝望彻底吞没她的求生欲,任由意识坠落在黑渊之中。
  叮铃铃…
  叮铃铃…
  四周蓦地响起一连串的铃铛声。
  她的意识陡然被这急促又清脆的声音唤回了一些,渐渐地,这铃铛声愈加响亮,一遍遍地贯入她耳中,势要将她彻底唤醒。
  妙心再一次睁眼,迷蒙间,她看见上方靡靡绥绥地飘下赤色的丝线。丝丝缕缕的细线落至她脸上、手上、腿上,似乎正往她身体里钻去。
  她感觉到一丝丝温热沿着体内的筋脉流淌,再慢慢汇入丹田之中。随着这丝缕之物越蓄越多,丹田开始灼热起来,力量自丹田层层往四肢百骸推进,直至充盈浑身筋骨。
  终于恢复了力气,妙心缓缓撑起身,站起来才发现上方悬着一枚巴掌大的赤色铃铛。
  形状与她之前梦中所见并无差别,只是头顶的铃铛更加鲜艳亮红。而汇入她身体的丝缕赤色细线正是从铃铛上延伸而出的。
  她再细致端量,铃铛的表面贴着一道金色的符印,不知是什么符。只是贴符的位置和周围并没有细线溢出,似乎这符起着阻隔这些细线的作用。
  她对这道金符没太大兴趣,但对这铃铛越发好奇。
  第一次出现铃铛,是她对阿泽起了欲念之时。铃铛的声音令她的欲.望急剧膨胀,难以遏制的欲念驱使她与阿泽云雨纵欢。
  第二次,是她在梦中与被鬼蛊控制的阿泽险些阴阳之合时,铃铛骤然唤醒了她。
  第三次便是此刻。在她万念俱灰,濒临绝境时,铃铛给予她力量。
  似乎这铃铛不仅会对她的欲念推波助澜,亦会在她陷入危机时,将她及时救出困境。
  若这铃铛当真如此有灵性,为何八百年前那晚,在她性命垂危之际,却没听见过铃声?
  妙心仔细回想,脑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幼年的她痴痴呆呆地站在赤色铃铛下方,细线密密麻麻落下来,钻入她身体各个位置。
  原来那次重伤后,她见过这铃铛,跟此处空间一模一样,她竟忘了!
  妙心怔怔望着那铃铛,赤色的细线早已中断。她力气恢复不少,神思也清明许多,可心里并不满足,她想得到更多力量……
  脑中蓦地响起一道声音:撕掉这张符,你会得到超乎想象的力量,得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妙心似受到牵引,缓缓抬起右手。铃铛的真相也好,力量也罢,她统统都要得到!
  就在指尖触碰金符的刹那,犹如火烙一般的灼烫扎在她指头,惊得她连忙撤下手来。
  就在方才灼痛的瞬息之间,她看见大片的白色花丛,犹如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是山茶花。鹿山的山谷也有纯白的山茶花,是她和师父一起种在院子外的,却不如方才所见那般,半数山谷尽是花海。
  妙心揉了揉残留痛感的指腹,迟疑了会儿,抬手再次触碰那道金符。
  接触的瞬间,灼烫感猛然袭来。妙心咬牙强忍这火烧般的痛,再次见到那白色的花海,果然遍布半个山谷。
  忽而花丛里传来交谈声,却未见有人。
  妙心聚耳细细聆听——
  “你的心中当真无欲无求?”一道女声响起,她不满道:“为何未受我的蛊惑?”
  “有欲有求又如何?”清朗的男声回道:“若心正神明,心中的欲念和索求也断不会扰乱神智。”
  “哼!你们神仙哪个心正神明?”女子不屑地嘲讽,忽而又一笑,话音变得极尽娇媚:“你说得这般理智,定是那欲求还未及你的兴致。不如让我试试你能否扛得住这世间最迷惑人心的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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