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忐忑到这会儿,人都出去了,愈发不安,此处无人,黎静水也是突然到的,他们并没有准备,若是黎静水突然发难,他们还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黎静水却是对他们亲切的笑了笑,道:“我刚来,这边到底是个什么形式,底下现在又有哪些人,我是一概不知。我想着今儿晚上在府里摆宴,请大家吃顿酒,就请各营营校尉和军司马,你俩替我跑一趟,帮我给他们递个邀请函。”
  “小将军今日才到,舟车劳顿,不休息休息?”王汉没想到黎静水要说的是这个,他们还以为应是在明天,黎静水会着急所有人见一面,毕竟才到,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便是个男子也吃不消这么耗。
  一时两人的眼中透出了一丝佩服。
  第94章 晚宴
  边城日照猛烈, 日头已斜斜走向西边, 势头却不减午时, 刘羽奇和王汉顶着炎热的日光,一家一家的跑,给各营校尉和军司马送去黎静水的邀请帖。
  如今镇国公倒下, 这些人也散漫起来,倒是不怎么去营中,晚晚的去看看,早早的便回各自的府中。
  余下八人,每人接到邀请帖都是惊疑不定, 有心想跟刘羽奇和王汉套套话, 这两人的嘴却是跟蚌壳一样紧,这可真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来五营之中的争斗就激烈,又来了个镇国公的女儿, 这下子前路愈发的渺茫。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对黎静水的到来抱着莫大的敌意。
  不管怎么说, 黎静水总归是镇国公的女儿, 虽没有军职, 却是圣上亲封的县主, 他们倒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京城的动乱,即便如此, 他们也不敢小看这位福安县主,人家当初可是一块儿战场厮杀过的, 不是那后宅中的女子。
  是以,这次宴席,谁都不敢缺席。
  邀请帖上说戌时开席,这会儿已经未时末,总得早到半个来时辰,这便不剩多少时间了,各人间想商量下应对之策都来不及。
  戌时,即便是夏日,到了那个时辰也是黑的透透的,普通人家多时睡都已经睡下,黎静水这个急性子却为了尽早把黎家军内部整肃出来,不顾时辰早晚,把晚宴定在了这个时辰。
  再早却是不行,她刚到没多久,来不及准备。
  趁着这段时间,黎静水抓紧熟悉将军府内外上下,没想到这边的管家竟是道一那小子。
  “你小子才多大点儿,竟也当了管家,义叔该是乐疯了吧。”黎静水看着眼前抽条拔高不少的道一,原先瘦瘦小小,如今高了、壮实了,还黑了不少,比之往日的豆芽菜似得小身板,这会儿可是顺眼多了。
  道一刚过了见到黎静水的开心劲儿,这会儿却是愁眉苦脸的说道:“大小姐,您可快别打趣小的了,小的本就年小没经验,如今公爷又在床上躺着,小的可真是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往日在镇国公府,道一也就是伺候伺候镇国公,也没什么着难之事,便是有,也有他爹黎守义黎大管家顶着。
  可他爹如今在京城守着镇国公府呢,公爷又躺着,这府中全靠他一人撑着,府中之人便罢了,他总能硬撑着控制住,怕的就是那些府外的牛鬼蛇神,公爷一倒下,都现了原型,这些人可不是他能管能应付的。
  早已是焦头烂额,如今见着黎静水,好些没激动开心的哭出来,可算是来了主心骨了,就他们大小姐这煞神脾气,谁敢放肆,一准儿没有好果子吃。
  黎静水坐在堂屋中上首太师椅之上,双腿分左右而立,坐姿端的是四平八稳,道一这一说,心中就难受,竟是快走两步,猛的一下扑坐在地,扒住黎静水其中一条腿就开始哭嚎:“大小姐啊,你不在可是不知道啊,小的苦啊,真是要撑不下去了啊!”
  黎静水甩了好几下,愣是没给甩开,一时又好气又好笑,还道这小子长本事了,板了脸半真半假喝骂道:“赶紧给老子撒手,脏死了。白长这么大个子,一点儿出息不长。”
  “小的不要出息,”道一哭的悲切,道一也算是与黎静水一块儿长大,从小就瘦弱,总被黎静水护着,两人跟姐弟也差不离,这会儿不光是求助,也算是吃了这么多苦头撒娇吧。
  只死死扒住黎静水的那只腿,脸都恨不得贴上去,哭的鼻涕眼泪混做一堆,糊了满脸,仍是继续哭嚎:“要那出息何用,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裳穿。大小姐,您可要给小的做主啊,刘本起那个龟孙子,三天两头过来找茬儿,自己来不说,还鼓捣别人来,大小姐快快弄死那个龟孙子吧。”
  刘本起便是这扈城原先的守将刘将军,看来这人也不是个老实的。
  黎静水拍拍道一的脑袋,“行了,起来吧,我心里有数,以后你只管着府中事宜就是,其他的有我。”
  只这管着府中诸事便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若是让黎静水来做,一定是做不成的。将军府里没有正经意义上的下人,镇国公在边城孤家寡人一个,又不是个多讲究的,伺候的只几个也就够了,这府内所有的下人都是军中退下来的伤兵,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无法再上战场,镇国公把他们收在府中,也是为了给他们一条活路,却是没有指望他们真能做些什么,简单的做些打扫的活计也就够了,反正这将军府这么大,够他们打扫的。
  镇国公从不管府中之事,不动这其中的门道,再是伤重,只要能下得了床,那就没有干不得活儿的,无非就是活儿轻活儿重罢了,不拘轻重,却是必须得,得有个章程,有个规矩,不然一味的纵容,岂不是乱了套了。
  可这些伤兵有好管的听话的,也有那不好管的刺头,且军中将士又和府中下人的日常不一样,不是不一样,那就是相差甚远,再加上杂七杂八的琐事,不好管着呢。
  不过到底是黎大管家的儿子,道一从小耳濡目染,于着管理内宅上却是自有一套,不成问题,只要不让他应付外面的那些豺狼虎豹就成。
  “还是大小姐对小的好。”道一发泄够了,哭哭啼啼起身,一个黑壮汉子做这幅模样,也是惨不忍睹。
  黎静水都没眼看,只吩咐说:“赶紧的去安排桌宴席出来,巳时开席,十来个人,用不着多精心,差不多就得了。”她是找这些人可不是真让他们过来享受的。
  知道这是正事,耽误不得,道一倒也不含糊,胡撸胡撸脸,应道:“哎,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府里也是,府外也是,乱七八糟,乌烟瘴气,黎静水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烦意燥,浑身都不舒坦。
  戌时不到,天儿还透着朦胧的墨蓝色的光,各营首将共十人,一个不少,尽数到齐。
  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些人面上皆是一片祥和恭敬,只管捧着黎静水,他们谁都不是傻子,刘羽奇和王汉比他们先知道,一点儿动静没有不说,还帮着递请帖,他们也不会干那出头鸟的蠢事。
  宴席的桌子就摆在镇北院旁边的梨香院正房堂屋,这是道一给黎静水收拾出来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梨树,正是季节,上头挂了大大小小青青的梨子。
  十个首将,加黎静水,十一个人,堂屋里摆的那张大圆桌刚刚好能容下,几个兄弟黎静水并没有请,今儿主要的目的就是试探试探这些首将,请他们来倒是不美。
  黎静水上首而坐,偌大的太师椅背后一左一右立了两个门神,却是大牛和铁子。
  众人也不明白黎静水身后立着两个黑面大汉是个什么意思,问是肯定不好问的,一时都在心中暗自揣测,难道是要找个刺头杀鸡儆猴?他们都是公爷手下老将,跟随公爷多年,不能够这么鲁莽粗暴吧。
  黎静水当然不至于粗暴成这样,她端起面前斟满的酒杯站了起来,眸色稳稳,扫视众人一圈,举起酒杯开了口,语气诚恳:“爹出事,我却不在他身边,全赖各位轮流尽心照看,压制住我爹身上的毒性,今儿在此,我敬各位一杯,感谢各位对我爹的忠义之情,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说完一仰头,当先饮尽了杯中酒。
  将空杯放倒给众人看了看,大家赶紧也饮了杯中酒,纷纷说道。
  “这都是我等应该的。”
  “是啊是啊,县主严重了,无需跟我等这般客气。”
  刘羽奇和王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说话的二营营校尉,眼中闪烁着期待的亮光。
  人家来的目的很明确,这大傻子倒是会架梯子。
  果然,黎静水看了那个小矮个儿一眼,放下杯子,撩袍坐下,语气淡淡,确隐含威慑之意:“各位就不要叫我县主了,既我到了边城,便唤我小将军吧。”说完向椅背一靠,架起了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笑眯眯看着众人。
  除了早已知情看好戏的刘羽奇和王汉,其他八人果然愣住。
  二营营校尉名叫钱学铭,名字不错,人却是黝黑瘦小,又矮又丑,还邋遢,个头儿矮,心气儿倒高,不过他也有心气儿高的资本,战场谋略以及操练兵士、管理部下却是都是一把好手,是个厉害人物。
  他自觉公爷倒下,他是最有资格出来主持大局的,如今黎静水一来就有接手黎家军的意思,他如何能乐意,自然是当即沉下脸,口气不怎么好的说道:“这怕是不太合适吧,黎家军二十万大军,城外东蒙大皇子虎视眈眈,哪一样怕都不是县主能处理的了的,将军可不是只要会砍人就可以的。”
  第95章 碎桌子
  黎静水半点不恼, 脸上的笑纹丝未变, 好整以暇的瞧着那个黑猴儿,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的不客气,半点修饰没有,直戳戳的就问了出来, 钱学铭面色愈发不好看起来,又不敢直接发作,却是黑着脸口气不甚好的说道:“我乃二营营校尉钱学铭。”
  “哦,”黎静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就是钱学铭啊, 我爹经常提起你, 说是个厉害人物,聪明非常,手段了得,难得的将才, 还说手底下这么多将领当属你最为足智多谋。”
  其他人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反倒夸起钱学铭来了。且还夸他最为足智多谋, 这不是拐着弯说他们皆比不上钱学铭那个小矮子吗, 这下子八九个人的面色五彩纷呈起来, 心里老大不痛快,本就相互斗的厉害, 谁能服气啊,那小矮子除了有点儿小聪明, 武功也就三脚猫的程度,这不是埋汰人呢嘛。
  钱学铭却是眉目舒展,得意洋洋起来,不曾想到镇国公私底下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算这丫头识相,身为女子就得有自觉,没事儿总往战场跑就算了,还想跟男人争权夺利,忒没自知之明。
  便是公爷在这儿,都得倚仗他良多,不过是个闺女,算的了什么,给她千把个兵蛋子,且有得她忙乱,二十万将士,想去吧,有那么容易的。
  却见黎静水笑意更深,接着刚才的话头又说道:“就是人丑了点儿,邋遢了点儿,胆小了点儿,怂了点儿,一遇到事就跑,不像个大丈夫。”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特别是黎静水的眼睛,边说还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钱学铭,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直把钱学铭气的一口血鲠在心头,差点儿背过去,其他人面色愈发精彩起来,既埋汰了他们,又埋汰了钱学铭,一个都没放过,一时倒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了。
  钱学铭当即就要发作,可看着其他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知道他就是发作了也落不下好,黎静水刚来,正等着立威呢,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黎静水的性子,若是一个不妥,惹得她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借他立威,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到底是硬生生忍了这口气,来日方长,这块肥肉多少人盯着,他就不信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公爷看人真是精准。”只从牙缝儿里吐出这么一句话,钱学铭闷头灌下一杯酒,随意用袖子在嘴上胡撸一把,不再吭声。
  他不吭声,其他人的算盘却是落了空,都等着这位脾气上来跟公爷的女儿对着干呢,最好是斗的两败俱伤才叫好。
  黎静水不擅看人,也不擅猜测人心,这些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却也想得到大多必然都是对她不服气的,她在军中时间少,又是个女儿身,服气才不正常。
  想了想,她开口道:“今儿我请你们来喝酒吃肉,是为了我爹之事感谢你们,却不是用来求你们的,叫你们称呼我小将军也不是同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我爹虽病着,我却已派人接了专研解毒的大夫来,最多一个月,我爹便能清醒。”
  黎静水面目一变,陡然杀气凌凌,语如寒冰,厉声道:“从现在开始,军中一应事务由我接手,你们可听清楚了,这不是在同你们商量,是通知你们。黎家军本就是我黎家的,哪个有歪心思的,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如若不然......”
  只听沉闷的一声响,却是黎静水突然起身一掌拍在了摆满菜肴酒杯的大圆桌上,这大圆桌是红木的,又大又墩实,竟瞬间支离破碎,连同桌上的碗碗碟碟,一同掉落在地上,稀里哗啦,响声不绝于耳。
  “形同此桌。”黎静水冷冷吐出四个字,又道:“不信,你们尽可以试试。”
  十个人,都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谁也没有料到黎静水会突然以这种方式发难,众人围坐的中间已变得满地狼藉,人人脚上都或多或少洒上了些渣滓,包括黎静水的脚上。
  还有衣裳的下摆,尽是些飞溅起来的油渍菜渣,所有人都傻了,其中三五个骇的一个激灵蹭就站了起来。
  黎静水又是一声大喝:“我没说话,谁允许你们动的,都他娘的给老子坐下。”声音之巨,传遍了整个梨香院,院门口守着的几个伤兵都下意识抖了抖。
  起身的几人,想都没多想,扑通扑通就坐了回去,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黎静水突然发作,连消带打,两次起势,没有任何征兆,也没给他们任何可以多想的时间,不说别的,单是气势上就压的他们回不过神来。
  趁着所以人还在愣是,黎静水抖抖衣摆,跨腿坐下,口气缓和很多,是发威后的慵懒,“铁子,去叫道一着人来收拾收拾,赶紧的再安排出一桌席面。”
  铁子领命下去,黎静水又回头对身后的大牛使了个眼色,回身对众人道:“你们也用不着不服气,军中一切,皆以虎符行事,你们且好好瞧一瞧这是什么。”
  大牛掏出一块儿巴掌大小,银黑色的厚重令牌,令牌上一个大大的黎字,还有一些小字,大牛举着令牌,围着椅子一圈转过去,给每个人都细细看过,可不就是镇国公手上的虎符。
  先是发威立势,震慑住所有人,紧接着又拿出了虎符,还没从刚才的大喝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这会儿看了那真真切切的虎符,已是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的争斗,真如跳梁小丑一般,竟都被公爷提早算到,不然这虎符怎么会出现在黎静水手中,肯定是公爷早作此想,想法子将虎符送到了自己女儿手中。
  却说黎静水,看到众人这样的神情,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爹信任道一,叫道一知道了虎符在哪儿,不然没有这虎符,还不知得多麻烦。
  还有什么可说的,别的不说,黎静水的武力当真是一等一,估计都能与公爷论高下,这么厚实的实木桌子,仅用一掌,拍的稀碎,就这在场就无一人能做到。
  对于黎静水的武功,他们真心佩服。如今人家又手握虎符,最重要的是,黎静水说公爷至多一个月就能清醒。这是最重要的,不论黎静水说的是真是假,他们都不敢赌,概因镇国公的手段,十个他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若是公爷真个醒了,知道他们为难他的女儿......
  想到这众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那可真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听小将军令。”所有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摒弃前嫌,一齐站起来抱拳行行礼,异口同声说道。
  黎静水满意的点点头,“你们知趣,我也不会有那个闲心为难你们,我毕竟在军中待的不多,肯定是没有你们经验丰富,我爹醒来以前,还得牢你们多多照顾。”
  既然都低了头,黎静水也不介意给点儿甜枣,给他们些面子。
  连番的大起大落,谁也不敢再轻视之,也不敢再拿架子,只诺诺应着。
  刘羽奇和王汉对视一眼,擦擦额上的冷汗,直庆幸今日中午他们没有冲动,不然......
  很快就有几个一瘸一拐的伤兵过来收拾残局,瞧见地上稀碎的木头块儿,皆是手脚动作加快,大气儿也不敢出,只埋头老实干活儿。
  “你们谁说说,刘本起是怎么回事?”黎静水突然开口问道。
  刘羽奇为图表现,很是积极的回道:“回小将军,公爷在时,这刘本起倒没什么不对劲,就是无用了点儿,但是自从公爷昏迷后,军中无人领头,刘本起就变的怪了起来,我们操练军士或者是出城伏击什么的,刘本起总是恰巧坏事。”
  既然说是恰巧,那就说明刘本起并没有露出马脚来,即便明知道他,却没有证据。
  黎静水拧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那我爹是如何受伤的?”
  这是黎静水非常纳闷的一件事。她爹武功高强,等闲十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除非是敌我悬殊太大或者全军覆没,不然爹不可能轻易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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