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认罪
穆九听到魏东隅的话,脚步略略顿了下。
“哦。”宽大的帽檐下传来她若有若无的回答。
魏东隅也没有再解释。
宽大的帽檐好像把穆九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回警局的路上,穆九异常安静,按她过往的脾气,怎么都该闹腾一会,但从被逮捕开始,她根本没有为自己解释一句,上了警车被魏东隅摘了帽子后,她就一语不发地扭头看向窗外。
晨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唇线紧抿,那双娇媚的丹凤眼此刻也显得不是那么有神。
穆九神色平静得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她的改变让魏东隅有些不习惯,视线下意识得从她脸上掠过好几次,只是穆九依旧只是看向窗外,恍若未觉。
魏东隅皱了皱眉,从穆九异常的反应里意识到他之前的推测很有可能全部成立,即使心底,他依旧不太相信穆九会杀人,但是事实似乎已经摆在了他眼前。
心中莫名有点躁,魏东隅察觉他有可能一直看错了人,穆九心地善良是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善良的人就不会走上歧途,尤其是穆九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你不能完全说她完全错了,可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确的存在。
魏东隅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掠过穆九手背时,扭头的动作却是微微一顿。他再定睛看去,只见穆九左手虎口处有道淡淡的新疤,这道疤痕很细,若不注意看,很容易就忽视了它的存在。
疤痕。
有个细节在魏东隅脑海一闪而过。
当时他让孙静指认监控视频上的人是不是孙强时,曾提供过一个信息,她说视频里的男人虽然穿着孙强的衣服,但是比孙强瘦。
姐姐对弟弟的熟悉是必然的,但也因为这层关系,在孙强有可能是杀人凶手的前提下,孙静的指认少了些可靠性,因此魏东隅下意识就把孙静辨认出来的这个细微的特征忽略了。
然而,他们更是犯了一个常规性的错误,那就是为什么当夜开车出小区的人必须是男人?监控上并没有拍到开车人的样子,他们怎么就肯定视屏里的肯定是男人?这个原因很简单,无不因为视频里的人穿着男性t恤,带着棒球帽的男人形象先入为主,因此他们一致就认为开车的是男人,虽然这个“男人”骨架比较纤细,但他们也一直没意识到性别这个问题。后面锁定了孙强为嫌疑人后,他们更是从来没往女人身上想去。
除了最基本的性别判定外,魏东隅反复查看视频录像后,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开车人当时左手虎口处似乎受了伤。而穆九的左手虎口却也正好有道细小的疤,位置几乎一致。
魏东隅脑子飞速转动,过滤了一遍李海程遇害后他见到穆九时的细节,这么仔细一琢磨,他赫然发现,穆九的手受过伤的事他其实是知情的,那时候他看到她手上贴着一排创可贴,还顺口问了一嘴。
穆九当时给他的答案是切菜不小心切到了。魏东隅当时听后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却是自己忽略的线索。
想至此,他视线深沉地盯着穆九,问:“二十四号晚上,开着李海程的车出小区的人是你?”
话落,穆九的肩膀颤了颤,被手铐拷住的双手下意识地交合,挡住了虎口上的那道细疤。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反应却告诉了他一切。
魏东隅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李海程遇害时间在二十四号,而那段时间穆九正为了五千块钱天天跑他家里献殷勤,后来还跟着他去了趟省城。
和穆九相处的点滴浮现在魏东隅脑中,魏东隅发现,从始至终穆九都没有表现出一次异常。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惊,一个杀了人的凶手在杀了人后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警察面前,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么这个凶手的心理素质得有多强大。
而在他的印象里,穆九并不是这种人,又或者是她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而故意伪装出一副看到他就想睡他的风尘样,借以让自己放松警惕。
但是很快,魏东隅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只要是伪装必然会有漏洞,穆九身上确实有些古怪,但有些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是伪装不来的。比如市井气和风尘,这些社会经历造就的气质已经烙在她的骨子里,不是想伪装就能伪装的。
把人带回警局的路上,魏东隅把穆九杀人的可能动机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一个最有可能的动机上,过失杀人。
穆九的口供,证实了魏东隅的猜测。
“那天我跟着李老板去了七景小区,那栋别墅我去过好几次,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跟姐妹们一起。李老板那里不行,可他喜欢玩女人,听说是因为打我们满地爬的时候,他那里才会兴奋得有点反应。李老板喜欢性虐,这个我早就有准备,但平时他打人助兴用的是条特质布条,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抽了自己的皮带就往我身上抽。我疼得受不了,求着李老板停下,李老板听着我的求饶,非但不停反而更加兴奋,发了疯似得往死里抽打我。好几回我都感觉自己快死了,可是我并不想死,所以我慌乱之中才拿起酒瓶砸了他的头。”
审讯室内,穆九抽了口从魏东隅这讨来的烟,哆嗦着唇开口:“魏警官,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李老板,我只是太疼了,想用酒瓶把他砸晕,让他不能再折磨我了而已。如果那天晚上他一直那样折磨我,我肯定会死的。”
“死”字出口之时,穆九嘴角有丝晦涩一闪而过,魏东隅更是从她眼底看到了无奈和不甘。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外。
穆九过失杀人,而杀人的原因,竟然只是想活着,如果穆九所言属实,那么这个理由未免让人听得有些心理沉重。
但魏东隅并没有被这沉重的情绪扰乱了理智,他问:“你说你是跟李海程一起去的七景小区,可当时监控并没有拍到你。”
“我在后座。”穆九自嘲笑笑:“李老板爱面子,我这种身份在他看起来不配坐在他旁边。”
监控角度问题,李海程当夜开车进七景小区时,并没有拍到车内后座的景象,但穆九的这个解释却是合理。
魏东隅点点头,跳过这个问题,沉声问:“按你的描述,那天晚上你跟李海程去了七景小区的别墅,他打你但是你不堪折磨,所以拿酒瓶子砸了李海程,却没想到把他砸死了。在发现自己误杀了李海程之后,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男性特征割掉宣泄自己的情绪,再开车将他抛尸到七里地的垃圾场。”
穆九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宣泄?”
“不是你?”魏东隅目光沉沉地盯着穆九看了好几秒后,才继续开口:“李海程尸体在十里地上被发现的时候,被发现男**官缺失,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穆九茫然了一会,立马肯定道:“不是我,我砸了李老板后,害怕他报复我,趁着他一时半刻不能动的时候,偷偷跑了。”
“开车跑的?”魏东隅紧接着问。
穆九眸光闪了闪后,点头:“对。”
“那么二十四号晚上将近凌晨时,开着李海程的车出小区的人是你,对吗?”
“对。”
“那我倒有一个疑问,你既然是开车逃跑,为什么要换上孙强的衣服,还戴上了棒球棒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魏东隅说:“穆九,我不相信一个人在匆忙逃跑的情况下,还记得特意把自己伪装一下再出门。除非……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审讯室,魏东隅一字一顿落地有声,室内的气氛逼仄。
穆九只是抿唇沉默了很久,后说:“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
“割那玩意的不是我,抛尸的也不是我。”
“那你当时车上的人是谁?”
穆九说:“只有我一个人。”
回答她的魏东隅甩来的一张照片,伴随着他淡漠的声音,“你自己看。”
照片里,车后座那团侧躺在座位上那团明显的身影,瞬间就打了穆九的脸。
穆九咬了咬牙,说:“我没有。”
她这句话要是放在审讯没开始的时候,恐怕还有几分真实性,但是在她刚才开了口后,这句话便没有了一点可信度,因为她颠三倒四的话语,反而加重了她的嫌疑。
魏东隅抬眸看了看她,伸手将她快要烧到指间的烟头拿下,捻灭后,说:“不是你,那是当时案发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穆九没说话。
“那个人是孙强?”魏东隅循循善诱,“孙强和你一样讨厌李海程,所以你们俩一起合谋杀害了李海程?”
穆九还是没回答,但是魏东隅注意到他刚才提到第三人时,穆九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真相必定不如穆九说的那么简单,杀人抛尸,甚至在过程中还伪装了自己,这并不像一场冲动杀人,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此刻的魏东隅心中已经不再单纯从他认识的那个穆九层面上考虑问题,他所能了解的穆九只是她展现出来的一面而已,而她可能存在的另外一面,魏东隅并不知道。
他眼底越来越沉:“那天我们在七景遇到你时,你实际上并不是去见朋友,而是想要毁灭现场吧?”
穆九手指颤了颤,刚才被烟头烫到的无名指间还有些红:“魏警官,如果我说,我那天去其实是想确认李老板是不是真的死了,你信吗?”
她说话的时候执着地看向魏东隅,可对上魏东隅视线时,瞧见的却只有对方眼底的冷漠,这股冷漠莫名就与刚才在自己家门口毫不犹豫地将她拷住的样子重叠。
穆九几乎在瞬间就有了答案。
魏东隅不信,他又凭什么信她?
果然,下一秒魏东隅淡淡的声音就响起:“我只相信事实、真相。”
穆九看着眼前的魏东隅,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想,此刻自己眼前这个才是魏警官真正的模样吧?之前他对自己所有软和的态度,其实不过是因为知道她不是大恶不赦之人,魏东隅也没想和她计较。而他对自己的耐心,大概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价值,想要把她发现成自己的线人吧?
只是今天她成了杀人凶手,魏警官便再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和颜悦色,穆九一直都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但在这一刻却无比深刻的意识到,她和魏东隅真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魏东隅是海城市局的刑警队长,身上背负着责任和光荣的使命。而她,只是欢悦城一名肮脏龌龊的陪酒女,她这种一无是处劣迹斑斑的人,凭什么要求魏东隅来信任她?
而且就算魏东隅信了她,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是抛尸没抛尸,杀人的罪名她总归是她逃不掉了,既然如此,又何苦呢?
魏东隅看到穆九话说到一般突然不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穆九摇摇头,像刚才一样又陷入了沉默,只是这次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魏东隅眉头拧的更紧了些,声音却有些沉了:“穆九!”
穆九听到,肩膀颤抖了下,却仍旧是低头不说话。
穆九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陈辉都有些措手不及,他扭头看向魏东隅,目光询问他怎么办。
魏东隅沉默了一会,率先从审讯室里起身,沉声对穆九道:“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把事情交代清楚。”
“魏警官。”穆九突然出声喊住他,问:“故意杀人的话,要坐几年牢?”
魏东隅动作顿了顿,居高临下的看着穆九,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九抬头看向他,说:“我认罪,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之前应该有处理过类似的杀人案吧,我这种程度的话,会判几年?”
魏东隅闻言,呼吸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