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在宫里的高静姝,并不知道亲爹在外面为自己殚精竭虑扫平障碍,她与娴妃正在皇后跟前,一起协理小选之事。
  小选是宫里每年做熟了的事情,要不是今年五月又定了大选之日,皇后重心没放在这里,根本不用旁人帮衬。
  皇后是个大方的人,直接放权:“凡事都有旧例,你们只管去办,最后本宫就总揽个账目罢了。”
  第35章 共事
  钟粹宫。
  问喜与娴妃的太监永祥各抱了一大摞旧年小选的条陈与账目送到各自主子跟前。
  贵妃与娴妃各占据了屋子一角的桌案,看起了旧例。
  高静姝看到第二页,手就放到了太阳穴上开始按起来:这些旧例看起来真是颇为琐碎。
  怪不得每年都选宫女,做熟了的事情,也需得皇后在上面坐镇,就算如今皇后脱不开身,也照样要找妃嫔主理,拿住脉络,才能不至于走了谱。
  柯姑姑递上一盏茶,在高静姝耳边小声道:“娘娘,小选是从老祖宗手里定的规矩。由内务府负责制作备选宫女的花名册,然后排单进呈。皇上再明发行文,让所有八旗包衣的适龄女子进京备选。从内务府制作名册这一步,就大有猫腻。”
  她生怕自家娘娘吃亏,于是赶紧解释给她听。
  虽然内务府包衣世代为奴,但实在有混的出彩的奴,父兄为官的包衣人家小姐,谁愿意进宫当奴才啊!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贵妃那么好的命,不但自己当了贵妃还把全家一块混成了旗人。
  于是多半是要私下找门路求恩典,希望尽早被“规矩不和”或是“恰巧病了”的。
  有这种不想来做宫女的大小姐,自然也有挤破头要进来的人材:各位妃嫔母家每次都要各显神通往小选里塞人,再跟宫里的妃嫔约定好记号,让他们挑走母家准备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才能放心。
  木槿当年就是被高家这样塞进来的。
  这种走后门的宫女,就难免招人眼红。因这些人进来都是占内务府原本宫女的上进之路,于是常常被构陷或者算计,被撵出宫或者丧命的都不少。
  每年的小选也都是宫里底层宫人的一场勾心斗角。
  昨儿皇后呈给皇上看的,只是标准的小选人员名单,各家还没有开始拿出办法塞人或是撤人,等皇上行文一发,那才是立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高静姝听的头疼。
  她又开始怀念那群乖乖蹲在笼子里吃粮食的小白鼠了。
  不似人之复杂,实在难料。这些个宫女各怀心思入宫待选,然后还要一一考较,一一安排去处。
  实在琐碎麻烦的要命。
  高静姝看竖排文字看的有点眼晕。
  于是她抬头看娴妃,想欣赏美人儿解乏。
  却见娴妃脸上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和光辉,像是一个卓越的运动员上场前的激昂。
  再联系皇后曾说娴妃是个能干的人,高静姝立刻决定:术业有专攻,智者忧而巧者劳,她就准备做无能者饱食而遨游。
  “娴妃,这件事……”
  她刚开口,娴妃正巧也抬起头来,眼神晶亮,语气自信:“贵妃娘娘,臣妾已有了章程。”说完才轻咳一声:“对不住,贵妃娘娘刚才想说什么?”
  娴妃只见贵妃展颜一笑:“我也想说这个,你有主意最好。你来拟章程定日子,我负责去帮你跟内务府要东西怎么样?”
  除了小选,今年也是大选之年,皇后那边也要筹备秀女的衣食住行,内务府已然忙乱。娴妃正怕内务府会因此推诿自己的事儿,见贵妃肯出面担这个,倒是合适。
  内务府自打蜜柑牛乳事件后,正在努力跟贵妃表态呢。
  娴妃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点头:“好,那贵妃娘娘先听听臣妾的主意。臣妾已先将小选前七日内宫里需筹备的具体事宜拟出来,等将所需银钱和物件的单子算好,就请皇后娘娘盖凤印送到内务府,若内务府有延误推诿,就拜托贵妃娘娘了。”
  高静姝头才点了一半,娴妃已经开始向贵妃介绍她拟定的总纲,这一会儿功夫她居然安排好了房舍、考较、秀女的排序等等大事。
  又道:“除了向内务府支取银钱和所需之物,另外还需要许多人手:小选人数极多,到了正日子,宫女都需要在顺贞门外候着,因而要调内务府的人从神武门内朝房两旁拉好绳墙,再有负责点名,让备选宫女们顺着绳墙排好队的。总不好让这些人在宫里乱转乱撞,也好杜绝彼此间摩擦生事。”
  高静姝表示,收到,你算好需要多少人,我就去内务府给你要人。
  娴妃满意点头,继续提意见:“再者,选宫女除了最初验过身子无残缺、无隐疾外,还要试以绣锦、执帚,观其仪行是否得体。这从前是皇后宫里的乌嬷嬷领着内务府调教小宫女的教导嬷嬷们行的。如今皇后娘娘忙大选的事儿,这个差事能否麻烦贵妃娘娘宫中的柯姑姑。”
  娴妃宫里虽然也有老嬷嬷,但到底比不上柯姑姑的资历和来头。
  高静姝转头看柯姑姑,柯姑姑屈膝应下:“娘娘们的吩咐,奴婢必会用心。”
  娴妃这才一笑,极干净利落地面小楷合上面前小楷写就的几本条目:“既如此,剩下的细节臣妾再回去慢慢研究往年的章程,有事自来钟粹宫与贵妃商议。”
  连高静姝这种门外汉都觉得条理分明,仿佛小选这件事,在娴妃手里就是手拿把攥,杀鸡用牛刀一般。
  娴妃方才说的头头是道专注入神,连面上终年的冷淡之色也冲淡不少,越发显得眉目间英气勃发。
  高静姝感叹:这若是放到新时代,绝对是能徒手创业,打下自己一片天地的新女性。什么妇女撑起半边天,娴妃这样的女人,可以撑起一整片天保护男人好不好。
  高静姝原以为自己要被迫陷入劳苦工作,然而跟娴妃第一天共事后,她就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悠然状态,快乐的不得了。
  因天气开春暖和起来,她还命人搬了绣墩去圆明园“上下天光”湖边钓鱼。
  上下天光,仿照洞庭湖而建,一碧万顷,湖中有许多大鱼,西岸处凿池更是养了上千头锦鲤。
  因此宫人们都不叫这些文绉绉的名字,只管这里叫做金鱼池。
  初春时节,草木皆是青嫩的能掐出水来一般。高静姝俯身见红鲤慢吞吞在游丝样的水草纠缠,便道:“就是这儿了,这些鱼看起来很迟缓,非常好钓的样子。”
  凿池旁的小亭中摆了绣墩,还有人替她放上鱼饵,支起鱼竿,高静姝其实就是坐在这里看风景,顺便关注下自己的鱼竿。
  然后继续听杜鹃汇报宫里的八卦。
  阿哥们又挨骂了。
  这次连大阿哥也没有逃过,都娶了侧福晋的人了,还是会被皇阿玛骂的狗血淋头,瑟瑟发抖,跪地痛哭。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有个小太监给五阿哥编了个蝈蝈笼子,四阿哥见了也要,就动手抢,五阿哥起初不肯给,四阿哥恼了就硬夺过来,然后还放到地上去踩了几脚。三阿哥在旁边拍手笑呢,正好被皇上看见了。”
  高静姝疑惑:“那大阿哥呢?听起来似乎没他什么事儿。”
  “大阿哥在一边温书。皇上痛骂他为长子,不知约束管教生事的弟弟,竟冷眼旁观几个弟弟抢夺,只顾自己温书。”
  总之除了受害者五阿哥,别人都被皇上骂了个半死。
  尤其是三阿哥,虽然没动手抢,但他年纪大些,读书又不灵,反倒挨骂比直接犯错的四阿哥还要多。
  杜鹃在旁边给主子准备好一只小竹篓,然后笑道:“娘娘不知道五阿哥有多聪明,据说是过目成诵,皇上偶然提过的诗句,隔了好几日他还能背下来,皇上近来颇为疼爱五阿哥呢。”
  果然是永琪。
  因又想起大阿哥来,高静姝就皱眉。
  近来他的侧福晋吴氏,可是没少往万方安和馆跑,也屡次提起请贵妃为大阿哥养母之事。
  高静姝都不接茬。
  大阿哥的生母虽追封了哲妃,但在潜邸也只是普通格格,那时候大阿哥养在她本人身边,其实并没有得到贵妃多少照拂,反而多得同为格格的婉贵人照料。
  尤其是哲妃过世后,婉贵人更是就近照顾了他三个多月,直到皇上登基,大阿哥才进阿哥所。
  可就因为婉贵人不得宠,哪怕受过这样的恩惠照料,大阿哥也从未让侧福晋吴氏去看望过婉贵人,从宫外得了新鲜东西,也总让侧福晋想着往贵妃这里送。
  这样颇为凉薄的性子,高静姝可不敢招惹。
  有用的时候是他养母,没用的时候估计就要被他当废品处理了。
  吴侧福晋总是来静坐,偶尔孝敬些东西不说,有时还故意开口讨要一碟子果子或者几斤松子仁之类的东西。
  起初因是晚辈,她要的又不是值钱东西,只是新鲜尖货儿,高静姝就给了。
  谁知道吴侧福晋转头就出去极力宣扬贵妃的大方,尤其是对大阿哥的大方,亲口道:“真是慈母一般。”
  这样的话放出去,故意制造贵妃对大阿哥另眼相看的舆论,给高静姝烦的,从此后坚决贯彻党的思路,再不能让吴侧福晋拿走一针一线。
  阳光金灿灿洒在湖面上。
  “娘娘回去吧,这两个时辰了,您就钓上来一只王八。”紫藤见日头逐渐西斜,有阳光开始照入亭子,生怕晒了自家娘娘。
  高静姝遗憾的看了看篓:“我原想着娴妃一人操劳,我亲手钓一条大鲤鱼送给她,也算是心意。”
  只有一只王八就算了。
  “放生了吧。”
  问喜连忙上前收起钓竿:自从有了柯姑姑后,他这个首领太监的地位更进一步下降,他只能多找点活儿干了。
  因是出来钓鱼,高静姝就换了一件窄袖衣裳,并未穿宫中越来越流行的大袖旗装,行动都不方便。
  于是她自己将篓倒过来,在湖边将王八放生:“钓了你一回,对不住啊。”
  问喜忙在旁边开始对着王八说好话:类似于‘你可要记得贵妃娘娘的恩典,来日报恩。’这等话说了一箩筐。
  高静姝:??
  她转头问道:“王八能给我报什么恩?”她要是落魄到需要王八来救,那基本不就凉了吗?
  问喜连忙道:“回主子,奴才的意思是让它游回去告知龙王爷您的善行,来日龙王爷再告诉送子观音,给您送个阿哥来。”
  高静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王八人脉挺广啊。
  见贵妃笑了,问喜心下大安,也跟着嘿嘿笑。
  主仆正在这里放生,忽见问喜的小徒弟金珠跑了来:“娘娘,愉嫔娘娘在外头等着求见您。”
  “愉嫔?”
  紫藤扶着高静姝从岸边起身,问喜忙接过篓。
  “咱们反正也要走了,出去见见吧。”
  她对愉嫔没有恶感,比起纯妃故作的温柔恭敬,愉嫔起码现在看来是真的静默谦和,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口出恶言,唯一一次还是训斥朱答应,然后被朱答应疯了一样怼回去,就熄火了。
  愉嫔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高静姝一打眼,就见她眼睑红肿,结膜充血,甚至还有些结膜水肿,可见要不是痛哭过就是熬夜过度,或者兼而有之——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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