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乡故知
跛章又瘸又拐,额头上缠了块白布,布上似还有血渍。待跛章走近,子寿叫了一声:“跛章……”跛章见是子寿,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说:“四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子寿说:“我也问你呢……你额头被人打了?”跛章偷眼往四向望了望,将缠头的白布带扯下来扔掉,说:“骗人的把戏,不这样做,我哪有钱坐船吃饭?”
跛章告诉子寿,他是寻柳绿来了。
自从柳绿被洪水冲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赖府派人沿着元江两岸往下寻找,一直找到与珠江河接口的地方,均没消息。鲤鱼婆和跛章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卜卦一算,说:“柳绿还在人间,姐妹日后还会相见。”鲤鱼婆说:“柳绿被人救起了吗?她在哪里?”十三姑说:“她在姐姐梦里,她在父母心中,她拜菩萨脚下,她明色即是空……”说得玄玄乎乎。鲤鱼婆说:“能找回来吗?”十三姑说:“天机不可泄露。”
跛章肯定能把柳绿找回来,他让鲤鱼婆给五十个大洋,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柳绿找回来,鲤鱼婆说:“我先给你二十元,把人寻回来,再给三十。”跛章说:“你先给三十。找到柳绿再给二十。”跛章拿了钱,赌了两场便输了个精光。他穿了件破衣服,头上缠了条脏毛巾就沿河去找人。跛章身上没带一个钱,每到一处,他便拿出师爷给他写的那份告天状“水灾冲塌破茅房,父母双亡实凄凉,千里寻妹返故里,求助善人赐银两……”跛章又瘸又拐,哭喊起来,真如爹妈去世般凄凉,颇得人家同情,一路上有人给吃有人给喝,乘船坐车,人家也不收钱。不知不觉出来了近二十天,跛章沿珠江看了不少景致,还讨得了二十多个银元。
子寿说:“你去过哪些地方了,有无找着什么线索?”跛章说:“我沿元江而下,石角围,太平滩,卢包湾都去了,后来到珠江,转佛山,走南海,过大良,下石岐……珠江口大小河道十一条,我走路也罢,坐车行船也罢,我全走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十三姑说,有观音菩萨的地方就去找,我已经到过九个观音阁了。听说西樵这儿有尊大观音菩萨开光,我已经来了三四天了。”
子寿说:“也难为你了。”领跛章去理过发。换过衣服,在村中到处逛。只见户户布匹堆积如山,客商与屋主讨价还价,村头巷尾人来人往,肩挑人驮,车载船运,装的都是布匹。子寿正看着热闹,忽然有人说:“赖四公子也来这里了?”子寿一看,正是广州十三行贾老板,说:“父亲让我来广州找你呢,想不到在这里相遇。”
前两日,贾老板装了一船佛山瓷器到澳门,买了些海味和西药,顺便到西樵进布匹了。贾老板运货的是给赖家新购的火船,他想用送船到元城之机,顺便拉些布匹去元城,英州卖,趁机赚一笔。
贾老板买完布匹,和子寿二人回到船上。船上已有好几个人,有三个是金发碧眼的番鬼佬,男的叫约德翰,女的叫艾露和艾尔丝,是从澳门到羊城去的传教士。子寿看这船亮洁明亮,有机房有睡间,虽然无法与大邮轮相比,能拥有这样一艘新式火船,子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火船载满布匹货物,沿着珠江逆流而上。虽然船走得很慢,船上人多,大家有说有笑,子寿也不觉得烦闷,贾老板是个乐天派,很会唱粤曲,一首《胡不归慰妻》唱得有板有眼,边唱边哼锣鼓音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约德翰会说华语,还会说广州话,他说的话音很有趣,嘴巴好像含着只汤丸,“咝咝悉悉”转过不停,十足个圣诞老人。艾露和艾尔丝穿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披着黑头巾,子寿在广州石室天主教堂见过这样的人,人家称为修女。贾老板会说番鬼话,约德翰有什么话说不上来,就让贾老板翻译。约德翰是意大利人,一直在澳门做神甫,认识贾老板很久了。这次贾老板去澳门,邀请约德翰去广州,约德翰就带着两个女儿来了。
火船却没进入广州,绕道三水到元江来了。贾老板说先带约德翰到元城玩玩。贾老板来过好几次元城做生意,还去英德浛洸收过茶叶蚕茧。贾老板为人真诚,很讲信用,元城商家都喜欢与他做生意。赖长生在兴隆酒家与贾老板接风,元城商界名流都到了。次日,又在赖府设家宴接待约德翰神甫。吃完饭,老夫人留下约德翰神甫谈话,老夫人对约德翰神甫传教很感兴趣,不知天主教是何物。约德翰神甫就操着生硬的粤语说:“佛祖爱世人,天主也爱世人,佛祖告戒世人积德行善,天主劝喻世人亲如兄妹,大家都希望世界和平,美好,ok!”
老夫人觉得约德翰神甫说话,像妇人用竹筒吹灶火,听得不甚明白,贾老板就说:“世界有佛教,道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四大教,东方人奉佛道,西方人喜基督爱天主。神甫来传道,就好比和尚释法,大家都是超渡芸芸众生。”老夫人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约德翰让两个女儿用英文唱《祝你新年快乐》。艾露和艾尔丝边唱边跳舞,逗得老夫人像孩子般哈哈大笑,叫大奶奶打赏。大奶奶吩咐桃红准备银元,桃红打开大奶奶箱笼,拿出银元三十,碎钱五百。老夫人说:“太少了,神甫远道而来,是贵客,要打赏大洋一百!”约德翰不肯收,贾老板替他收下,说这是中国人的礼节,不收是瞧不起主人。约德翰连声道谢,又聊了一会,叫师爷送贾老板和神甫去客栈休息。
回元城后,子寿一直陪着贾老板,晚上睡觉也到客栈去凑热闹。直到贾老板将货物大部份销出,和神甫去浏览元城古迹,他才回到赖府自己的房间,发现床头放着只硬皮本子,一看竟是自己以前送给萧湘的日记本,连声大叫:“桃红!”桃红告诉他,这只日记本是前天一个陌生女子留下的。那女子说是来找子寿,找不到人,留下这只日记本就走了。子寿急忙问:“她没说去哪里吗?什么时候回来?”桃红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别将日记本给别人看。”子寿张着嘴巴,也不知想问什么,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关好房门后,急忙翻开日记本阅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