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可夫君身为中书舍人,平生读尽圣贤书的人,对儿女的品行也多有要求,自是看不惯女儿这样跋扈无状,令姊妹失和,便一改先前的和悦,端起脸来对她,寄望于她能反省。
只是夫君这样的行为,却更让嘉嘉生了误会,以为他一心偏坦慈月,一度闹得越发凶。
而夫君却仍是不动如山,她再闹,他便取家法,单是禁足、罚抄这样的惩罚,嘉嘉这两年可是没少领。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肉,她也不忍心看女儿受罪,便私下替女儿说了情,让夫君谅她年幼不知事,莫要过度责罚。
可夫君当时肃着脸说了:“她若是心性这样狭小,容不得人,再纵着她,日后只等她惹出乱子来。这盛京城遍地王侯贵戚,她若只是淘气惹了事,你我还可护上一护,可若是开罪什么了不得的权贵,就怕你我拼了这一身皮肉,也搭救不得。”
她当时哑然半晌,后又想起,女儿再过个几年也要到议亲的年纪了,若因脾性不好坏了闺中名声,今后也阻了她的大好姻缘。
她们岳府的门第虽算得上清贵,夫君却到底没有多少实权。
虽说自己心里也不盼着嘉嘉上嫁王侯之流,但若能嫁个握有权秉的夫婿,外出参加雅集饮宴时,面上总也好看些。
毕竟自己这个女儿,是个喜欢热闹,又爱好听奉承话的。
只是嘉嘉这次,确实错得离谱了,竟然私下联系了绍通彭家来接慈月。
那彭家都是些什么人?个个不怀好意,尤其是彭家那位叶老太君,最是个偏心眼的。
自打几年前,慈月的父母相继离世后,她便更没了顾忌,不仅私自把慈月父母的家财过给了其它子女,甚至把孙女身边伺候的仆婢,都给换成了刁钻的恶奴。
慈平那孩子也是个懦弱胆小的,他身为大房长子,更是彭府的长孙,不仅任由祖母拔弄,还在叶老太君的示意下,娶了个粗鄙势利的商女做正妻,成婚后整个人越发蔫巴了,只知蒙头读书仕进,对胞妹的遭遇也视而不见。
那曾氏一心只想讨叶老太君的欢心,仗着得了叶老太君看重,便刻薄在室的小姑子,不仅克扣慈月的例银,就连她的嫁妆也想贪到自己手里。
最为可气的是,那叶老太君的长女生了个天性痴呆的儿子,虽年近弱冠,言行却与幼儿无异,整日里口涎横流、追鸡逐狗的,听说就连照顾他的仆妇小厮,都对他厌烦得很,这样一个郎君,自然没有人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可那祝彭氏见兄嫂俱亡,便对外甥女动起了心思,一心想把慈月配给自己那傻儿子,为他诞下子嗣。
儿女里,那叶老太君最疼的就是祝彭氏,对这个长女从来都是无有不依的,听了长女的想法,她当即给慈月身边照顾的婆子下了令,让把慈月的贴身玉佩拿给了长女,就当是交换姻缘信物,订下了这门亲,只等慈月及笄便择日完婚。
两年前,慈月及笄之际,便在及笄礼上,听叶老太君当众亲宣了这事,她自是心颤不已,可无论怎么哭求不愿,那叶老太君却是铁石心肠,把话给说死了,这事没得更改。
无奈之下,慈月只得偷偷求了兄长,幸好慈安还有些良心,知道姑母家那位表弟不是什么好归宿,便借省试之机,偷偷到盛京城把这事告知了他们夫妇。
听闻外甥女受了这样的对待,夫君气愤难当,不惜告了假,亲自带人去绍通把慈月给接回来了。
这事怎么说,都是那彭府不占理,且夫君是个京官,他彭家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知县罢了,见夫君亲自出现,哪敢反驳半分,只能乖乖给慈月收拾了行李包袱。
而那几个刁奴在叶老太君的暗示下,本想跟着一同进京的,幸好夫君看出了不对,一个也没带,只清点好了慈月的嫁妆,一并带到了京城,打算就这样把她当女儿养起来,再在京中为她寻一门亲事,离得近,也方便照应。
可嘉嘉竟然…
钟氏摇摇头,敲了敲前面的车壁,低声道:“再快一些。”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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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钟氏无声指责的目光,岳清嘉一路垂着头,看起来是在反省,实际是在造羊。
日!这关她什么事?明明是她前头那个作的妖。
原主的身份,是《君王的掌心宠》里女主彭慈月的表妹,而这书里的男主,则是当朝二皇子——梁致。
岳清嘉看的那两章,刚好在交待男女主的相识,是个双向的一见钟情故事,毕竟温润清贵皇子x娇软良善小娘子,也是常见的设定了。
听闻男主被赐了婚,原主这个二货也在心里幸灾乐祸了好久,近来遇到女主,总是要阴阳怪气地拿话使劲戳她的伤处,又好死不死,给自己爹爹撞见,当场喜提十天的禁闭。
好容易解了禁,适逢其父随帝南巡,没两三个月回不来的那种,原主便憋了个坏,偷偷给彭家递信,把彭慈月的事给说了,附言她在盛京城名声已坏,再难找婆家,让她们接回去安置。
——还贴心地告知了自己老爹不在府上的消息。
按信数数日子,今天,彭家派来的人就会到盛京,为了防止老娘坏事,原主还特意提前跟老娘撒娇说想去庄子上住几天。
岳清嘉:“……”
艰难围笑。
原主疯球了,真是又蠢又坏。
《君王的掌心宠》,品品、品品这个名字,不用想也知道男主登基后,俩人会甜甜蜜蜜在一起给全国子民撒狗粮的啊!
况且别说以后了,男主眼下可是当朝二皇子,你悄没声地联合坏人,把女主neng回老家被一群奇葩亲戚摆弄,二皇子能放过你?
掌心宠啥意思明白吗?就是女主新陈代谢掉了一根头毛,男主都要心疼半天的那种。
居然这么大胆搞女主,看来这角色特么是个炮灰,在原书里估计一章就领了盒饭的那种。
岳清嘉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悲惨结局。
大概是女主受了大罪,男主怒而开杀,这杀人的名单里,铁定有自己一份。
想她前几天还嘲笑别人是炮灰,原来自己也是个炮灰!
她不会刚好就因为这事领了便当罢?
…小摸仙保佑。
如果她真去了天堂,希望天堂不用上班,如果非要上班,希望有双休、有五险一金,有下午茶有年终奖、没有团建没有加班…
岳清嘉在越来越频繁的颠簸中咬着牙死撑,再难受,也得赶紧回到府里阻止那些人带走女主,扳正原身这个找死小能手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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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京城内,岳府。
彭慈月惨白着脸,不可置信地问前来传话的人:“你方才说什么?”
那婆子垂首道:“回表小姐的话,您本家的姑母与嫂子来了,说要接您回绍通,这会儿在正厅等着您呢。”
彭慈月脸色一变,指骨都绷得紧紧的。
长辈来了,她断没有不出去见的道理,若是舅父舅母在,她是不怕的,可、可这会子她的心跳得急促,整个人惴惴不安的,不知道她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明明康侯爷也劝她放弃,她也知那人已无可能,却还是放不下,日夜牵挂惦念间,害自己感了风,不能与舅母表妹一道去庄子上,早知道,她就该强撑着这幅病躯跟着一道去才是…
许是一时间忧思太甚,彭慈月捂着帕子咳了两声。
乐冬忙过来帮她拍背,也是担心得不行,便问道:“小姐,要不,奴婢去回了她们?就说小姐卧病难起,实在无法面见。”
彭慈月顺过气来,又接着乐冬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摇头道:“以我姑母与长嫂的性子,必是要冲进后院来的,罢了,我去就是,好歹这是舅父府上,她们应该会顾虑些。”
换了见客的袍衫,彭慈月带着一脸病容去了正厅。
刚上了牙道,便见厅中坐着两名妇人,年纪稍大的那个肩膀瘦狭,颈子有些歪,正端着盏茶在喝,而年青些的那个,则挠着自己的肘弯,正昂着个头东张西望地到处打量。
这二人,正是自己的姑母祝彭氏与长嫂曾氏。
老远见了个盈盈弱弱的身影走近,曾氏便怪声怪气,涂着脂粉的一张扁脸要笑不笑地刺道:“哟,妹妹现下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竟让姑母与我等了这么久,嫂子我还当今儿要等这日头落下去了,妹妹才会移驾来接见呢。”
她声音尖利,穿透性极强,彭慈月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头皮就有些发怵,连忙快走几步,上前去给这两人福身行礼。
祝彭氏离了坐,眉语目笑地搀起彭慈月。
两年没见,这个侄女越发风貌楚楚,鲜妍静美了,面对自己打量的视线,眼神还颤颤巍巍地躲闪起来,这样绵软性子的小姑娘可最好拿捏了,不是刚好配她的宏儿么?
想到自己的长子,祝彭氏越发急切了。
她拉着彭慈月的手不愿放开,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婢女,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去将小姐的行李收拾一下,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彭慈月骇然一惊:“姑母?”
祝彭氏帮她扶了扶发间的步摇,装出爱怜的模样来:“好孩子,你祖母上月间染了重病,现下还在榻上将养着,近来日日惦念着要见你一面,我便与你嫂嫂特意来接你回去的。”
彭慈月僵硬地抬头,怯声道:“祖母病了?怎地、怎地未听兄长提起过?”
长辈病重,她做人孙女的,自该前去侍疾奉孝,可一想到祖母曾对她做过的事,她只觉齿冷,心下自然多有提防。
可她细细观察过姑母与长嫂,发现她们脸上,分明没有半分忧色。
彭慈月的心跳直直下坠。
曾氏撇撇嘴,冷哼一声:“你兄长忙着解试呢。”
没用的东西,省试都过不了,又要白白浪费至少三年的时间。
她当初嫁进彭家时,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真可以捞个官家夫人的位子坐坐,谁知那废材是个终日吃腐的闷葫芦,还这般不济,一个功名考了又考,净花自己的银子了,半点荣誉没给她挣着。
好容易得了个举人的名,省试却没能过了,又得灰溜溜地从会试开始考。
还好这遭来前,姑母说了,要是能把自己这小姑子顺利带回去,嫁给她那痴儿,小姑子的嫁妆她能得一半!
曾氏心念一动,又出声道:“照我说呀,捡几件换洗的衣裳就成,那剩下的行李就留一个婆子慢慢收拾,咱们赶路要紧,老太君眼见病得一日重过一日,也不知能留多久…”
曾氏作势抬帕子抹了抹泪,迎上祝彭氏带着笑意,明显是赞赏的眼神,心中越发喜了,一不留神把记着的事给说了出来:“对了,还有月姐儿的嫁妆,也一并随咱们的车走罢。往后啊,月儿妹妹就好好待在绍通,再不用这么山长水远地跑来寄居人下了。”
听了这话,彭慈月的心间猛然一悸,杏眼瞬间睁得滚圆。
祝彭氏见了,立马剜了曾氏一眼,暗骂了声“蠢货”。
她正想去给彭慈月安抚、兜圆几句,彭慈月却大力脱开了她的手,退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死死绞着帕子问:“祖母…可是真的染了病?”
祝彭氏装出一幅强颜欢笑的样子:“月姐儿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们还能拿这等事情开玩笑不成?”
听她这么一问,曾氏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漏了陷,只好干笑着附和祝彭氏:“是啊,月儿妹妹怎地这样问?这事定然不假的…”
彭慈月直直地盯着曾氏,见她眼神飞来飞去的闪烁不定,更知自己不能就这么听信她们的话。
彭慈月眼睫乱颤,垂首掂缀了几番,对那二人扯出一抹笑来:“既是祖母身体染恙,慈月自该在床前侍疾的,只是慈月寄居此间时日不短,受了舅父舅母诸多照拂,怎能不说一声便离开,必得当面拜别才是…”
祝彭氏见她虽声音细若蚊蚋,态度却是很坚定,摆明了不会就这么随她们走,看她的眼神便微妙起来。
姑侄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几息。
那曾氏本就是个粗浅的鲁莽性子,见这样僵持,便存了几分试探的心。
她附到祝彭氏耳边,轻声道:“姑母,那岳府小姐的人说了,今日她与岳夫人都不会在府上,姑母何必跟这丫头说这么多话。长辈病重,这丫头本就该去侍疾,况且咱们又是本家的人,要带回自己家的姐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闻此,祝彭氏的眸中闪过细碎精芒。
确实不能再拖了,她的宏儿已二十有二,若是这回再成不了事,宏儿当真要一辈子打丁了。
祝彭氏狠了狠心,双眸一凝,看向彭慈月:“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她点了特意带来的两名粗使婆子:“把小姐带去马车上。”
那两名婆子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她们配合得当,迅速围住了惊惶间欲往外跑的彭慈月,四只铁钳一样的手很快就箍住了她。
而祝彭氏则寒着脸,盯住想要上前帮忙的岳府仆婢:“这是我彭府家事,诸位还请拿清楚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