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乡下的孩子大多都这样,韩晓刚也不觉得难过,韩晓棠却有点于心不忍,就带他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里有卖军绿色的双耳帽,很厚实,只是价格也有点贵,一个要好几毛,而且韩晓棠没有布票,花钱买的话还要贵两毛钱。
  但韩晓棠也毫不犹豫的买了两个,掏出钱结完帐,韩晓棠就把帽子带在了韩晓刚头上,还把帽子两侧的棉耳朵放下,挡住了韩晓刚冻的疙疙瘩瘩的耳朵。
  帽子外面是军绿色的棉布,里面装着棉花,里层是深棕色的毛绒,带上格外温暖,而且还很好看。
  七十年代,人们都很崇拜军人,谁有一身军装,那尾巴能翘上天去,这也是韩庆军即使残疾,但在队里也没人敢欺负的原因之一。
  韩家穷,买不起军装,但现在有一顶军帽,韩晓刚心里也美滋滋的,眉开眼笑的道:“谢谢姐。”
  韩晓棠把帽子给他带正,一边说道:“不用谢我,只要你在家勤快点,不要和娘顶嘴就行了。”
  韩晓刚奸懒馋滑,总想偷懒不干活不说,还经常和丁玉英顶嘴,见韩晓棠这样说,韩晓刚有点尴尬的想去挠头,却发现自己头上带了帽子,挠不到了,只能嘿嘿笑道:“我知道了,姐。”
  他虽然答应的爽快,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他彻底改变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他能持之以恒的帮自己卖烧鸡,韩晓棠已经很欣慰了,就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好了,走,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韩晓棠就把另外一个帽子给了韩晓东,怕韩庆斌介意,韩晓棠还特意跑过去问道:“爹,你穿多大的鞋,我本来想给你买双鞋的,但是不知道你穿多大码的。”
  韩庆斌却摇头道:“不用浪费钱,我穿你娘做的鞋就好,省钱还舒服。”
  丁玉英手巧,针线活也好,家里孩子们的鞋都是她做的,还细心的给每一个人做了棉手套,大拇指是单独的,剩下的四根手指包在一起,手套里塞了厚厚的棉花,很是暖和。
  村子里很多人的手都冻的发紫,有的还有冻疮,但韩晓棠兄妹的手却是好好的。丁玉英还给谢雅茹,还有赵旭阳和侯亮都做了一副,中间连着一根长长的带子,干活的时候不能带手套,就吊在脖子上,很是方便。
  她做的鞋穿着也很舒服,鞋底子是自己纳的,针线密实,还给做了一副鞋垫,穿着暖和不冻脚。
  但要放在以前,韩晓棠只管韩晓东兄弟,不管韩庆斌,他肯定要埋怨一番,现在却是通情达理的,表示自己不用。
  看来韩晓东亲事拖延,还有韩晓棠上学,这两件事的重压之下,韩庆斌想通了很多。就连韩庆生在村口堵住他,又拿往年的理由,说是过年没有白面包饺子,想借些麦子磨面的时候,韩庆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还学会了韩晓棠那一套,倒打一耙:“陈家要三十块钱的彩礼,还要二百斤小麦,一百斤玉米,家里实在是凑不出来。往年我借给你那么多粮食,也不说利息了,你把原本借的粮食还给我就好,当然要是能再借些给我,那就更好了。”
  韩庆生是沾大哥家的光行,想沾自己家的光,谁也不行,闻言毫不犹豫的拒绝:“大哥,我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粮食借给你啊,要不你去三弟家,或者去别家看看。”说完,就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再也不提借粮的事了。
  没有韩庆生捣乱,韩晓棠卖烧鸡的生意一直做的很顺利,在家属院卖的熟识了,没有买到的,还预约第二天让她过去卖。
  后来韩晓棠就涨到了每天做十只,但这样已经到极限了,不敢再多做了。虽然一只烧鸡只有三块钱,但这个年代的工资太低,没几家舍得买着吃。
  何况韩晓棠也不敢到街上叫卖,只是在各个家属院中卖,销量有限,但韩晓棠也很满足。一天卖十只,一只能挣一块多钱,一天下来也能挣十几块钱,一个月就是三百多块,抵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不过是实在辛苦,大冬天冻的半死,她和韩晓刚一起步行二个多小时,抬着一篮子烧鸡到县城里来。好在挣了钱,连韩晓刚这个懒人都干劲十足,竟然也不偷懒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危险,快到年底了,是小偷小摸最猖獗的时候,也是各种犯罪活动的高峰期。
  县城里各个单位抽调了人手,在大街小巷巡逻,一边能防止犯罪活动,一边也能抓一些因为新年,想搞些小买卖,投机倒把的狗胆包天之辈。
  不过他们都带着红袖章,远远看见他们过来,韩晓刚立即把篮子接过来就跑。他跑的快,还能翻墙,转眼就没影了,虽然遇到了几次查问的,但都没能抓到现行,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但是看到堵在路上,拦住他们去路的几个青年男子,韩晓棠知道是无法轻易躲过去了。四五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一字排开,横担在路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看,就知道是县城里,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其中一个胖子还上前掀开了,韩晓棠挎着的篮子上面的小褥子。
  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他有点失望,但脸上却笑眯眯的道:“小妹妹,你这烧鸡卖的挺快啊,也没给哥哥留一只,以后记得,每天都要给我留一只,要不就别想到县城来做生意。”
  韩晓棠皱眉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胖子依旧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妹妹,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又何必跟我打哈哈,哥哥可关照你好几天了。每天带着一篮子烧鸡,到县社家属院,还有邮电局,钢厂家属院去卖,你以为我不知道啊。”
  见他说出烧鸡,韩晓棠就知道事情要糟,现在听他说的这么清楚,知道是躲不过了,就沉声道:“大哥真会说笑,我就是给家里的亲戚送只烧鸡吃,可没有做什么买卖。”
  “你做买卖我不管,但是要懂得规矩,要拜码头知不知道。”
  韩晓棠咬牙:“好,以后我每天送给你们一只烧鸡。”说完,拉着韩晓刚就要走。
  胖子却伸手拦住了她:“今天的呐?”
  “我已经答应明天送给你们一只烧鸡,你还要怎样?”
  “你也说是明天,那今天的怎么算?”
  “你想要怎样?”
  “把钱全部拿出来,就放你们离开。”
  昨天买的鸡,宰杀制作,今天又跑了这么远,二天的辛苦,连本带利都要给人,韩晓棠也很舍不得。但她身单力薄,韩晓刚也只有十六岁,哪里是四五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男子的对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韩晓棠咬牙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递给了胖子:“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可那胖子依旧不放行,还涎着脸笑道:“小妹妹长的漂亮,性格还这么温柔,哥哥喜欢,要不留下给哥哥做媳妇吧。”
  其余几人哄堂大笑,都色迷迷的看着韩晓棠,韩晓棠虽然穿的土气,但相貌秀丽漂亮,皮肤白净,身材苗条凹凸有致,几人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们虽然整天在街面上混,但也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眼馋的很。
  韩晓刚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出他们不怀好意,虽然害怕的腿都在发抖,但还是坚定的冲了上去,挡在了韩晓棠面前,色厉内荏的大叫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许你们欺负我二姐。”
  胖子笑着拍了拍韩晓刚的头道:“小舅子,我是你姐夫,怎么舍得欺负你姐,我疼她都来不及呐。”
  几人的笑声更大,更猖狂,韩晓刚涨红了脸,用力一把将胖子推开,嘶声叫道:“你们要是敢欺负我姐,我……我就和你们拼了。”
  韩晓刚虽然胆小怕事,但上次野猪的事,韩庆斌因为赵旭阳在他们家养伤,当时不好发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但事后大半年都不怎么理睬他。
  他也知道自己临阵脱逃,差点害的哥哥和姐姐丧命,心里也很内疚,这次虽然怕的要死,却怎么也不肯退开。
  几人没想到韩晓刚有这样的胆量,就阴阳怪气的笑着,一边撸起了袖子,他们一向都是用拳头说话,不服就打倒你服。
  怕韩晓刚吃亏,韩晓棠立即把他拉到了一边,冷冷道:“你们抢了钱还好说,如果敢耍流氓,可是要去坐牢的。”
  “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媳妇,怎么能说是耍流氓呐。”胖子说完,又阴阳怪气的接道:“你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招,我们可都查清楚了,你姓韩,住在大兴生产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乖乖的顺从了哥哥,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些人抢了自己的钱不说,还想要财色谦收,打量着乡下姑娘脸皮薄,就是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出去,生怕坏了名声。那就可以拿捏住她,不仅让她奉送烧鸡,还要她上供钱财,还想占有她。
  韩晓棠气极反笑,把手中的篮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里面装鸡杂的空瓷坛子应声碎裂,韩晓棠弯腰捡起两个碎片,拿在手中,冷冷的看着他们道:“抢到了钱,就去街上的饭店,定一桌好酒好菜,吃吃喝喝多舒服,为什么非要来找死呐。”
  若是别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早吓的神魂失据了,但韩晓棠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此时满脸怒容,连眼睛都气的有点发红。
  但那胖子还是不以为然,轰然笑道:“小妹妹,你还敢杀人不成。”
  “为什么不敢,你们耍流氓,我杀了你们也是自卫反击,你们死了也是白死。”
  胖子有点意外,韩晓棠一直逆来顺受,要东西就答应给,要钱也爽快的立刻就给,他还以为韩晓棠性格柔弱好欺负,没想到这么厉害。
  面对这么多人,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谈,胖子不禁笑道:“哎吆,还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哥哥喜欢。”说着,就扑上来要抱韩晓棠。
  这个胖子应该是这群人的头目,他们恐怕也是说好了,他要第一个来。面对这样的危局,韩晓棠只得破釜沉舟了,见胖子扑过来抱她,韩晓棠也没反抗,只是高高举起了双手。等胖子抱住自己以后,手中的碎瓷片狠狠地朝他脖子上刺去,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见胖子抱住了韩晓棠,还兴奋的大声尖叫,他们还以为韩晓棠是故作声势,其实根本不敢动手,谁都没想到韩晓棠竟然敢来真的。
  大冬天的,他们都穿的很厚,而且韩晓棠是女孩子,力气天生比男人小,她就挑了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脖子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也是最致命的,但因为两人的身高悬殊,韩晓棠没能刺到致命的地方,但喷溅的鲜血也把众人吓傻了。
  胖子捂住自己的脖子,疼的失声尖叫,那几个人都被吓傻了,听到胖子的叫声才回过神,有的慌忙掏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按在伤口上止血。
  韩晓棠趁机捡起地上的篮子,拉着韩晓刚就走,那几人再也不敢阻拦,只是瞪着韩晓棠狠狠的道:“你给我们等着。”
  韩晓棠也不理睬,只管拉着韩晓刚快步往前走,走出很远才问道:“他们走了没有?”
  韩晓刚回头看了一眼道:“走了。”
  虽然没有刺到要害部位,但血这么流下去也会死人的,那几个人搀扶着胖子,急匆匆的回县城,去找医生救治。
  韩晓棠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路上早已没有了几人的身影,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路面上,也不管地上有灰尘,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的喘着粗气。
  刚才她也是拼着一腔孤勇,可要是那些人要用强,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发狠刺伤其中一个人,好震慑住他们,得以脱身。劫后余生,撑着的一口气一松懈,她顿时觉得身子都是软的。
  韩晓刚也吓的脸色发白,蹲在韩晓棠身边,也默默的不敢说话。两人歇息了半天,韩晓棠才开口道:“回去,不要告诉咱爹还有咱娘,免得他们担心。”
  韩晓刚期期艾艾的道:“可是那么多钱没了,怎么办,难道就真的送给他们了。”
  韩晓棠冷笑:“那有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辛辛苦苦的挣的钱,凭什么便宜他们,而且今天刺伤了那个胖子,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还要挣钱给韩晓东娶媳妇,还要供韩晓棠上学,不能断了这门财路,不能任人欺负。
  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韩晓东那个直肠子,想要瞒肯定是瞒不住,但韩晓刚还算机灵,至少回到家中时,在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惊慌之态来。
  吃完饭,韩晓棠借口说,赵旭阳有急用,借他的钱要还,就让丁玉英另外拿了盈利的钱,去收购鸡,而她则去了牛棚。
  冬天难得的艳阳天,赵旭阳就把有点返潮的草料抱出来,在太阳地里晾晒,晒干了也好铡,见韩晓棠过来,他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
  韩晓棠这一段时间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很久没有见到她了,现在见她主动来找自己,赵旭阳只觉得心情大好。
  只是见韩晓棠的脸色不大好,不由关切的问道:“韩晓棠,你怎么了?”
  韩晓棠没有回答,看了看四周反问道:“侯亮呐?”
  “他去河边洗衣服了。”
  赵旭阳身高马大,牛棚里的力气活就归他干,那些细致活侯亮就揽了过去,洗衣服啊,做饭啊,都是侯亮做的。
  韩晓棠松了口气,才开门见山的道:“我大哥去年就说了亲,但是因为家里没钱,拿不出彩礼,就一直托着。可是我大哥还有嫂子年纪都不小了,他们家下了最后通牒,要是再拿不出彩礼,就要给我嫂子另外说婆家。
  而且我要是考上了大学,恐怕也需要很多钱,但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所以我就趁这段时间,做了烧鸡拿去城里卖。”
  原来韩晓棠借钱,是为了做生意挣钱,但赵旭阳也没接口,他知道韩晓棠特意过来,肯定不会是为了给他说这个。
  韩晓棠看着脾气随和,但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不会轻易的和别人诉说心事,更何况是他,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果然,韩晓棠也没等他接话,就继续说道:“本来生意做的挺好的,但是今天在县城外面碰到了几个二流子,他们抢走了我的钱,还要我每天送给他们一只烧鸡。
  这些我都答应他们了,可是他们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想占便宜,我……我情急之下就刺伤了其中一个人,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两人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但韩晓棠对他一直是敬而远之,现在把这么丢脸的事告诉赵旭阳,韩晓棠也觉得脸有点微微发烧,但她实在是找不到有谁能帮忙了。
  丁玉英虽然疼爱她,但她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要是知道韩晓棠遇到这样危险的事,吓也要吓个半死。
  韩晓棠哪里敢告诉她,而韩庆斌性格暴躁,如果知道了,恐怕会找上门去,把人家打一顿,但也解决不了事情,反而还会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谢雅茹虽然聪明,但她只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知青,面对这样的事也是束手无策,又何必告诉她,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韩晓棠思来想去,竟然没人可以帮她,如果放弃做烧鸡,不再去县城做生意,也可以暂时避开那些地痞流氓。但家里实在是需要钱,而且以后她还要在兰溪县生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他们啊。
  而且有些人得寸进尺,不会因为她的退让就收手,如果这次她认怂了,以后再在县城遇到,胖子他们肯定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会发生什么事,韩晓棠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她只能麻烦赵旭阳了,这次她欠了人情,以后加倍奉还就好了,就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赵旭阳。
  赵旭阳沉默不语的听着,越听他的脸色就越沉重,听到韩晓棠被人欺负,他心中就升起了一团怒火。
  虽然韩晓棠说的模糊,但赵旭阳也能想象,那些地痞平常为非作歹,敢动手抢钱,见到韩晓棠长的这么漂亮,怎会轻易放过。
  如果不是韩晓棠胆子大,动手刺伤了那个流氓头头,吓走了他们,那结果不勘设想,想到这里,赵旭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胸中的怒火却熊熊燃烧,都快按不住了。
  但他怕吓着韩晓棠,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认识他们吗?知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或者有什么线索,他们都有什么特征?”
  赵旭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韩晓棠微微思考了一下就回答道:“领头的是一个胖子,我不认识,但我见过其中一个小弟,他是县供销社的职工子弟,就住在县社的家属院,别的我不认识。”
  韩晓棠去供销社家属院卖烧鸡的时候,看到过其中一个小弟,贼头贼脑的偷看她,当时还以为他只是见她长的好看,所以就多看两眼,没想到竟然起了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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