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反正他也不想,何必勉强呢。
  婢女将没怎么动的菜肴收起,端上羹汤,罗敷尝了一口,问道:
  “什么时候放烟火?”
  “再过两刻吧。”
  “我一个人在客栈里好好的,你把我叫来干什么,专门给那个知府混个眼熟?”
  他“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道:“让萧大人看看洛阳的女郎是如何把季阳的比下去的。”
  罗敷浑身不舒服,只道:“我不是洛阳人。”
  方琼这时才正眼打量起她来,“可你在洛阳,就必须得是。衣服不错,十九郎赶的及时。”
  她问道:“是不是他让你这么做的?他要你……”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嗓音极低:“秦夫人觉得我还有那个分量?”
  罗敷沉默了,想起种种离京之前的事,她实在琢磨不透。他们要是真的离心离德,这趟南下就是各有用心,互相防备着。那为什么要她跟来?明明只须点个头……
  方琼唇角轻勾:“秦夫人,他没有在你身边安排几个暗卫,你不生气么?那一刀要是真的砍下去,我此生决计是不敢回京了。”
  罗敷诧异地看着他,他叹了一声,“也罢,不提这个了。秦夫人要是心中不平,我可以陪着到后院走走。”
  他说完,就真的令婢女收拾桌子,拂了衣袍向后信步行去。
  这哪里是他陪她散步……罗敷看出他心情极是不好,有关自己的问询还没得出个结论,忙拎着裙子跟上,好在大家都酒意正酣,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
  府馆的后院不大,假山花木倒也精致可看,一方浅浅的池塘游着几尾锦鲤,吐着泡沫藏在水草叶子下。
  她在廊下踌躇许久,脑子里纷乱至极,觉得自己这地方来的不是时候。他们不仅瞒着她,还多多少少在利用她,无论谁知道了都不会高兴吧!遇上山匪十分意外,关于没有安排暗卫这档子事她当时没来得及想,之后也没有在意,现在被方琼一提,不免生出难受来。
  暗卫历来只忠于当朝君主,他没有义务派遣几个人千里迢迢跟到她身边来;如今没有派,她又纠结起来了,觉得他不够重视她。
  先前被裙子勾起来的情思全部晦暗下去,她对自己说,至少他要方琼照看她的安全,而方琼也的确及时赶去救她,让她平安无事……除了胳膊上的一点伤。
  方琼忽道:“你不用怀疑他。他那个样子,我们谁都清楚你是队伍里最重要的人,至少我明白。
  他把你放在我这里,就是相信我,所以我们的关系没有你刚刚想的那般僵,我也不会利用你做什么。”
  罗敷靠着碧色的廊柱,幽幽道:“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方琼沉吟道:“罗敷,凡事不是只有两面,你得学会看到最主要的东西。”
  “嘭!”
  一朵金色的花绽开在夜空里,长长的流苏曼妙地垂到高高的塔楼上,紧接着斑斓的焰彩点燃了整个幕布,此起彼伏,东西呼应。府馆外百姓的叫声响起来了,都从家里跑到街上观看烟火,就连看惯了洛阳纸醉金迷的方氏下人们也在前院里欢呼雀跃,迎接新的一年。
  “我们在洛阳时,有一天是上元节,那天晚上,昌平街扎起了十丈高的灯树,沿途点起五万盏灯。光渡寺晚钟敲过一个时辰后,城头放了烟花,那情景才能叫做万人空巷。”
  他似叹似追忆,淡淡的落寞似新雪般凉。
  “十丈高的灯树……”她惊叹道,“一定很漂亮,你去看了么?”
  “没有。”
  那朵转瞬即逝的花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消失,他微微眯眼,想起了少年时的意气与激昂。策马扬鞭,睥睨风雪,是因为有人在身侧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无所畏惧。
  “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先帝还在,洛阳还不是最盛之时。”
  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不带一丝怅然,而心底的不舍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抹去了。
  他倏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方继宁愿在越王府软禁至死,也不愿踏入帝都一步。
  因为回忆都是不忍去践踏的。
  “上元节……”她出神地看着重归平静的夜空,语声里夹了些不自知的恳求:“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
  方琼盯着她,道:“罗敷,你想回明都么?”
  “不想,怎么会这么问?”
  他说:“洛阳于我,大概就如明都于你。”
  “可是你在洛阳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他笑道:“如果你的父母都在,一直养在北朝太皇太后膝下,你也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上几十年,而且会活得很好。”
  这话就好像他在洛阳一点也不顺心似的。罗敷不想跟他谈自己的家事,道:“纵然你不想回洛阳,可太医院的人都要回去继续当差。”
  他颔首道:“不错,只是我们计划的行程可能就是一纸空文,回程这事是说不准的。你要是受不了这些利害关联,真想回去……”
  罗敷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方琼扬唇道:“真想回去,对着他给你的书白日里看三遍,晚上自然就能梦见官署了。”
  散什么心……果然是来找她麻烦的。她道声告辞转身就走,他在后头还加了一句:
  “也说不定他会来南巡呢,这我可没有骗你。这么多人都在南边,他不来,大家可少了好些热闹。”
  第108章 风情
  子时的钟声从宫城飘到街上,云海翻卷如浪。
  沉香殿里没有燃起炭火,孩子欢快的笑声伴着新年的烟花,点亮了清冷的寒夜。清晏宫里的大宴早几日就散去了,一年之中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光,此时臣工们都在家中陪伴亲眷,秉烛守岁,偌大的齐宫不免略显孤寂。
  初霭两手扒着一截雪白的袍子,眼睛弯成了月牙,咿咿呀呀地东拉西扯:
  “哥哥你写个对联吧,听说大家过年都要写这个贴在门上的!你写好了我和希音一块儿贴,不麻烦你好不好?”
  王放坐在椅子上,拿着方帕子拂去她嘴角几粒芝麻,“你上次说自己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那就亲自写一副。”
  冷风直窜,初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他神思飞的远了些,语气更温和:
  “待会把药端上来,我看着你喝。”
  初霭立刻苦下小脸,眼珠一转,“啊,那哥哥就是答应啦!我要那种……那种能让住在屋子里的人变得越来越漂亮的对联,嗯,就是……哎呀,先生说可以有很多寓意的嘛。”
  他失笑,“刚才敲过了钟,你现在已经六岁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初霭嘟起嘴,坐在他膝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模样:“陛下登基多年,却未立坤极,此番过了年,臣等却是不得不为陛下多——多——留——心——了。”
  他真正是愣了一瞬,初霭歪头看着他骤变神情,有点心虚地辩解道:“是那几个翰林院的爷爷说的嘛,我在屏风后面听到了……”
  王放扯了扯她一绺头发,皱眉道:“居然知道催这种事,不过要是立了中宫,就不能要你了。你得搬出流玉宫到宫外开府,一个月只能进来两次,我也没时间见你。这些你都知道罢?我可没有诓你。”
  初霭“啊”了一声,左右想想,眼圈霎时红了,扑在他怀里呜咽:“哥哥不要娶皇后,不要赶云云走……”
  他不为所动,继续认真道:“然后把你房间里的东西都交给皇后看管,她应该不会喜欢那些从民间搜来的玩意,扔掉算了。”
  初霭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你还年轻呢,不急着成亲的,谁催你我来挡着!”
  “不仅是翰林学士们在上书,有很多人都想让你出宫开府。你说怎么办?”
  初霭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扭过头视死如归地道:“我……我把他们全娶了!谁要敢再说,我娶他做驸马!哥哥高他一辈,就不用理他们了!”
  王放一时无语,“把你教成这样,做兄长的着实有责任,不过你管的也太宽了。”他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我要是真娶了谁,你喊破嗓子也没用。”
  初霭身子往后退了退,“你说真的?”
  他点点头,想看她如何应对,听她道:“那哥哥只能娶我看的顺眼的人做皇后,也不能有了皇后就忘了云云,要对云云和原来一样好,不许赶我走。(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c 提供Txt免费下载)”
  他来了兴致,“你看得上眼谁?说来听听。”
  小公主咬着袖子沉吟半晌,忍痛道:“我们各让一步,挑一个你觉得不错也对我好的皇后。”
  “嗯?有这样的?”他支颐问道。
  初霭扬着下巴,“希音说我们做小姑子的要大方,要宽容,但是也决不能让嫂子欺负。所以我觉得……你觉得,院判阿姊怎么样?”
  宫城外的烟火停了,他望了望深邃的夜空,几颗星子在鸱吻边闪闪烁烁。
  “哥,你喜欢院判阿姊吧?你要是娶她我还能同意,因为她最喜欢我了,我说什么她都听,凌叔叔给我灌药她都会心疼。”
  王放眯了眯眼,“秦夫人么,她最喜欢的可不是你,不然我也不会看上她。”
  “哥哥你上次把我弄走,还欺负她来着……好吧,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他微笑道:“好欺负。”
  “真是小人。”
  “娶一个好欺负的女郎做夫人,她就不会欺负你,这都是在为你打算。”
  “骗人。”初霭心事重重,“你为我打算就不会要走了,我晓得你要去找院判阿姊,去南边,把我一个人留在宫里。”
  王放挑眉,“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真的啊!你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寻思着迟早要跟她说,便道:“去那边是有要事,令先生在南安,很多事只有我去了才能安排好。京城这里有明洲,半个月之后你就去他家里,还有他未婚妻陪着,不是挺好?”
  初霭气鼓鼓道:“我就知道你要找借口,想院判阿姊就去看她呗,我又不会拉着你不让你去!”
  “当然也要去找她,不然她一定不会跟我回来。”
  “为什么呀?”
  王放眼睫轻轻翕动一下,“因为以前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不久就会知道的。”
  初霭忽然捂住嘴,眼睛瞪大,“哥哥……难道背着她欺负了别人?”
  “比看上别人还要严重得多。”
  冷风灌进袖口,凉意侵袭而来,他漆黑的发垂在孩子的肩上,心底的不安还是抑制不住地漫了出来。
  *
  南安,越王府。
  元氏劳累了一整天,回到房中已然三更了。小辈们都大了,也不在府中放灯点炮,更怕惊着西院里头的张美人养胎,这个年过的是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屋里灯火通明,她褪了披帛,换了身袍服来到珠帘后的书案上,果然看见自己夫君仍在览阅文书。
  她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柔柔地笑道:“王爷要用点宵夜么?不和孩子们一起守岁,倒又是在这儿忙碌了。”说罢,命人端来碗燕窝粥,舀了一勺送过去。
  越王斜睨了她一眼,温言道:“今日辛苦爱妃了,你先去休息吧。”
  元氏拉起他的衣袖,“王爷……”
  越王将笔搁在珊瑚架上,“有何事要和本王说?”
  元氏垂下水眸,缓缓道:“王爷知道的,月前堂兄来信,他按王爷说的做了,可……可不但在朝中处境愈加艰难,连交好的那些清流口风也渐渐变了。堂兄与我说近来陛下虽还没明面上训斥于他,可眼看着吏部郎中的位置就要保不住了。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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