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楚砚那了一方帕子,盖在付贵手腕,柳三娘按上去,她的力量朝着富贵席卷而去。
  付贵愣了愣,然后睁大了眼睛。
  付夫人和妾侍紧张的看着付贵,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下人们也都好奇的看着。
  付贵是个将军,上过战场,立过汗马功劳,过过刀口舔生活的日子,他的心防,就是那高高的铜墙铁壁。
  柳三娘也并不温柔,她的力量化为那锋利的大刀,狠狠的劈下,将付贵的心防劈开,付贵眼瞳缩了缩,高大的身影抖了一下。
  他看着柳三娘,有了一丝害怕,他从未有过这一种滋味,好似自己被定住了,不能动弹,浑身力气都使不上半分。
  遮挡他的遮羞布,被人一件件扒下,让他就这样展露在人前,身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住一物,虽然真实里,他身上的衣物都好好的,可他的内心,却是一个不着一物的人。
  他微微颤抖,极力的抗拒,可都抵挡不了。
  柳三娘淡淡开口:“那一场战事,太过凶险,为了救下他的命,你的右手被敌将的红缨枪刺中,敌将力道之大和凶猛,直接刺碎了你的骨头,将之斩断。”
  付贵额头开始冒汗。
  付夫人和妾侍都轻轻的捂住嘴巴,她们都难以置信,柳三娘平静的说,就好似亲眼看见了一样。
  柳三娘又道:“失去右手,你并未倒下,你的左手虽然不如右手灵活,但也能在瞬间拔刀,借此机会一刀斩下敌将头颅,赢了之后,军医为你去了那断骨,缝合皮肉,你的右手还在,可却已然无用,你得知妙音能救人,你其实是想去砸场的,你心有正义,可你没想到,妙音说能治,只要你能舍弃一点点心爱之物就可以了。”
  “心爱之物,你以为那是银钱,珍贵的御赐之物,你说可以,只要能让你的手好起来,舍弃就舍弃了,你当场便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你没有忍住惨叫了一声,迅速的,你那缺少的一截骨头长了出来,你甚至能感受到,它们在皮肉之下,疯狂的长,是那么的有力量,鲜活,你毫无知觉的手臂,像是新生了,你知道它甚至比你以前的手都好,你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实力,你欣喜若狂,没有什么比这更喜悦了吧。”
  的确是没有比这更喜悦了,谁不想健全呢,他当时乐疯了,真的信奉了妙音为神,他是真的相信妙音是神女来救人的,这样逆天的事情,只有神才能做到啊。
  付贵脸都在抽蓄,柳三娘把他看透了,她什么都知道,这让他感觉到了无限恐惧,想要把手从柳三娘手中挣脱,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和用力,都一分不动。
  “你回到家中,自然关心到底少了什么,你是个将军,御赐之物有很多,它们都很珍贵,都是你的心爱之物,因为这都是你的荣耀,是你流血的象征,它们和你身上的刀疤伤痕一样珍贵,你记得每一样,一个都没少。”
  柳三娘顿了顿,神色如同当时困惑的付贵:“你想,这些东西都在,那你是失去了什么呢。”
  “所以当下人战战兢兢的告诉你,付娇娇没了的时候,你心疼了,你哭了,你慌了,你想起了妙音,你去求她,她说对不起,已死之人,她救不了。”
  柳三娘松开手,脸上的神色恢复平淡:“要女儿,还是要手?”
  第321章 要女儿还是要手2
  柳三娘松开手,付贵瞬间就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他依然浑身是力气,可现在,他却是踉跄着跪下了,真相往往都是如此的残忍。
  他以为自己心爱之物是皇上赐给他的,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荣耀荣誉,他是真的爱啊,那些御赐之物品,都如同柳三娘说的那样,和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是同样的珍贵。
  作为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身上的伤就是荣耀,所有的御赐之物,都是功劳,而功劳,是用命换来的。
  他失去了一只手,是心中永远的伤痕,他本不信这世上有神,他看不得明目张胆的行骗,他去,是为了收拾人的。
  但没想到是真的,他相信有神了,可现在,他曾经相信的神,给了他当头一棒,要了他的命。
  付贵抱着头,声音哽咽:“我要我女儿活。”
  如果这手好,要用女儿的命来换,他不要。
  他有四个儿子,他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臭小子不听话了,该打就打,他也不害怕会打坏了,毕竟在他的认知里,男人都是顶天立地,他的儿子,就该跟他一样,骨头硬,经得住。
  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是个将军,他的儿子,不能怂成鹌鹑,不能给他丢脸,他要把儿子都培养成保护百姓的男人,长大了都要扔战场去厮杀的。
  最小的女儿出生,声音细细的,眼睛水汪汪的,哭声好似能抓人心,抱在怀里软软的,他心中的某一根线好似被扯住了,心突然就柔软了。
  他好似理解了,贴心两个字的意思,也理解了,好友曾说女儿好的意思,他那会并不理解,他是不想要女儿的,毕竟在他看来,女人都是麻烦的。
  可有了女儿之后,一切就都自然而然的明白了,那小小的一团,他都舍不得吼了。
  娇娇是他取的名字,他还曾翻阅过古籍,请教过文臣,娇这个字,最合他心里。
  他的女儿,是他心中娇,是要用一生呵护的娇花。
  付贵缓缓抬起头,坚毅的眼神看着柳三娘:“救我的女儿。”
  他的娇娇女,还未长大,还未体验世间美好,还未心意过某个男子,他还未亲手将她交给那个能延续他这般宠爱继续宠爱下去的男人,他怎能舍得让她死。
  付夫人看了看柳三娘:“将军,她的话不一定可信,你的手……”
  付夫人还未说完,付贵眼神就沉了下去。
  妾侍叹了口气,付夫人想的,她知道,也了解。
  付贵便是她们的天,今日别说是付夫人了,就是换了她,她也会选择付贵,子嗣是十月怀胎所生,可丈夫,也是她们的天,子嗣生下来,便有自己的思想,逐渐长大,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唯有夫,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付娇娇已经没了气息,但付贵的手却是真真实实的,失女之痛纵然痛苦,但若能让付贵健全,便是天的支撑,边疆乱,付贵肯定要上战场,到了战场,健全之人活下来的概率便高了很多。
  妾侍拍了拍付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
  付贵坚定道:“我一只手,照样能杀得那些胡蛮胆战心惊,我一只手,也能护得了我的娇娇一世安稳,夫人莫要说出让我寒心的话语,而我是个人,虎毒尚还不食子,我怎能连畜生还不如。”
  纵然知道那是因为爱,他也难以接受。
  付夫人没再说话,心头的愧疚羞愤,让她没有颜面待在此处,她转身便离开了。
  妾侍担忧,她对着付贵说道:“将军,妾去看看夫人。”
  付贵挥挥手:“去吧,我未曾怪她。”
  妾侍自然明白,付夫人也没有怪付贵,只是心中难受罢了。
  付贵的手,不止是他一个人心中的痛,也是一家人心里的痛,如果它不曾好过,也不会这样,好了之后又失去,心中难受,就像是伤口好不容易好了,又被划开鲜血淋漓,而且永远不会愈合。
  付贵艰难的站起身来:“柳姑娘,我当如何做?”
  柳三娘对付夫人之心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道:“带我去看你女儿。”
  付贵背过身:“跟我来吧。”
  柳三娘和楚砚跟上,付贵的背有些弯,但脚步沉稳坚毅,虽然得到了又失去,对他来说也有痛苦,可他并不留恋也不犹豫,他必须要女儿。
  付娇娇依然在她的房内,付贵没有准下人将她放入棺木,下人便不敢忤逆他。
  付娇娇脸上没有血色,好似死了。
  但其实并没有完全死,任何横死都留有一线生机,妙音以血孽取命,这一线生机便是付贵愿不愿意放弃他的手,如果他不愿意放弃,那付娇娇才会真正的死。
  六七岁左右的付娇娇静静的躺着,付贵坐在床前,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柳姑娘别怪我夫人,她并非是心狠之人。”
  舍去女儿,付夫人也未必好过,甚至一辈子都会不安,一辈子都为自己赎罪,她不是心狠,而是在她心中,太过爱他这个夫,只要他好,她宁愿自己去赎罪。
  柳三娘开口:“我都明白的。”
  付贵收回手:“我要做什么,把手砍下来吗?”
  自己斩断自己的手,无疑是痛苦万分的,可他能做到,他坚毅的神色看着柳三娘,让柳三娘明白,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柳三娘伸手,轻轻的覆上付贵的手臂,她的力量包裹住付贵的手臂,将那骨头剥离。
  付贵咬紧牙关,痛感一阵阵的侵袭脑内,他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他也坚持着没有发出一声,生生的把骨头剥离,很痛。
  但他心甘情愿,苍劲有力的手再一次变得疲软无力,力量一点点的消失,他的心口都揪紧的痛,看着那一截骨成了小小一截被柳三娘握在手心,付贵大口吸气,这么小的骨头,却让他痛不欲生。
  柳三娘缓缓摊开手:“你女儿灵识离体有些时间,醒来之后可能会生病,用心照顾会没事的。”
  在柳三娘手心的骨头,缓缓的恢复了人形,付贵热泪模糊了视线,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点头。
  第322章 自哪来,还哪去
  “只要娇娇好起来就好,我会亲自照顾她的。”
  付贵声音哽咽,艰难的说道。
  柳三娘看他也知道他会做到,有的人不爱女儿,也有的人爱女宠女,或许他们平时很暴戾,或许没有耐心,但面对疼爱的女儿,他们会收起锋利的刀刃,温柔,小心翼翼。
  灵识好似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一滴黑色的血从灵识之中剥离出来,付贵脸色沉了沉:“这是什么?”
  这样的东西,仅仅只是看着,便感觉到了浓浓的罪恶,他难以想象,这东西会在他女儿身上。
  柳三娘回答:“是妙音转分出来的血孽,因为它,你的手才能长好。”
  付贵脸色沉沉,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他看见的妙音,纯洁美好,他自己都觉得羞愤,因为在妙音勉强,他实在是太脏了。
  可这样罪恶的东西,是妙音身上的,她哪里是神,她是地狱的魔,满身罪孽,是世上最脏污的东西。
  柳三娘轻轻一弹,血孽便消失了,付贵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想知道这血孽怎么不见了。
  柳三娘将灵识归还给付娇娇,她淡淡的开口:“自哪儿来,便归还给哪里去。”
  付贵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样邪恶的东西,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沾上,既然是从妙音身上来的,那么还给她身上去自然是最好的。
  付贵坐在床前,一脸紧张的看着付娇娇,付娇娇胸膛逐渐的起伏,付贵热泪盈眶:“娇娇,你睁开眼看看爹爹。”
  付娇娇眼皮缓缓的眨了眨,抽了抽鼻子就哭了:“爹,我好难受,我没有力气……我手都动不了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付贵听着付娇娇的哭声,拉着付娇娇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不会的,娇娇是生病了,乖乖吃药就会好的。”
  付贵起身大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付贵伸手摸了摸付娇娇的额头,滚烫滚烫,他起身朝外走去,下人们战战兢兢,他神色冷沉:“府内此事,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如若谁敢传了出去,我要他的命。”
  下人们跪下去:“将军放心,奴才们绝不泄露一个字。”
  付贵看了一眼柳三娘:“柳姑娘,那妙音这是在害人,我绝不让她这么做,我要去戳穿她,姑娘大恩,付贵改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付夫人和妾侍已经回来了,付贵看了一眼她们道:“娇娇已经醒过来,好生照顾。”
  付夫人看着富贵的手,他的手,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无力的垂在身侧,付夫人心里发疼,她哽咽道:“将军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女儿的。”
  她的丈夫宁愿一生残疾都要留下的女儿,她哪能不好好照顾。
  付贵脸色沉沉的朝着府外走去。
  付夫人看向柳三娘:“柳姑娘,先前是愚妇无礼,请姑娘原谅。”
  柳三娘淡淡开口:“夫人舍小家为大家,我未曾怪过夫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付夫人垂下眼眸,轻声的啜泣,妾侍轻轻安慰。
  柳三娘和楚砚离开了付府。
  付夫人看着柳三娘和楚砚的背影,妾侍拍拍她的后背:“柳姑娘是个明白人,夫人也莫要自责了,将军也明白,我们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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