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黎粹赶在保镖迈腿朝她们走来之前,率先离开座位。保镖不再向前,驻足等她走近,再跟着她走向停车场。
  医院到庄园不算近,等她快回到那栋城堡“监狱”时,青天烈阳被乌云尽数遮蔽,向下漫成黑压压的一片,阴郁沉闷的直叫人喘不过气。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猛烈冲刷着车窗,女人惴惴不安地望向窗外,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蔓延开去。
  太简单了,自己和祁希冉见面太简单了,轻而易举的见面如同被人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这种忐忑心慌的感受不断放大,黎粹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忙拍打驾驶位的椅背,冲开车的保镖喊道:“回去!回医院!”
  “太太,您这...”保镖今天是第一次替阿昆,生怕出纰漏。
  女人上半身探到前座,美目死死盯着保镖转方向盘的手,肃声威胁道:“你总不想在你替班这天,我出什么事。”
  这话惊得保镖连忙打方向盘转弯,驶回她们刚才待的小公园,这里僻静背靠树林,人本就寥寥,雨一冲,已是空无一人。
  雷鸣电闪,昼如黑夜。
  车刚停在公园门口,凭着直觉,女人不顾保镖的阻拦,立马推开车门冒着大雨冲进树林,越向深处走去,越阴森昏暗。
  雨水将她从上到下浇的透彻,她不由得心颤发抖,屏住一口气,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泥泞走过去,越向里面走,心越凉。
  在靠近树林尽头的一条小路,黎粹头顶大雨,雨水迷住眼帘,只能恍惚看见两个小混混鬼鬼祟祟提着裤子跑得好远。
  而眼下,祁希冉呼吸微弱,赤条条的倒在泥坑里,身边纯白色的护士服被撕扯成凌乱布条,身上脸上满是污浊不堪的泥水和血水,如同被人糟蹋过的,破败不堪的小娃娃。
  殷红的血与雨水在地上汇合成一大片红色,怵目惊心。
  全身湿透的女人先是被这一幕惊得心痛,迭忙撕下自己连衣裙摆的大半截布料,弯下腰坐在污秽脏乱的泥地里,罩在祁希冉受伤惨重的下半身,再用尽力气将她上半身抱在怀里。
  女人不停用手擦拭祁希冉额角流出的血,慌乱地语无伦次,“走,小冉,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报警,报警...”
  “来不及了...商太太,我也没有,没有回头路了...我要找爸爸妈妈去了...”祁希冉面色灰白,撑起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应该...应该向你道好多歉,我不听你的话...爱上你的丈夫...”
  女人的泪水融进冰冷雨水滑下脸廓,垂首悲痛的自责,哽咽着:“是我,我不应该让你去告他,我应该带着你一起去公安局,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我...”
  “太太,你别...别怪他...”小姑娘咳出了两口血,仍为那个男人辩解道:“那两个人是外...外国人。他们说的人是...是陆老板...不,不是他...他没有,没有那么心狠...”
  黎粹紧紧攥着祁希冉愈发冰凉的小手,看着那张逐渐苍白的小脸,胸腔扯过一阵剧痛,拉扯的连呼吸都痛,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应该怀揣心中最纯真的爱情上天堂,而不是在弥留之际为那个男人的狠毒心碎。
  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腥红的血,这血刺痛了她的双眸,无论她怎么擦,都止不住祁希冉头颅往外冒出的血。
  她恨啊!恨那个男人居然以如此惨无人道的方式要了这个小姑娘的命!
  最后一刻,气若游丝的小姑娘还在劝她,“太太,商大哥他...他折磨过你,可现在,现在他是真的爱你,你原谅,原谅他的错...还要替我,替我好好爱他...”
  “他”字尾音还没出口,祁希冉缓缓合上了眼,咽了气,直到死,也不曾对那个男人有半句责怪。
  周遭阴黑森森,骤雨猛烈无情,一遍又一遍洗刷着地上的鲜血,不冷,但冻得黎粹浑身僵硬,目光涣散,她抱着一具尸体动也不动,直到林间小路有辆车打着远光驶到她身边,她的眼珠才稍稍聚光,看到那双黑皮鞋时,又黯淡了下去。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墨眸酝酿着怒气,俯视坐在土坑里被雨水浇透的女人,将一本笔记本扔到她面前,戾声问:“折腾够了么?”
  阿昆站在一旁给他们两人撑着黑伞,不敢掺和,夫妻两个能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态势,世上少见。
  黎粹余光扫到那本自己曾经用来记录他洗钱证据的笔记,漠然地撇过眼,弯起极其讽刺的冷笑,反唇相讥:“恭喜陆老板,你再没有威胁了。”
  商琛黑眸扫了一眼祁希冉脏兮兮的尸体,伸手一把拎起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看她满身血污和泥土,又见她连衣裙缺了大半块布料更是气得火大。
  他脱掉西装外套罩住她纤薄身躯,冷声道:“你不惜命,我儿子还要命。”
  她颜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看他,挑衅地轻笑问:“陆老板怎么不杀了我?我也有东西可以威胁你,你也可以找两个人来糟蹋我,折磨人,不是你的乐趣么?”
  “闭嘴!”商琛横眉冷立,“黎粹,这事儿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回家?”女人露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商先生忘了么?我已经和我爸妈断绝关系了,我的家都被你毁了!被你毁了!”
  第84章 【罪无可恕】
  商琛轻眯着目听她向自己狠声叫喊, 俊颜冷沉,菲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伸手欲攥住女人手腕。
  黎粹躲开那只想要嵌住自己的大掌, 美目晃动, 双臂环住自己,脚后跟缓缓向后挪,喃喃摇头:“你根本没有心, 商琛, 你只有一个空壳子, 丧尽天良的事你做的太多了, 太多了...”
  此时此刻, 她大脑只有一个念头,逃。
  逃开他黑暗的禁锢, 逃离这个男人人性里最深的罪恶。
  她看了他一眼, 心意决绝的转回身,迈开双腿冲进大雨里,用尽所有力气, 向光明的地方不顾一切奔过去。
  可她怎么也跑不过身高腿长的高大男人,还没靠近那个光亮的出口,便被他拦腰抱起, 走回刚才停车的地方。
  她看着同样大雨被淋湿的他, 瞪着那张深邃硬朗却道貌岸然的脸孔, 心里恼怒更盛。
  她咬紧唇瓣,双手攥成拳头厮打他的肩膀,指甲都嵌进他的肉里,瞬间,他白衬衫的肩头已经染上腥红血色。
  女人还嫌不够, 低下头一口狠狠咬住他肩膀,恨也只恨自己不能拆他的骨,吸他的血。
  一众见过大场面的保镖们看到女人发狠的架势都一阵心惊,但看到先生仅是皱了皱眉头,谁也没敢多言。
  阿昆见状也只是过去撑伞,迭忙为他们两人打开后车门。
  商琛先将不听话的女人塞进后车座,弯腰捡起那本沾满泥土的笔记本,再冷声对阿昆命令道:“你留下报警处理祁希冉的尸体,再将那两个偷渡客装成意外做掉,别走漏风声。”
  “是,先生。”
  阿昆恭敬应声,待商琛坐进后车座,为他们关好后车座,指派两个保镖坐到车前座,再带着剩下的人处理眼前的事情。
  车子渐渐驶离公园小路,后座气压极低,貌合神离的夫妻正在打架,女人动手,男人沉冷。
  黎粹拼了全身力气撕扯他衬衫衣领,任凭手上的血污蹭到他白衬衫上,拍打他平直宽阔的脊背和手臂,他的袖子都被她撕的开了口,健硕小臂还有她扇过去的五指印。
  商琛目色森冷,他也处于暴躁的边缘,想到这女人在自己背后搞一堆小动作,怒得抬起手钳住女人挥舞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凑到自己面前,对准她檀口狠狠吻了上去,粗暴噬咬着她的唇舌。
  这不过他们二人一个交锋的出口,她也伸臂缠着他颈子,贝齿咬破他的舌尖,如同一个吸人精魄的妖精,灵活的,翻来覆去地搅他口中的舌肉,尝他的血腥味儿。
  前面坐着的两个保镖瞄到后视镜都吓傻了眼。刚才这夫妻俩还在吵架,夫人差点把先生衬衫撕碎了,一个比一个火冒三丈,这会儿居然抱着头亲到一起去了。
  后座,两个人互相啃咬谁也不肯退下,两个人的衣服都沾着血,两个人看起来都伤痕累累,一如他们之间的感情,遍布无法愈合的伤疤。
  大抵是女人带着满腔怒恨,那气势汹汹的吻愈演愈烈,吻得他躁怒气焰节节败退,直到挡无可挡,渐渐地,他唇边挑起笑意,任她索取,发泄,吸自己的血。
  他告诉自己,算了,这个女人找证据扳倒自己又有什么所谓,她是他的妻子,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以后会好好的生活。
  这点温情对于一个从小到大被当作利益工具的男人来说,足够了。
  黎粹似乎感受到他的放任,也不再和他的唇舌纠缠,气冲冲地胸脯剧烈起伏,两只手仍揪住他的衣领不放。
  商琛低眸,瞧她刚才被雨水冲到发白的小脸恢复了些红润,坏里坏气地笑了笑,问:“你是吸我的血,补你自己么?”
  她冷冷“哼”了一声,向后推了把他的衣领,缩到车门一边抱紧自己,扭过头去,目光聚在一处出神,呆滞木然的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摇头无言的轻笑,反正自己的火已经退了,也就没去再质问她背着自己藏笔记本的事,反而神态清闲的叠起双腿,拿起本子翻看里面的内容。
  里面事无巨细的列举了他在东南亚洗黑钱,走私和谋害贡港警察局长的罪证,他抬头深沉凝向身边的女人。
  看,这就是他商琛的妻子,长着一张艳丽的脸,藏着一颗不屈不挠的心。
  等回到家,他先吩咐佣人带她去洗干净,看着她僵直紧绷的背影,他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去二楼书房,用打火机将那本笔记本点燃一角,扔到垃圾桶里烧成灰烬。
  火光倒映在四周墙壁上,他脱掉身上那件沾着血污,差点被她撕烂的白衬衫,黑寂寂的眸子里点不燃半分明亮。
  管家正好来敲门,送来一件干净的藏青色衬衫,顺手收走他扔在一边的脏衣服。
  男人命道:“不用洗,直接扔。”
  管家一愣,通常先生身上沾血的衣服都会洗干净保管起来。
  他系好扣子,又沉声道:“这是脱罪的物证。”
  管家不再多问,颔首退出书房的同时,阿昆走进来,顺手关上房门,立在书桌前,道:“先生,警方已经接走祁小姐的尸体,说处理好现场,会来庄园向您和太太询问一些事情。”
  商琛沉着地“嗯”了一声,向后挥了挥手,示意阿昆可以离开。
  阿昆抬步刚想走,却停了下来,斟酌再三,向他询问,“先生,您不怕太太她...”
  他剑眉微挑,眼梢瞟向堆满灰烬的垃圾桶,低沉道:“没什么,把这个处理干净。”
  阿昆点头说声“是”,弯腰拿起垃圾桶离开书房。
  商琛打开书房窗户散去屋里火烧的烟味,双手插进裤兜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天边雨未停歇,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适合冲洗现场,适合和老婆吵架。
  他信步转回身,离开书房上三楼起居室,见佣人为难的站在卧室门口,不好意思的向他低头:“抱歉,先生,太太她不肯洗,我们也没办法。”
  听这话,他眉头不展,吩咐下去:“去吧,准备一杯牛奶端上来。”随后走进卧室,看到她像个安静不动的雕塑般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连衣裙。
  英俊男人半蹲到她身边,伸手轻抚她头顶秀发,用醇厚如大提琴的低音对她温声说话,“粹粹,这是个意外,我只想知道那份复印件是真是假。”
  黎粹向他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并不信从他嘴里说出的一字一句。
  他今天将阿昆带走,就是为了她能没有顾虑的答应祁希冉出门,本来是想从她和祁希冉的谈话中得知复印件的存在,却没想到,从她给祁希冉的书里得到意外收获。
  “你可以不信。”商琛长腿一屈坐在地毯上,玩世不恭的扯起嘴角,“但至少我认真考虑过,你说不想让我儿子没出生就背人命,好,可我不杀她,这小姑娘说不定以后回来报复我儿子,你说,我儿子和外人之间,我该怎么取舍?”
  “你以为谁都是你吗?!天天算计到别人骨头里!”黎粹攥紧双拳冲他高声斥道,复又平缓了心情,冷静肃然驳斥他这一堆歪理,“祁希冉都说了,她没有复印件,也根本没想威胁你。”
  “呵,今天能要挟我见面,明天再要挟我上床,后天说不定就要挟我娶她了。”他摇摇头,眸子轻黯,残忍地扬起嘴角弧度,“我可没有犯重婚罪的打算,人性就是如此,得寸进尺。”
  他背的罪多到无可饶恕,而婚姻法是他唯一遵从的法律。
  毕竟两个薄薄的红本证书,就可以把两个人一辈子都拴在一起,他喜欢这个三两拨千斤的力度。
  他作恶的理由太多,还偏偏叫人无法反驳,女人不禁打了个激灵,梗起脖子抬头看他,“警察马上就来,肯定会问我祁希冉的事情。”
  “嗯。”男人抬手摩挲棱角分明的下巴,同意她的话,“不让你去,好像我做贼心虚。”
  黎粹美目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冷嘲:“商先生如果心虚,世界上就没有心虚的人了。”顿了顿,她心中一股气涌上喉间,咬着牙道:“我一定会跟警察说实话,就算我没有证据,我也要让警方怀疑你,查你陆老板在东南亚的底!”
  商琛轻握住她满是血渍的纤手,忍着笑意道:“老婆,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他牵着她的手,揽住她的腰起身,打量她缺失半块布料的裙摆,“去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你这一身血渍,不像目击证人,倒像犯罪嫌疑人。”
  女人跺脚瞪视他转身走进浴室,快速冲洗干净换好家居服,打开浴室门,迎面和手拿牛奶的男人撞个正着。
  自打怀孕之后,他每天都让她喝一杯牛奶,说对他儿子身体好。
  “喝光。”他把杯子递给她。
  她刚才浴室里听到警车来庄园的鸣笛声,急于见警察,也不想和他在这种小事上纠缠,拿起玻璃杯喝得见了底,抬腿错开他身边走向房门。
  还没握上门把手,她突觉眼皮打架,困意汹汹袭来,腿肚一软,眼前发黑向后倒在男人怀里。
  牛奶里加了对孕妇无害的助眠药,药性温和无刺激,还可以帮助孕妇更好的休息。
  商琛将她打横抱起,墨眸凝视她熟睡的侧颜,长腿走向大床,对怀里的女人粗哑念着:“对不起,粹粹,你和我儿子今天受得刺激够多了。该睡了。”
  他安稳的将她放在床中央,其实他有一百种方法威胁她顺着自己的意思在警察面前说话,可他已经不想再这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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