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小皇帝就这么一声不吭,直到眼眶湿润:“……对不起。”
  盛灵玉说:“陛下没有什么对不起微臣。”
  康绛雪摇头,很清楚盛灵玉其实没和他说太多,可这表述出来的一点已经足够令小皇帝不会再继续发问。
  够了,太重,也太痛了。
  这一点点,就已经够了。
  康绛雪没有在盛灵玉的眼前落下泪来,他倚在盛灵玉的肩膀上道:“不管你如何想,我还是想再和你说一次,玉郎,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或许在你心里只记着我救过你,可在我心里,你救我远比我救你多了太多次,若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我是个男人,没想过会生孩子,但能和你有长乐,我是真的很开心,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与你是一样的。”
  “玉郎……你相信我。”
  盛灵玉很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双手回抱住小皇帝,无声地颤抖起来。
  这之后,康绛雪盛灵玉两人在榻上和衣而眠。
  前半夜,两人相互拥抱着,谁都不说话,似乎这样相守就已经满足,然而到了后半夜,却一个比一个急躁起来,恨不得能彼此生根,将身体长在一起。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忽然便开始撕扯起衣衫。
  盛灵玉像是没了理智,小皇帝也觉得自己好像疯了一般,光是彼此触摸,他便忍不住抠挠盛灵玉的皮肤,死死地抱着对方的腰不放。
  最后仍是盛灵玉先恢复神志,强撑道:“时间太短,没到一个月……”
  康绛雪却不能允许一切就这样停下,他仰着脖子,直直看着盛灵玉的眼睛,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盛灵玉的眼睛红了一些,他探头往外望去,长乐在摇篮里睡得香甜,没有一点动静。他垂下眼眸,竟是忍不住蹙紧眉头:“我怕控制不了我自己……会弄痛陛下。”
  小皇帝的喉咙烧了起来,再次回答:“我说过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
  垂下来的帷幔淹没了两人的身影,小皇帝一夜没睡。
  后来实在疲乏,他才昏睡过去失去了一阵意识。
  等醒来时,天色大亮,盛灵玉比他起得早一些,已经给长乐换了尿布和新衣衫。
  康绛雪醒来时头脑一阵空白,清醒以后暗自回想,心里竟是一片平静,没了之前的心浮气躁。
  盛灵玉今时不同往日,时刻有事在身,没有空当在小皇帝身边逗留太久,见小皇帝醒后,便在小皇帝身边坐下来,道:“陛下上次说过的满月酒,我想过了。”
  小皇帝应一声:“你的意思?”
  盛灵玉答:“便办两次,一次小的,私下里办,一次大的,遍邀百官,办得热闹些,孩子满月只这一次,是该多集些福气。”
  盛灵玉能主动提起这事,并且说明了一些问题,这种预兆一般的转变让康绛雪心里一酸,过了好几秒才点头,应道:“好,你来安排。”
  盛灵玉淡淡一笑,亦是犹豫片刻,低头在长乐额头上亲了亲:“微臣走了。”
  康绛雪点头以作回应,待盛灵玉没了影子,才忍不住露出笑容,揉了揉长乐的额头。
  很好了。
  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但小皇帝确实觉得自己贴近了盛灵玉一些。
  他碰到了盛灵玉的内心,感觉到了盛灵玉心中有着他所不知道的伤痛和秘密,而现在,他只能耐心去等。
  他无力想象盛灵玉究竟受了什么样的磨难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对他说出那一番锥心一般的话,但至少,他要用事实来证明,他会一直陪着他。
  康绛雪的心情一扫阴霾,他重新打起精神,饭后不久,郎卫们便送了一个颇大的木头匣子进来。
  康绛雪本不明白,待打开一看,见到匣子里一封接一封的信件,很快明悟——盛灵玉将私扣下来的陆巧的信件还给了他。
  小皇帝心里一阵波动,待哄着长乐玩了一阵后,午后安静,开封阅读起来。
  时隔了几个月才看到的来信,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遗憾和错失,康绛雪静下心来接连看了几页,没多久便哑然。
  若说他之前为盛灵玉迈出的一步而心生欣喜,那面对陆巧这一番如今才感觉到的情意就只有满心的复杂与愧疚。
  说来也算一种可笑的巧合,在这些信中,陆巧并不止一次对他表露心意,直言对小皇帝日夜思念,在记录日常琐事之外,时时刻刻都带着思慕他的痕迹。
  若是这期间小皇帝看到任何一封,大抵也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可偏偏就是一封都没有看到,直到在永州被陆巧亲吻,才猛然意识到陆巧原来喜欢他。
  如今再看这期间积累下来的情书,难免让这番情意积攒得更加热烈纯真,令人喘不过气,康绛雪只看了七八封便收回到匣子里封存。
  他不知道这些信件盛灵玉之前有没有打开看过,但他自己,却着实想不出下次见面该如何面对陆巧。
  他实在应该和陆巧说清楚,越快越好。
  只是他和盛灵玉,如何才能和陆巧说得清楚?
  陆巧那般性格,最后要如何收场?
  小皇帝心烦意乱,不留神竟到傍晚,长乐喝了奶不停地打奶嗝,康绛雪一边拍着孩子的背抱着长乐满内殿绕圈圈,一边问平无奇道:“是什么时辰了?盛灵玉还不见回来?”
  平无奇应道:“时辰还早着,陛下急什么?”
  康绛雪并没有什么着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因为读了那几封信,他的心里一阵一阵地不舒服,眼皮子也跳了起来。
  人总喜欢将身体的变化理解为某些事情的预兆,小皇帝亦不能免俗,他将孩子递给海棠抱着,问平无奇道:“你干什么呢?”
  平无奇正在殿内的桌子上磨药,应道:“配几个不同的药方,盛大人先前特地嘱咐……”
  康绛雪本该问问盛灵玉嘱咐的事情是什么,可这会儿刚好心思不在上面,他挥挥手,叫道:“回来再做,陪朕出去走走。”
  海棠见此忍不住插话调侃:“陛下,现在去接盛大人是不是太早了?天还没黑呢。”
  康绛雪用眼睛吓唬了海棠一下,小丫头一缩脖子,抱着长乐赶紧缩回了殿里。
  此时已是初秋时节,暑气消退,天气凉爽宜人,康绛雪和平无奇带了几个郎卫,去了较近的花园。
  被海棠说中,小皇帝还真抱了点等人的心思,他知晓盛灵玉不会回来得太早,因此也并没有十分急躁,却不想去了花园没多久便遥遥听到了人声。
  “回来了?今日这么早?”
  小皇帝自石台上坐起来,正要露出笑容,神情忽然定格在脸上,他皱眉望向平无奇,敏锐地问道:“……是不是太吵了?”
  平无奇神情凝重:“不错。”
  确实太吵了。若来人是盛灵玉,不,若来人是来正常拜见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杂音,听这个动静,分明来了不少人,乃是列阵整齐的脚步声。
  好端端的,皇宫里怎么会进来这么多人?
  郎卫的反应比小皇帝更加警惕,领头熟悉的郎卫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一众人急忙护着小皇帝回程。
  “你们回正阳宫,赶紧联络盛大人。”
  一行人脚步急促,自原路往回撤,在他们转过拐角时,那沉重的脚步声来源也露了面,当真是一队和禁军装扮不同的兵士。
  没有人说话,但那匆匆一瞥让所有人心脏都迅速绷紧。
  小皇帝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几乎是转瞬间便想到了宫变和谋逆等字眼,他心里大惊,不住地思索:是谁?苻红浪?
  因为小皇帝闭门不出,盛灵玉在朝揽权,那恶鬼失去耐性想要彻底做了断?
  焦急中,康绛雪想的尽是长乐的安危,恨不得立刻赶回到孩子的身边,等到了正阳宫的门口,天色完全黑透。
  小皇帝正待大步踏入,郎卫和平无奇一齐将他拦下:“等等,有些不对劲。”
  和外面的声音不同,正阳宫有些太安静了,烛火虽然燃着,但没有一点人气,不仅海棠没有出来迎接,就连守门的宫人、郎卫、禁军也都不见踪影,好像从里到外被掏空了一般。
  有人来过了,甚至把小皇帝的守军全部清扫。
  恐惧感掐住了小皇帝的喉咙,他在门口犹豫了一刻,仍是只有进去这一个选项。
  小皇帝不顾阻拦迈了进去,殿内空无一人,他直直冲向最里面的寝殿,一眼便看见了长乐的摇篮。长乐正醒着,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臂吐口水泡,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高挑殷红的身影。
  那身影一手轻晃着摇篮让孩子不停地摇晃,一手持着细杆长烟斗,饶有兴趣地盯着孩子的面孔。
  孩子笑,他也笑,但那副笑起来的红衣红眼的姿态,没有一点人该有的模样。
  真的是他。
  康绛雪脚步凝固,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他想要大喊一声滚开,想要立刻便上前去推开他,可苻红浪的手离长乐的脖子那么近,近得他甚至无法呼吸。
  似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苻红浪眯起眼睛回头,轻笑:“回来了?”
  康绛雪的喉咙滚了滚,在那铺天盖地的惊慌感中,硬是撑住了,脸色未变:“你怎么进来的?要变天,你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手。”
  苻红浪笑盈盈地望着小皇帝,并没有说话,却有一道声音忽然自后方传来,熟悉又悠闲道:“陛下的脚步这么快,想见一面真是好生困难。”
  小皇帝闻声回头,身后一人领兵而入,分秒间,平无奇和几个郎卫已被押住,和外面层层叠叠的人影相比,如今宫里的局势竟是一边倒。
  康绛雪一时无法发声,他望着那领头之人,咬咬牙,难以置信:“你和苻红浪联手?你是疯了吗?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杨惑穿了一身紫色衣衫,眼罩笼着一只眼睛,端的是一副英姿潇洒,毫无传闻中旧伤复发的样子。
  面对小皇帝的质问,他不在意地摇头,打断道:“陛下怕是误会了,臣哪里是在谋反?臣是来救陛下的。”
  小皇帝冷笑:“你救朕?”
  杨惑道:“不错,从盛灵玉的手中救陛下,再没有这般名正言顺的局面了,不是吗?”
  第148章
  康绛雪一时无话可说。
  他无法否认,眼下这幅场景真是他做噩梦都不想看到的最差的画面。
  杨惑和苻红浪凑在一起,维持平静的天平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是倾斜那么简单,这分明是在他尚未有真实感的情况下,故事的进度已经拉到了最后的决战,胜负将分,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便就是真的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正好陛下在此处,不若把圣旨一道颁了吧,这样臣行动起来也方便许多。”杨惑说着,行动上毫无顾忌,虽是行走在小皇帝的正阳宫,却宛如通行在无人之境,随手一挥,便有军士径直去往书房,将笔墨桌案搬到康绛雪眼前。
  杨惑道:“陛下向来聪颖,自是知道应该写些什么。”
  写什么?
  小皇帝清楚得很,自然是一道清君侧的圣旨,一道将盛灵玉从名声上打成乱臣贼子的判决符。
  天下就是有这种黑白颠倒的荒唐事,康绛雪冷笑一声,瞪着杨惑,完全没有动作。
  杨惑早就料到小皇帝这个反应,居高临下看着这位眼见着被攥在掌心里随意拿捏的骄矜帝王,一点不觉得生气。
  他不慌不忙地从桌案上拿起玉玺,在空白的圣旨上盖下印章,接着发笑:“也罢,这样更省时间,叫个人来代写就是,还省得叫陛下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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