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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95节

  “叛军各领将的人头,挂在邕州城头示众;叛军的尸体,在城北角成筑京观!侬贼之患,一举荡平!”
  娃子们又疯狂鼓掌。
  “待到平定了邕州,狄汉臣带领胜利之师北还,如约到掷钱处取制钱。僚属们将钱起出一看,原来这一百个制钱两面都是钱面,此乃官家特制,临行前授与他的。”
  “大家才恍然大悟,此乃假痴不癫,静不露机之计!”
  “这正是:徐进如山排岭樾,狂飙胜火烈金风。指剑昆仑诛丑逆,出身何计——困英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书生
  一段《平南记》说结,娃子们齐声喊好,小脸兴奋得通红,小巴掌鼓得哗哗的。
  让娃子们散了,苏油对苏轼言道:“子瞻回来了?青神可好?”
  苏轼笑着对苏油拱手:“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小幺叔此语,可谓深得《孙子》三味。”
  苏油一愣,这说法现在还没有嘛?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听闻中岩书院,有芬馥之花,可比飞凤;有清净之池,堪唤游鱼;有窈窕之女,足奉君子……”
  苏轼一把将他嘴捂住:“小幺叔年纪不大,倒耍得一口戏嘴!你与石家小娘一水相望,两小无猜,我说什么了?要不要来篇长赋传扬传扬?”
  苏油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只好拱手讨饶,然后又竖起大拇指。
  文豪就是文豪,一水相望,两小无猜。这句我喜欢!
  叔侄俩没大没小闹了半天,这才重新叙话。
  苏轼言道:“刚刚那什么……定场诗,是明润新作?”
  苏油言道:“实在惭愧,听闻东南扫平,心中兴奋。当夜就忍不住写了几句。”
  苏轼摇头道:“谢陆是挽国之功,明润夸饰太过了!只怕朝堂诸公,不这么认为。”
  苏油说道:“国朝久败,难得一胜提振人心,纵然官家另有深意,夸人嘛,不妨狠点。官家都不怕,将狄汉臣推到枢相之位,我怕啥?”
  苏轼说道:“明润慎言!官家此举,未免操之过急了。”
  “狄汉臣虽乃庞相公一力举荐专任。然大胜之后,官家议欲为枢密时,庞公却又力阻。”
  “庞相公说,昔太祖时,慕容延钊将兵,一举得荆南、湖南之地方数千里,兵不血刃,不过迁官加爵邑,锡金帛,不用为枢密使。”
  “曹彬平江南,禽李煜,欲求使相,太祖不与,曰:‘今西有汾晋,北有幽蓟;汝为使相,那肯复为朕死战邪!’赐钱二十万贯而已。”
  “庞相公的意思,谓祖宗重名器如山岳,轻金帛如粪壤。官家应该效仿太祖之举,重赏青金帛坊第,奖掖子弟即可。”
  苏油摇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太祖之时,四方征伐,掠地千里,寻常事耳。方今国家军事,岂是当日可比?当时的轻勋,今日已是大功。而枢密之任,今日彼时,其重又岂可等观?”
  “史上每国家多事之秋,必是武臣得志之时。危乱之际还要自废武功,这就如同讳疾而忌医,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所以啊,朝廷终是待武人太薄。同殿为臣,何必惮之如寇仇?军需交给文官,武臣管军不管政,使之不能军政一体,成为唐末藩镇,这就可以了。制衡和打压,这是两个概念!”
  苏轼继续摇头:“明润,莫把天下事看得忒轻易!”
  苏油摸着下巴:“其实还有一条路子。”
  苏轼问道:“什么路子?”
  苏油说道:“不信任武人,就从文人中,培育武略之辈!”
  苏轼问道:“庆历年间,韩范的路子?”
  苏油砸了砸嘴:“为帅者,需识天文,断地理,明气候,料人心,察机间,知彼此。韩范二相公,守成还行,攻取之时,还是有些力道不足……”
  苏轼惊讶道:“此二君尚且不足,我辈那当是如何?”
  苏油点着下巴,看着土地庙外边的玻璃江:“二林部周围部落穷多,其实倒是个习兵事的好地方。终有一日,还是得去看看……”
  苏轼断然制止:“你敢!看八公不打断你的腿!”
  苏油笑道:“现在当然还不能去,不过以后利益推动,总有他们请我去的那一天,等着瞧吧!”
  苏轼挥挥手:“你倒是自信,知道我来叫你干什么吗?”
  苏油笑道:“是不是嫂子叫你过来找我?”
  苏轼也笑了:“就你现在这样子,整个一乡野牧童。还敢大言炎炎妄议时政,去学宫只有被啪啪啪打戒尺的份!衣服书箱我娘都给你准备好了,走吧。”
  和大家告辞,苏油和苏轼来到纱縠行,程夫人和八娘都在。
  八娘见到苏油便笑道:“哎哟,几月不见,小幺叔又变回小顽童了!”
  苏油先跟程夫人打招呼拱手:“苏油见过嫂嫂,你也不来可龙里看看我,让明润想得慌。”
  程夫人笑道:“可怨不着嫂嫂,茶市之后,染织坊里每日进料,印染,都忙成什么样了!说到底还不是你搞起来的事体?”
  苏油赶紧摆手:“这是姻伯和史世伯,还有石老,大石头他们搞起来的,跟我没干系。”
  程夫人飞了他一眼:“愈加油滑,还知道遮掩了。”
  苏油还想分辨,程夫人挥手:“快去将新衣服新书袋换上,出来让嫂嫂看看。”
  八娘小道:“我去帮忙!小幺叔在这上头,怕是有些不明白。”
  没一阵子,八娘先拥出门来,挽着程夫人的胳膊就笑:“娘,我苏家呀,又多了一个漂亮小书生!”
  苏油随后施施然走了出来,脚下是千层纳底的皂靴,往上还是童子穿的彩褌,膝盖上用丝带系着无底袜,其实就是两条白色裤腿,上身是一件月白色的襕衫。
  襕衫就是在膝盖处有一道横襕,意为守着上古上衣下裳的服制。
  三月天气还不热,因此襕衫外边还套着一件淡青色直裰,就是一个标准大宋小书呆的装束。
  头发从耳朵两边垂下几缕,剩下的松松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更像后世小女孩的打扮。
  程夫人笑道:“哎呀小油长高了呢!我还想着这衫子能穿两年,现在看来,怕是今年过了就要显短!”
  八娘扶着苏油的肩膀转圈:“娘,好看不?”
  程夫人满意地点头:“嗯,不错,温文尔雅,张道长和老山长见到一定喜欢!”
  苏油一脑门子黑线,喂!八娘我是你小幺叔,不是你的玩具!
  ……
  苏油入学后课业会非常繁重,因为情况特殊,神童嘛,所以直接跳过启蒙阶段。
  除了江卿世家的家学,还有正式老师唐彦通的《春秋》,还有天庆观北极院张易简的韵学,以及正常眉山州学士子的课程。
  北极院也是天师道的分支,张道人七十多岁,性子倒是天真浪漫,与八公差不多。
  一见苏油果然大喜,待到两人聊到入港,苏油再取出小天师给的银牌一亮,这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反倒是在学宫,苏油遇到了麻烦。
  江卿世家这次下了大本钱,请来了此时川峡四路最厉害的大儒——龙昌期做山长。
  龙昌期,字起之。少时为僧,尝上朱台符诗曰:“先砚书名纸,磨钱掷卦爻。侯门千万仞,应许老僧敲。”
  台符爱其材,劝之业儒,于是力学,经一甲子,博极群书,明通三教。
  蜀人张公祐之徒、知名士皆师事之,其徒甚众。
  于是别注《易》、《诗》、《书》、《论语》、《孝经》、《阴符》、《道德经》,其中多用释理。
  老头曾经当过文彦博的老师,文彦博守成都时,将他召置府学,奏改秘书省校书郎。
  如今刚从福州讲学回来,立即便被江卿请到眉山州学。
  八十多岁的学问大家,那是谁的面子都不需要给的。
  老头是顽固尊王派,连周公这样的大贤,因行过废立之事,在他眼里都是大奸臣。学问更讲究一个日精日进,最不耐烦的就是看到当世所谓的“神童”。对世家请托,良莠不齐往州学里塞人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
  因此,苏油的麻烦就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要脸的老头
  其实老头的学问人品,苏油是非常佩服的,说如今大宋国势由盛转衰,那是自己贴金,在苏油看来,压根就没盛过。
  士大夫中有识之士,都在寻找败乱根由,寻找救国之道,这情形让苏油想到后世的五四时期的思潮混乱。
  先不说观点和方法正确与否,只这份优国之心,明道之志,本身是值得肯定的。
  因此现在唐淹正在和老头激切辩论,苏油就像一个乖宝宝般站在下边,低首躬身,不敢辩驳。
  老头的理由是苏油年纪太小,难明圣人之教。
  大宋刑统,十岁以下,都还属于蒙愚,能明白多少事理?先把《孝经》《论语》基础打扎实了再说。不要为了给眉山挣得一个出神童的虚名,而拔苗助长耽误了真正的读书种子。
  而唐淹的理由则是苏油的确和其他地方所谓的神童不一样,不是仅仅会玩文字游戏那种孩子。德,学,才,用,苏油俱已不让成人。最起码,土地庙能拖带着五十多个孩子不让州县操心,已经比他这个当老师的强上百倍了。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没有办法,还是落到了考较上。
  老头须发尽白,指着墙上一幅《寒雪江梅图》:“以此画画意,填诗一首吧。别念,写到纸上,顺便考较一下你的书法。”
  苏油躬身应是,求得纸笔,思索一阵,起笔如飞,不一会儿,一首小诗跃然纸上。
  寒树栖江沚,
  疏香破雪痕。
  东风知我意,
  早领一枝春。
  此诗还是双关,前两句写画意,兼以自比。说自己虽然出身寒苦,然而人品不差,在逆境中脱颖而出,已然小有声名。
  后两句则暗喻唐淹和张恕的推荐不是所谓请托,而是他们真正的了解自己的才学志向,方才同意提前给予州学名额。
  此诗唐淹看得眉飞色舞,不料老头接过看了,不置可否放在一边,指着学宫外泮池之侧一株光杆老梅树:“再拟一首。”
  唐淹顿时不干了:“龙老,苏油之才,刚刚这诗难道不是明证?还需要考较吗?”
  龙昌期不以为然:“此诗后句,乃化用前人陆凯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除此还有何可取?此诗作废。”
  老头太不讲理了,跟嘴炮堂哥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淹急道:“如今又不是花期,一株光杆老梅,只有些许叶子,如何引赋起兴?山长这不是为难人吗?彦通请山长另换一题。”
  不说还好,说到这个,正好点中了龙昌期的一个学术观点,就见他捋着胡子说道:“诗无比兴,如鸳鸯者,遂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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